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狐與宦 蘭萋萋 5500 字 5個月前

淒涼的雨珠從刀尖滑過,順著滑進芫花的衣襟中。

芫花腦裡閃過無數種死法,匆忙掠過她脖子流血的畫麵,瞬間寒毛乍起。

她略抖著聲,哀求:“大人,我絕非有意而為,您高抬貴手,饒了小的吧……”

芫花雖怕,可還是硬著膽兒去瞧鬱決,那兩顆又黑又圓的眼眸子時不時就向上抬。

死了也就死了,比扒皮好,她多看幾眼他,指不定死後成狐狸鬼,下閻王殿也不放過他!

或者、或者就化狐,嚇死他們這群人,順便咬他幾口魚死網破……!

芫花又怕又要看的模樣倒叫鬱決起了些興致,他手指輕動,銀刀貼在芫花的眼邊。

鬱決與她對視,直問:“你在看什麼?”

“大人長得太漂亮了,小、小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芫花瑟瑟發抖,一點一點緩慢地移動,試圖讓這刀遠離她,可眼睛依舊看著鬱決。

這讓鬱決想起昨個兒夜裡那隻同手同腳的蠢狐狸。

它和她是一樣的莽撞。

鬱決不慌不忙,也不急著搭理芫花那沒頭沒腦的話,就這麼低著眸,看她一點點遠離刀側。

待芫花挪動了一寸不到的距離後,鬱決才開口:“叫什麼名字?”

芫花眼光一亮,“芫花!”是不是要放過他了!那她可以勉強不咬死他了。

“嗯,曉得了,”鬱決收刀,若有所思般地默了下,隨之,輕飄飄地說,“送去詔獄下了腦袋,砍去手腳。”

芫花如遭雷劈,呆在原地。

她內心糾結了會,決定化狐咬死他。

但沒人上來拖她,鬱決丟完這話便走,好似隻是嚇一嚇她,雨中甚至還傳來他的一聲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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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花這一夜隨處找了地方躲雨,待到第二日天晴,她找了個無人處化狐。

芫花尋思著,雖說太後娘娘要扒她的皮,可好歹在外,她仍舊是那個善比觀音的大好人。

是以,芫花很明白,如果她能找到一處大戶人家居下,最好還是個大官!沒人知道還有一隻天盟山的白狐住在哪兒,就算被發現了,那戶人家是大官,太後娘娘又怎敢亂來。

於是,芫花溜達了幾圈找到一宅府邸,府邸之大,內置多處居室,還有池子和花廳!

芫花朝這府邸走去,站在府牆外搖了搖尾巴。

她決定好了,要學彆人家的狐狸精,勾搭個大官,能做人是最好,她再也不當狐狸了嗚嗚。

芫花輕身一跳,四爪穩穩踩在瓦片上,她居高臨下,俯瞰大府。

府內人不多,偶爾來往幾個仆人,靜謐到寂寥的程度,芫花更加心動!人少錢多,容她一隻沒有壞心眼的小狐狸,那多合適呀!

芫花一高興,絨絨的白尾便跟著一起甩動,她自己其實並不知道。

就這麼觀察間,底下出來兩人,走在石道上,正巧背對芫花。

一人著玄黑的飛魚服,身材高大挺拔,另一人著朱紅的妝花蟒服,束著金絲黑帽。

他們不急不躁地走著,偶爾傳來交談聲。

“太後娘娘設的寺廟供奉香火,說是為禽珍而生,盼它們來世為人。”

回答的聲音,芫花已經熟悉了。

“咱家倒是想砸了那破寺廟,嘖,礙眼。”

他的音色淡涼,比正常男人的聲要細許多,又不似宦官那般尖聲厲音。

芫花也就沒能發現鬱決的特殊。

芫花隻覺得好聽。

算了,鬱決想殺的是芫花,關她一隻小狐狸什麼事呢?來都來了,不找個窩住下,她不會罷休的。

倏然間,有一陣微風拂過,吹落府院裡的一片綠葉,綠葉打著轉兒悠悠落下,轉到鬱決身前。

芫花搖著尾巴,打著一肚子主意,忽感受到麵前有東西橫空飛來,撕破空氣。

她右邊前爪瞬地湧上痛感,白茸的狐腿上一道血痕。

那一片綠葉沾著血,就躺在她的爪子旁。

芫花蹙眉,緊盯著鬱決,鬱決正擒著笑意,站在石道上環手觀她的狼狽。

“纏上咱家了?”鬱決話裡,很有挑逗的意味。

一旁玄黑飛魚服人,芫花也認出來了,就是那個什麼指揮使!

他哪敢說什麼話,隻默默站在一邊。

芫花不滿地搖搖尾巴,深看鬱決一眼,跳出府牆。

小狐狸跳走後,玄黑飛魚服的折簷可算張口了,“鬱督公,太後娘娘到底為何設廟啊?”

鬱決轉身入花廳,邊走邊說:“心虛者,自是要做些掩耳盜鈴事,以安撫自己的恐懼。找個時間,掩名砸了那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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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人家的狐狸精勾搭人,首要條件是那人會被美色勾搭,問題出現了,鬱決顯然不是個會被美色勾搭的人。

可芫花一時半會竟找不到比王暮官大的人。

美色勾搭不上,那就使彆的招。

趁夜色漸濃,芫花翻入太後設立的寺廟。

寺廟嘛,表麵功夫自然做得一比一的厲害,芫花沒費心思,光明正大就鑽了進去。

芫花步入殿廟,裡邊真是什麼佛與菩薩塑像都有,什麼普賢菩薩,兔佛,猴佛。

就是沒她這狐狸的。

芫花走到塑像前,供奉台上的香火散著陣陣煙圈,殿內沉寂,很少有人進來奉香,倒是有幾隻禽珍被吸引過來。

其中一隻野狗說:“什麼狗屁寺廟,徒有名頭,有設廟的錢,拿來救濟救濟我們都多了!”

另一隻赤狐趴在供奉台後蜷縮著,把這兒當了歇腳點,“若能有個地方避雨,那倒也不錯。”

芫花走近那隻赤狐,畢竟他倆都是狐狸,難免油生詭異的親近感。

赤狐合眼假寐,耳尖隨著芫花的靠近不停動著。

芫花停下,赤狐不睜眼,問:“哪來的野狐狸?”

“我可是天盟山的白狐!”芫花心高氣傲地抬起下巴,尾巴搖打兩圈。

赤狐耳尖一彎,好奇地睜開眼,發現她真的是天盟山的白狐,一時震驚:“太後不是要扒你們的皮嗎?你竟還活著!”

芫花道:“你們都知道?”

赤狐重新閉眼,事不關己的模樣,“知道又如何,難道你想召集狐狸打入皇宮?我還是勸你早點跑出京城吧。”

芫花呲牙咧嘴,兩爪用力,跳上供奉台,“要跑你跑!”

說罷,芫花將重心落在後爪,站立起來,再向前一撲,將果盤打翻,那些瓜果從盤子裡滾出去,一群貓狗便擠上來搶食兒。

“去他的太後娘娘,連供奉也不知道拿肉供奉!”芫花後爪一踢,踹翻了香火架子,撒落滿地灰燼。

芫花越撲越起勁,赤狐一愣一愣地跳上塑像肩膀,隨後,明白了。

赤狐助焰:“小白狐,快砸!”

這邊動靜極大,引來周圍一大堆貓狗蛇蛙,它們向芫花發出崇拜的眼神,轉頭加入砸廟行伍。

陸陸續續來了幾個小僧,他們看見殿廟一派狼藉,瓜果香火都散亂於地,連塑像都被抓花,他們急忙跑出去喊人。

“菩薩殿裡真是鬨翻天了!”

有一名“僧人”進來,說僧人不準確,應當是穿著僧衣的人。他並未削發,麵目狠戾,全無出家人麵上的佛陀慈悲。

他拎起一束雞毛撣子,伸手就要拍打這群貓狗,芫花跳上去咬他的胳膊,他吃痛,雞毛撣子掉在地上。

“反了!牲畜也敢反天!”

這一聲細長瘮人,芫花第一個認出來。

王暮提刀,邁入殿門檻,與芫花打了個碰麵,“臭狐狸,你又在做什麼!”

芫花的豎瞳淩於眼中,猶黑譚中踴躍出的利刃,下一刻就要割穿王暮。

王暮卻不覺得怕,即便手上沾著整個天盟山的狐命。

芫花發出狐狸威脅人時的低沉嗚嗚聲,從喉裡擠出的氣聲伴著道道嘶鳴。

劍拔弩張的氣氛,叫殿廟裡那些雜亂的動作都沒了,紛紛停下來看芫花和王暮。

王暮拔刀,當即揮刀朝著芫花砍下,芫花敏捷閃過,躍到一側,他緊追不舍。

王暮顯然是習武之人,刀勢迅猛,刀法利落,芫花尾上的幾根絨毛被斬下。

芫花不斷躲閃,奈何有四隻爪子也比不得王暮手上一柄刀。

她找到機會,跳上王暮的肩膀,張大嘴巴狠咬他的胳膊,連咬帶抓,後爪還在蹬。

殿廟突然晃動,石壁落起陣陣灰土,閉目撚指的塑像也跟著晃悠,嚇得赤狐趕緊跳下來。

赤狐的耳朵一張一合,提醒芫花:“小白狐,殿廟要塌了!”

芫花聞聲,最後咬了一口王暮,跳下肩膀,在混亂中跑出殿廟。

王暮也跟著出來,提刀的手愈來愈緊,指尖用力得泛白,他恨不得活宰了白狐狸!

芫花出來後,趕緊加快速度跑,咬了就得了,再打小狐命不保。她是一隻惜命的狐。

王暮的人候在殿廟外,見芫花出來,齊齊將殿廟包圍。

王暮出來後,殿廟徹底塌了,化為廢墟,傾摧的磚牆堆中,破敗的塑像立於黑雲下,依舊神態悲憫,普度眾生的樣子。

“擒了那隻狐狸,扒皮去筋,骨頭都給她剁碎!”王暮一聲令下,候著的人便衝了上來。

芫花從他們腳下鑽出,逃竄著往大廟外跑。

濃夜漫長,明月落下一縷銀輝,籠搭在芫花身上,雪白的軟毛快要發光般的清透。

一隻白狐,身後一堆凶神惡煞的人。

還沒有到大廟門,可芫花絕佳的視力已經發現那兒有人了。

芫花咬咬牙,還是衝了過去。

當王暮捂著被抓破血的脖子走出來時,便看見那隻傷他兩次的白狐狸趴在鬱決腳邊。

“鬱督公,你腳邊那隻狐狸傷我兩次,還砸翻殿廟香火,搞得廟裡不倫不類!還請鬱督公將它踹過來,莫臟了督公的眼,”王暮氣得胸腔彭拜起伏,表情扭曲三分。

鬱決挑起一側眉,饒有興致地垂眼看腳邊的那隻可憐兮兮的白狐,大抵在和她說話:“此話當真?”

白狐耳朵聳拉,蓬鬆的茸尾也不搖了,委屈地趴在地上,傳出狐狸會發出的嚶嚶聲。

鬱決悠悠一笑,卻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他彎下腰,將手伸出,彎彎手指,“上來。”

芫花慢慢抬眸,小心翼翼地探鬱決的神情,半信半疑地站了起來,順著他的手,爬上他的肩。

王暮怔愣。

芫花狐假虎威,站在鬱決的肩上抬頭挺胸,一隻爪子向前伸,肉墊伸展。

她在向眾人展示王暮砍她砍得凶震,把她“嬌滴滴”的肉墊都跑破皮了。

鬱決啟唇:“王大人,事出有因,咱家的小東西的確愚笨,可也不至於亂傷人。”

鬱決的話,聽得芫花眸子一亮又一亮,興奮得狂甩尾巴,蓬鬆的尾撲在鬱決修長白皙的頸子上,淺撓著他。

芫花嗚嗚兩聲,表示讚同鬱決的話。

“蠢狐狸,你再搖尾巴,咱家便把它砍下來,”鬱決微側首,微小的聲兒隻有芫花一隻狐能聽見。

尾巴瞬地垂下。

“鬱督公,它是你家的狐狸?”王暮咬牙切齒。

鬱決不否認,也不回應。

鬱決的人逐漸走了上來,烏壓一堆,恰好與王暮的人形成兩陣。

王暮憤恨的眼神快要穿透黑夜,直達鬱決肩上,他王暮,太後娘娘的親信大太監,可曾受過這種氣?

鬱決抬手,芫花上道地跳到他手臂上趴著,他略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另一隻手順撫她的腦袋頂。

不是家狐,豈會通人性,主動讓人摸呢?

縱使他人再不信鬱決會養狐狸,此刻也無他話可說。

良久,王暮眯眼,長刀入鞘,生硬地逼出難看的笑容:“鬱督公可要看好白狐,白狐生性多疑寡薄,指不定以後跑了,便再不回去了。”

芫花是跟著鬱決離開的。

芫花兩爪攀著鬱決的手臂,豎瞳消失殆儘,烏圓的眸凝轉在鬱決麵上,長久注視他。

這是她在天盟山習來的一手狐狸勾搭人的小技巧,俗稱:狐狸精的媚術。

芫花就這麼費力半晌,鬱決無動於衷。

她驚了!!

這還是不是個男人!

芫花猛然一摔,“啪嗒”砸在督公府門前,待她撲騰小短腿追上去時,朱門大合,連鬱決一個眼神都沒看到。

芫花就這樣被趕走了。

她不服氣!

她明明生得絕貌,人身勾搭不了就算了,連一隻可憐的狐身也不行!

芫花氣急敗壞地化人,走街串巷,到處打聽鬱決。

天上沒有雷,可就是有一道無形白光劈了芫花。

芫花現在才得知,鬱決不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