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隻自認精明的小狐狸,芫花肯定地認為勾引一個太監是沒有好果子的。
畢竟,太監那不是常人,也不是芫花這種小狐狸腦瓜子能想明白到底該怎麼勾引的人。
四處遊蕩的日子不好過,當狐狸,要被王暮追殺,還得和野狗搶食。
可她一個狐狸,哪搶得過城裡的野狗!
芫花選擇化人。
她很快摸透作為一個“人”的日子了,無非是地位高的大官想做什麼做什麼,地位低的人為碎銀幾兩奔波,糊口過日子罷了。
芫花明白,自己應當屬於後者。
報複王暮的事,被芫花擱置了,他們那堆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應當是她理解的這個意思。
是以,芫花決定先安頓好自己。
待到陰雨初霽,芫花找到一家客棧,客棧門上貼著告示,“急缺賬房一名,雜工數名,包吃包住。”
這家客棧不大,生意勉強。
包吃包住吸引了芫花,並且,還有最關鍵的!最關鍵是什麼?關鍵是這家客棧貌似是家黑客棧!
黑客棧說明什麼?說明在這兒做工不問姓不問名,能乾活就成!對於芫花這種無冊流民來說,再合適不過。
“做工啊?啊——做工可以,你識字兒不?我們缺個賬房。”掌櫃的站在台子後,忙著打算盤珠子,劈劈啪啪的聲兒吵得芫花腦子疼。
芫花想了想,搖頭:“我不識字。”
掌櫃的不經意間抬起頭,發現這姑娘不僅聲兒甜,人還漂亮,還不是一般的漂亮!於他而言,稱這姑娘一句仙女兒都不為過。
掌櫃的停了忙碌的手,眼珠子轉了轉,笑道:“不識字也成,你從雜工做起,慢慢學著做,不過咱們客棧人少,你得多乾點活。”
芫花眸子一閃一閃,欣然同意:“成!”
芫花成了這家客棧的雜工,掌櫃的將她和另外幾個女雜工同住一間房。
這房不大,她們四五個人處一間,很有些擠,但芫花心大,認為這不算事兒。
那幾個女雜工偶爾多看幾眼芫花,似乎很好奇她的來頭,卻也沒多問什麼。
這日一早,芫花被叫去掃地。
她到底是個女子,力氣不大,叫她搬東西,那也搬不了多少,還得給一樣的工錢,掌櫃的自然不樂意,可洗碗的都滿了,掌櫃的便叫她去院子外邊掃地,順便指了些私活給她。
這私活,大有來頭,芫花被安排在院子裡,正對大門,好讓她整個臉都能被外邊路過的人看見。
不時有些被她麵貌所吸引的人進客棧,一來二去,生意竟是好了不少。
生意好了,不關芫花這個雜工的事兒,工錢該那麼點還是那麼點。
可芫花很輕鬆,基本上沒做什麼活,每日掃點葉子便是掌櫃的交給她的任務。
掃了葉子,就沒事兒做了,芫花也不打算給自己加活,一隻懶惰的小狐狸是不會無緣無故給自己添麻煩的。
芫花掃完最後一片落葉,拿著這個月攢下的工錢,買了一本啟蒙識字的書。
芫花推開房門,見其餘女雜工都在,她們正捧著瓜子嘮嗑,芫花並未多言,徑直坐到那不大不小的炕上,翻看自己的書。
那“嗑嗑”剝瓜子聲兒忽地停了。
“我看呐,人命各不相同!生得不如人家,自然活也是活不過人家的,成日掃幾片葉子,就比你洗一天的碗賺的工錢還多!”穿青布衣的女雜工冷不丁地嘲了句。
一盤同坐的女雜工快速瞥幾眼讀書的芫花,扯著嘴角,語調恨不得轉十八道彎:“是了!還能有閒情讀書寫字兒呢!哪和你我這般粗人一樣的。”
她們很期待看到芫花氣急敗壞的模樣,卻又不敢直勾勾地去看,等了半晌沒個動靜,終地有了膽子去看。
芫花看書看睡著了,那書還是倒著拿的!
“呸,裝腔作勢!天生的一副狐狸精胚子!”青布衣女雜工將瓜子殼一丟,拍拍手出房去。
可芫花醒了。
被嚇醒的。
她們怎麼知道她是狐狸精!
另一個女雜工發現芫花醒了,見芫花小臉煞白,打心底覺得芫花做賊心虛,當即又猶猶豫豫道:“你臉白個什麼勁兒呢,我們可、可沒說你,莫不是心虛,此地無銀三百兩罷。”
芫花凝著她,一言不發。
她抿了抿嘴,也曉得自己的話不好聽,其餘幾個人紛紛看過來。
芫花盯著她,盯了許久,盯得她後背發毛,她趕緊從板凳上站起來往外走,“看什麼看!臭狐狸精!”
芫花撤走視線。
還是不懂——
她們為什麼會知道自己是狐狸精!?
那兩個女雜工一走,這熱鬨也無甚看頭,其他女雜工也不再看了。
芫花趁機嗅了嗅自己。
也沒有味道罷?她怎麼能說她是臭狐狸精!要說也得說是香噴噴的狐狸精!
“芫花,掌櫃的叫你。”
房外,小二扯著嗓子大吼一聲。
“來了!”芫花甩甩腦袋,不再糾結女雜工的話,跑了出去。
芫花還在擔心是不是掌櫃的知道她是狐狸精了,要辭了她。
掌櫃的滿麵嚴肅,沉重地拍著芫花的肩頭,“小七,你得好好乾啊!你知道咱們客棧其他人都怎麼說你麼?”
芫花有點心急,莫不是真的知道了?
她道:“怎麼說我?”
掌櫃的歎氣,搖頭,再歎氣:“他們都說你不做事,還拿工錢。”
芫花一愣,隨即很不服氣:“我做事了,我掃葉子了。”
“我也曉得,可他們不覺得,你也明白,咱們做生意的最講求名譽,總不能因你一人名聲,毀了我這清譽客棧罷?”掌櫃的語重心長,連算盤都不撥了,“若你不能證明自己有用,那我便是想留你也不中呀!”
芫花大抵懂了,她這是快要丟這份工了,便問:“那我應當做什麼呢?”
掌櫃的見她如此上道,心寬不少,笑了起來,指向客棧二樓一間房,“咱們人手不夠,照顧不了那麼多客人,你去負責那間房的客人,有何要求都儘數記下,好好伺候著。”
芫花忙不迭點頭,“好。”
廚房裡做好了菜,沒給小二,全裝在一個木盤裡遞給了芫花。
掌櫃的下巴往樓上抬:“你,送上去。”
芫花點點頭,接了這檔子活。
芫花端著木盤上樓,敲了敲門,在門縫說了句:“客人,你們的菜好了。”
“端進來。”一道很沉的聲兒傳來。
“好,”芫花胳膊肘推開門一隻腳剛踏進房裡去,木盤讓人搶走,又冷不防地被人一拉,整個人都摔在地上。
房門“啪”一聲緊扣,細長而冰涼的觸感瞬至芫花的脖頸。
一把又長又寬的銀刀,穩穩當當架在芫花脖子邊上,一不留神,便能將她頭身分離。
“你們這家客棧,到底藏了多少天盟山狐皮?老實交代,饒你不死,”頭頂上的聲,威脅之意濃烈。
芫花大著膽子轉眸去看,發現架刀之人正是那個什麼鬱督公身旁的人!
她細細思索,想起來了,是指揮使!
折簷手一緊,銀刀割出芫花脖上一道淺口,絲絲血珠滲出。
芫花結結巴巴:“大、大人,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個做雜工的,哪懂什麼藏狐皮。”
“有人翻出廚房後院了!帶著狐皮跑了!”
樓下,適時響起錦衣衛的傳聲。
折簷瞪了芫花一眼,嚇得她一個激靈縮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木門被狠推開,折簷衝了出去,那木門一搖一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
芫花探手,摸到脖頸上細長一條血口,疼得她嘶叫。
什麼人嘛!
倏然間,頭頂黯淡下來,油燈微光被掩去。
“若還想要你的腦袋,便不要在此處做工了。”
芫花被脖頸上那道血口疼得淚眼汪汪,眼睛都睜不開,聞言隻覺熟悉,卻睜不開眼去看,隻能在一條狹窄淚花中,捕捉到絢爛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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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後院踏過一群人,踩得遍地泥土翻卷,客棧裡的所有人都被一一逮捕,確認無罪才釋放。
做工的全被遣散,掌櫃的跪在大堂一個勁磕頭認罪。
一團毛茸茸的白躍過大堂,鑽進廚房後院,站在屋簷上看火燒後院,看錦衣衛捉拿販子。
芫花的耳朵不自覺動了動,尾巴高高甩起,她尋著味道,又從屋簷上跳下,翻到牆外。
難怪她在這兒做了那麼久的工都沒發現異常,她今日才知,原來做人和做狐,連感官都是不一樣的!
做人時,是人的聽力,是人的嗅覺,做狐時,又是狐的聽力,狐的嗅覺。
芫花追著彌在空中的狐的氣息,早就死了的狐狸,隻有淡淡的腐味,和獨屬於天盟山狐狸的味道。
芫花跳出了客棧,追到十字小道上,左右猶豫後,跟丟了。
身後有腳步聲,芫花認出這是王暮的腳步聲,還有他說話的聲兒。
“鬱決當真放了那個女雜工?”
“千真萬確呀王大人!是其他幾個女雜工告訴我的,說什麼那新來的女雜工專乾這種事兒,她們都被抓去審了,獨獨那新來的女雜工不見了!不是鬱決放人,還有誰敢放?”
他們說著,越走越近。
前有王暮的人,後有王暮,芫花糾結片刻,化了人形。
恰巧,王暮和他手底下走過來了。
王暮饒有興致地打量前方十字小道上的布衣女子,翹起唇,笑說:“是麼?鬱督公名震天下,隻可惜身旁竟無一人侍奉,不若他送一位妾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