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澄澈,道觀中燃著香火,圈圈明藍的煙絲盤旋著入天。
香火的味道,不算好聞,尤其是對於芫花這樣一個才當人沒多久的人,聞不習慣。
芫花捂住鼻子,卻又覺得悶得慌,她抬頭,座座塑像壓天,擋著陽光
——真是更令狐不開心!
“鬱大人,我真的不會害你呀,”芫花兩手還在鼻下,發出的聲兒嗚嚕嗚嚕聽不大清。
正掐指閉目算卦的白須道長緩緩睜開眼,靜靜端詳芫花。
芫花張嘴,還想狡辯些什麼,忽覺得後頸一陣涼。
鬱決的手不知何時搭在她的後頸上,威脅似的用著力,那力道,說搭不合適,該是掐。
“你再多說一句,咱家便將你的頭砍下來,供在道觀辟邪,”鬱決微側過頭,眼神寒涼。
芫花識相點頭。
白須道長看著芫花,皺眉,有些猶豫地說:“大人,依貧道所看,這姑娘怕不是什麼妖神鬼怪所化,畢竟……”
畢竟這世上哪來的妖精,哪來的神魔?
如若有,他現在應當修道成仙,駕鶴而去。而不是守在道觀中,供奉老君們。
鬱決也明白這個道理,他自然也不是信這些說法的人,更不是那故弄玄虛的愚輩。他都能砸殿廟,又何來信神鬼。
可他就是看見了。
芫花一聽白須道長說的話,來了勁兒,趕緊從木凳上站起來,放了捂臉的手,歪著頭看向鬱決,彎著漂亮的杏眸:“鬱大人,你看呀,道長都這樣說了,對吧?一定是你事物繁忙,人老眼花,想太多了。”
後頸上的手沒有鬆,聽她一言,掐得更緊。
緊到喘氣艱難!
“咳……咳,鬱大人……”芫花一口氣上不來,臉都憋紅了。
白須道長捋了捋胡須,勸道:“大人手下留情,若她非妖鬼,那她便是一條人命,不該濫殺,若她是妖鬼,殺了她,會遭報應呀!”
鬱決聽言,冷笑了聲,他探手撫向腰間,卻摸了場空,原是出府太急,壓根沒帶上刀。
他自覺無趣,給了白須道長幾吊錢,臨走之時,睨著縮頭摸脖的芫花,“放你一命,莫要纏著咱家了。”
鬱決說罷,輕撩起後袍,轉身下山去。
芫花在後頸的疼痛中睜眼,竟是好奇,這人看起來不壯不猛的,怎麼手勁兒這麼大,脖子都要斷了。
芫花一邊揉著後頸,一邊小步跟著下山。
不纏著他,可能嗎?
不可能!
她千算萬算,算不出比鬱決更合適的人,待在他身邊的確又安全又舒服,除卻要挨他凶挨他掐以外。
芫花是什麼,是狐狸精呀!
還有狐狸精沒辦法勾引的男人嗎?
哦——她差點忘了他不算個完全的男人。
可是那又如何,太監就太監吧。
芫花跟下山時,鬱決已經坐著馬車回府了,當真是同他這個人一般,鐵石心腸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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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去哪裡了!”允暖急得哭了,豆大的淚珠子掛在眼眶邊兒上。
管事的從早上就得知督公今日帶著那女人出府後,不知做了什麼,總之後來是入宮了,督公平日忙,三五日不回府都是常有的事。
念及允暖尋狐狸尋得緊,督公又不在,管事的便自己安排,命人將督公府上下搜了個遍。
一根狐狸毛都沒有,狐狸跟憑空消失了似的。
“我不管,找不到小狐狸我就進宮去找鬱大人!我要他把小狐狸找回來!”允暖急切切地衝到花廳去,腳下生風,說話間便要穿過青石板,往府門處走。
管事的也急,他知道允暖是個小孩脾性,衝動,幼稚,說了便是要做,可哪能叫她因為一隻牲畜鬨到宮裡去。
“允暖,你先彆急,待我再替你找找好不好?不要給鬱大人添麻煩,”管事的年歲已大,跟上一路小跑的允暖極其費勁。
允暖跑在前頭,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瞪著哭紅的眼,“早上那個女人又是誰?她為什麼在小狐狸的雜房裡?是了,定是她霸占了小狐狸的窩,把小狐狸嚇跑了!我、我要去找鬱大人,鬱大人把那女人帶走了!我要那女人把小狐狸還回來。”
允暖說完,又轉回身,加快步子往府門去,管事的手忙腳亂,哪聽得進允暖的話,隻不停叫她不要再走了。
允暖一把推開府門,街市的人煙氣瞬間溢進督公府。
“備車,我要去找大人!”允暖衝著府裡幾個小廝說著。
幾個小廝有些猶豫該不該聽她的話。
鬱大人雖不近人情,可待這位允暖姑娘是極好的,雖說掛著丫鬟的名兒,可到底了沒叫她做過重活。
如今姑娘有事找鬱大人,可有不應的?
小廝一想便想通了,趕緊去牽馬匹。
允暖候在府門,抬胳膊用袖子擦淚,心裡想了一萬個那女人把小狐狸趕走,小狐狸一夜流落在大街上的模樣。
太可憐了!
裙擺忽然被扯動,允暖懵了下,隨即放了手,低頭一看,小狐狸正站在她腳步,咬扯著她的裙子。
允暖驚訝,趕緊把芫花抱起來,將她按在懷裡使勁揉了幾下:“小狐狸,我以為你被那壞女人趕跑了!”
芫花的耳朵動了動,聽到了什麼鬼話。
不過她從山上走回來,距離夠遠,狐夠累的,聽到允暖的鬼話也沒力氣和她爭。
芫花伸出自己的爪子,一張一合,肉墊子敞露,那粉嫩的肉墊,上邊沾滿泥土與灰塵。
允暖立刻就懂了,她小跑回府,帶著芫花回雜房。
小廝牽著馬匹,看著又回府的允暖姑娘,不大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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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擦乾淨啦?”允暖拿著一方巾帕,正小心細致地給芫花擦爪子。
狐腦袋很靈性地點了點,並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允暖摸了摸小狐狸腦袋,十分高興:“真是委屈你了,累了就快睡會罷,那個女人真是太壞了,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雜房,還把你嚇跑。”
又說一句鬼話。
芫花慢慢合上眼,在肚子裡咕嚕著不滿。
允暖又摸摸她的頭,將項圈重新係在狐狸脖子上。
鈴鐺被允暖要回來了,這次按得極穩,再不會掉了。
鈴鐺一搖一晃,震出脆響,擾得芫花聳拉耳朵,她伸爪,將鈴鐺捂住,不準它響。
允暖依依不舍地摸狐狸腦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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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候,芫花啃了一盤清炒蝦仁便跳出府外去,順便化了個人。
王暮自是不會隻將芫花塞到府上去,隻圖一羞辱鬱決的目的。
王暮將芫花約在酉時五刻,春福樓。
春福樓足足七樓的酒樓竟是座無虛席,滿樓紅燈綠酒,歌舞聲不絕。
芫花剛來踏入門,便被王暮的人引上二樓雅室。
有小廝為芫花開門,屋中圓桌旁,單單坐著王暮一人,桌上擺滿酒菜。
隨著門開,王暮轉向芫花,指了指自己對麵的椅子,“過來坐。”
芫花入內,隨即,門便被猛地帶上。
可關門之聲,又在春福樓中如此之小,驚不起一絲浪花。
王暮大發慈悲地給芫花斟了杯酒,“你倒是不錯,當真拖住了他。”
作為一隻冰雪聰明的小狐狸,芫花知道,不能喝這個人的酒。
“大人謬讚,”芫花輕輕笑著,兩手接過酒盞,卻沒喝,“還需小的做些什麼呢?”
“倒不必再多做什麼,他心思多,你再鬨騰些,指不定將你趕了去。”
嗬,要你說呢,差點狐命都沒了。
芫花麵上依舊純然地笑,也隻是笑,不說話。
王暮抬眼,打量著芫花,露出還算滿意的表情:“他過兩天回府,你多留意些動向,若是要辦事,你向我會意幾聲,能知道詳細動向是最好,不過這兩日不必見我,我有事,在天盟山上沒辦法與你會麵。”
芫花抿笑,說:“好。”
二樓雅室的門,兩次開合間尚不足一盞香,那穿著青色布衣的女子,進去出來也不過短短一會兒。
一道黑影瞬過春福樓七樓長廊,閃入隱在最內的桌椅後。
“鬱督公,與王暮碰麵之人,確是那日客棧失蹤的女工,”下屬跪在椅後,恭敬稟道。
椅前坐著的人沒有轉回身,也沒有及時回話,下屬隻能悄悄抬起一點頭,看見他眼前的一襲朱色袍角。
聽得瓷碗間的細撞,又聞得輕聲擱碗的聲音,下屬不必去看,便知曉是椅前的人將手裡的茶盞擱了去。
半晌,頭頂飄來冷泠泠的聲兒:“把她拖上來。”
芫花走得很慢,當她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時,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套上頭套,連拉帶拽地扯走。
再有視線時,芫花已經跪在地上,脖邊架刀。
芫花下意識地後縮,背脊抵到什麼東西,她半側頭一看,背後竟是木欄,底下足足七層高!
春福樓中間鏤空,最頂層安置木欄,可從頂端俯瞰全樓。
以下六樓,層層疊疊,廊簷環繞。
芫花還驚於春福樓的架構時,下巴浸上寒意。刀尖冰涼瘮人,透著銀澤,逐漸貼上她的側臉。她的頭被硬生生轉回來。
“折簷,過來給她剜眼撥舌,挖空了頭,把頭顱做成蠟燭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