嗯……嗯!?
芫花呆滯瞬息,反應過來時忙道:“鬱大人,手下留情呐!”
鬱決看也不看,“折簷,下刀。”
折簷接過鬱決手中的刀,心裡片刻猶豫。
早晨,他還看見鬱督公和這個人在一起呢,晚上,就要人家死。
折簷為芫花默哀一聲,提起刀柄,正揮於半空,木欄前的人突然站起來,跑到鬱決身前。
芫花閃到鬱決身側去,以儘可能柔和的目光注視他,她彎唇強撐著笑:“鬱大人,我們談談!”
“談?和你?”鬱決微挑起半側的眉,似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眸中的譏諷隻多不少。
芫花倒是滿臉認真,“是的,鬱大人你難道不想儘快除了王暮麼?小的能幫你呀。
“王暮與小的之間有什麼仇什麼怨,鬱大人最清楚不過了。”
她說的,不無道理。
鬱決是世上唯一一個曉得她真身的人,亦是唯一一個能明白她處境之人。與王暮走得近,隻是障眼法子,他知道,她心底還是想找機會報複王暮。
可惜,芫花沒能得到想要的回答。
鬱決勾起唇,很輕地嗤了聲,“沒有你,難道就除不掉他?”
芫花步步靠近鬱決,俯下身,挑起眼尾,暈出一抹泛著惑的眸色,她輕言:“越快,難道不是越好麼?”
鬱決被芫花身子的陰影籠住,陷在一片黑暗之中,層疊交錯的樓閣,陣陣杯盞相碰與世人談吐暢聊的聲音,在芫花的身後無限放大。
“鬱大人知道方才王大人同我說了什麼嗎?”芫花歪著腦袋,眼眸彎彎。
鬱決沒說話。
——他不知道。
王暮的人就在周側,他的人沒辦法探入。
芫花加深俯身的彎度,湊在鬱決耳畔邊,小聲說:“王大人明日要上天盟山,是屠奇珍,還是殺異獸,小的就不得而知了。陛下應當不願意再看到這般濫殺的現象罷?”
鬱決緩緩側首,與芫花對上,他的麵前,滿是她烏黑明亮的杏眼,天生的一副笑麵,看誰都是笑眼。
鬱決凝了芫花半晌,忽笑一聲,漫聲:“芫花,咱家的狐狸丟了。”
芫花站直身子,不再離鬱決那麼近,她道:“鬱大人,狐狸是認路的,她總能找到回家的路。”
在芫花身子下的陰影中,鬱決唇角擒著極淡的笑,辯不清是高興還是險惡,芫花隻知道,他肯定一肚子壞水。
折簷提著刀,見他二人說了幾句話,可到底了也沒個指示,便好奇:“鬱督公,還挖不挖她的眼珠子了?”
芫花忽然指向折簷,對著鬱決說:“鬱大人,你叫他走開,小的還有話要說。”
折簷:?
鬱決揮了揮手。
待折簷徹底走下七樓,衣上最後一點黑被樓梯遮去,芫花這才滿意。
鬱決端過茶吹了吹,也沒興致去看芫花,淡然:“什麼事。”
“鬱大人,王暮他如今信我,也不過看在我將你拖住的份上,”芫花很嚴肅。
“哦,所以?”鬱決很隨意。
芫花小嘴一翹:“所以呀,你得裝作和我很要好。”
那口溫茶,算不得多潤口,甚至有些澀,鬱決擱去茶盞,理了理膝上的衣,“那你裝罷。”
鬱決起身就要走,芫花抬手攔他:“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和金貴的督公大人要好的模樣嗎?”
鬱決掃了一眼。
布衣,素頭,不施脂粉,人長得還算狐模狐樣,但這身行頭……應當是哪家農夫的小女兒。
鬱決實話實說:“不像。”
“嗯嗯,不像,然後呢?”芫花試圖引導鬱決說出她想聽的話。
——給你點銀子。
——你的人身也可以住咱家府上。
——給你換身好料子衣裳。
鬱決一把推開擋路的芫花:“然後,你去做工賺銀子。”
.
做工,誰不想做工,勤勞的小狐狸肯定會主動做工賺銀子發財致富的,可她芫花,沒有戶籍!
是黑戶!
做不了工!
芫花想著,蜷成一個白團子縮在雜房木板上,毛茸茸的尾巴因不滿而甩打著石牆。
小白狐的耳朵突然一動,顫了兩顫,聽到了府上的聲兒,兩道沉悶的響,那是府門一開一合的聲。
隨後,小白狐的鼻頭也動起來,靈敏地嗅到清幽的檀香。
鬱大人回來了!
一團白影從雜房的窗子閃過。
月光之下,兩條腿交錯噠噠地邁著。
“真的不會正常走路?”鬱決回頭,看著青石板上同手同腳跟蹤他的小狐狸。
芫花愣了一下,又走了兩步,依舊是同手同腳,她搖搖頭,嗚嚕一聲。
聽得幾聲嘲笑,眼前的一襲紅便再也不回頭,朝正堂裡去。
芫花跟了幾步,忽覺一頓懸空,四爪離了地,飛起來了!
“小狐狸,你跟在鬱大人身後做什麼呀?”允暖抱起芫花,按在懷裡揉了又揉,“是不是餓啦?”
小狐狸腦袋一搖。
想勾引你家大人,這可以說麼?
.
一連下了數十日的雨,自那日芫花將王暮的行蹤告知鬱決,次日鬱決便離府,忙了數十日,至今不曾再回府。
這日天稍霽,督公府的大門敞開,行人卻避得更開。
“劉叔,咱還能招到下人麼?”允暖站在花廳裡,踮腳去望府門外。
府門外卷過一片枯葉,淒清,蕭然。
管事的回她:“招不到也得招,府裡缺心細的下人,得負責膳食、清洗衣物。”
督公府內下人很少,大多數人是不願意待在所謂“不全之人”的府上做工的,更何況是這位人人聞之喪膽的鬱督公。
心細的,那一般都是姑娘家,府裡缺的便是心細的,可姑娘家若非家中實在緊迫,多成是不樂意在這種地方的。
招人,難呀。
合意的,更難呀。
允暖道:“誒誒,劉叔你看,那府門邊是不是站著個女子?”
劉叔順著允暖的目光看去,果真看見一個青衣的女子徘徊在府門,似是想進,卻又不大好意思。
劉叔拍拍允暖的肩,“走,瞧瞧。”
“不行!她不行!誰都可以入府做丫鬟,就她不行!”允暖堅決反對芫花入府。
允暖情緒高昂,氣勢洶洶,容不得他人一句反駁。
劉叔訝然於這位十幾日前被鬱大人帶出府的女子竟又回來了,還聲稱想在督公府上做工,也訝於允暖對她的排斥,他道:“允暖,想必這姑娘沒什麼壞心眼,也是想謀生,這才想到府上來,正好咱們也差人,她又是鬱大人知曉的人……”
“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允暖氣鼓鼓地瞪著被叫入花廳的芫花,“這個人,不行!”
芫花忙說:“考慮考慮我罷,我做事效率極好的,工錢也不多要。”
“不行!你是彆人送來的女人,還嚇跑小狐狸,怎麼能讓你入府?”允暖字字不讓,說著便要將芫花往府外趕,“誰知道你安什麼心思呢?你分明被鬱大人帶出府了,再叫你入府,那可真是忤逆了鬱大人!”
劉叔一聽,也是,允暖都搬出鬱大人了,那他定然不能違了鬱大人的意思。
劉叔歎了口氣,些許無奈:“姑娘,請回罷。”
芫花想以人身入府,這樣在府上就好行動得多,以她的腦瓜子所想,人勾引人,肯定要比狐狸勾引人來得快。
且,她時時缺銀子,總得為自己置辦些衣裳物品之類的,可她當真是尋不到黑店了!
小狐狸化人也講究乾淨呢,哪能一件布衣穿那麼久。
嗚嗚,壞允暖。
芫花再次回府,是以她的原身。
失魂落魄的小狐狸爬在牆腳處,大茸毛尾巴將狐身包住,頗有些可憐。
一陣“篤”響,木門被悶敲響,隨之,允暖端著一碟熟炒栗子進來,她將栗子擺到小狐狸腦袋前邊兒。
“小狐狸,你試試,很好吃的,”允暖伸手,想去摸芫花的腦袋。
芫花猛地站起來,跳到窗前的架子上去,不給她摸。
壞允暖!
允暖哪能發現小狐狸的意見,她站起來,捧著天真的酒窩笑,“小狐狸你怎麼了?不想吃栗子麼?”
熟炒栗子的香氣濃鬱,彌漫著整個雜房。
芫花咽了咽口水,然後,跳下來啃栗子。
允暖見她吃了,一時高興,便忍不住和她講些瑣碎的話:“小狐狸,上次趕跑你那個壞女人,竟然還敢上門來,她甚至想在府裡做工,你說,可能麼!”
嚼栗子的嘴一頓,芫花抬起腦袋,歪著看允暖,圓圓的兩顆黑珠子盯著允暖一眨一眨。
那眼神,太過靈性,或許說,過於靈性,有些像人了,透過這雙狐眼,仿佛能看見眼後的、一個真正的人。
允暖的心驚地一跳,似乎漏了一瞬,這抹不安很快散去,允暖又笑了起來。
小狐狸太聰明,以至於讓她瞎想。
允暖抬手摸芫花,芫花在嚼栗子,來不及躲,便摸到了,她問:“栗子好吃嗎?”
芫花搖搖尾巴示意:尚可。
小狐狸那精明的眼神很快沒了,允暖漸漸不再多想,“話又說回來,小狐狸,你是不是真的可以識人呀?要不然就和我們一起,去看看誰合適入府?但是,那個壞女人肯定——”
“嗷!”
允暖怔了許久。
——那個壞女人肯定不會得到你的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