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打造的密室空氣滯悶,不流通,似乎每道裂縫裡都交雜著石楠花的味道。白紗式樣的帷帳遮擋住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視線,唯有接近天花板的窗戶隱約透進來幾縷亮光。
總體而言,是個昏沉,四處逸散著糜爛氣息的居所。
“那個,不好意思。初來乍到,我無意叨擾。”唯恐失了禮數的誤闖者,心漸漸沉落,“我不小心誤入了這裡,請問,這兒是哪裡呢?我要怎麼做,才能離開這裡?”
始終沒有得到回答。世初淳的心下意識揪緊。
她拿絹帕捂住鼻子,走近了查看,能辨彆出床上躺著一名女性。
這會不會是小女孩的媽媽?答案是與不是,在看清對方的狀態之際,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床上的女人坐著,身穿著露肩單衣。
緞麵材質的睡衣鬆軟地貼著肌膚,自脖子往下能看得到斑駁、顯目的青紫色吻痕,作草木叢生狀,在她因太久不見天日而沒什麼血色的白膚上,荊棘般地野蠻生長。
還沾著些許沒清理潔淨的稠白黏液,似依賴著血肉在屍骸上長出的至毒蘑菇。
密室裡的女人背後墊著足以攬下兩個她的枕頭。
她的臉朝向窗外,漆黑的眼眸雖然是睜著的,但是毫無神采。眼裡沒有映入任何的東西,仿若世間萬物早在許久之前就燃燒殆儘,隻剩下劫數難逃的餘灰。
縱使她走到了對方麵前,女人依舊沒有給出一丁點反應,好像她這個人是不存在似的。
“這是你的媽媽?”世初淳的嗓音隱隱有些顫,鼻尖忍不住為這人的遭遇感到酸澀。
小孩子不能分辨世間事,單高興地收攏起采摘來的鮮草花,放在媽媽床頭。她重重點了頭,指了指活死人狀態的母親,“媽媽。”
她爬到床頭,貼著女人的臉,親昵地蹭了蹭,重複了一句,“媽媽。”
儘管自她出生以來,血緣至親從未回應過她半句,小女孩看待對方也分外地親近。
現在,她有兩個媽媽了。一個依然在床上躺著,沒有回應,一個會抱著她,和她說話。
她喜歡媽媽。她想和媽媽永遠在一起。
但是這座宅子的主人不允許。
哥哥姐姐會保護她,卻不能一直保護她。
“好孩子。”世初淳摸摸孩子的頭,“好孩子會有上天的獎勵。能得到很多很多的糖果與幫助。”
“你的媽媽生病了嗎?”她單手抱起小女孩,讓孩子坐在自己前臂,“沒關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向你承諾。”
世初淳放出花療環環,讓治愈係的神奇寶貝治療心神不屬的女人。
這片彆墅區大歸大,但不適合治療病患與兒童的身心健康。她決定要把這個女人和孩子帶出去,帶到能夠讓她們安樂的舒適窩。
假如抵達的新世界沒有那樣的場合,她就為這兩人創造出心目中的天國。
“冰九尾,拜托你了。”世初淳雙手抱起床上的女人,放在冰屬性神奇寶貝九條蓬鬆的大尾巴上準備搬運。
她剛鬆開手,一縷鬼火升騰,是謎你丘的技能。
與此同時,一個形如飛鏢的拋射物貼著她的肩頭蹭了過去。之所以沒命中,是被謎你丘的能力乾擾,否則這會兒她應當被釘在牆上做活體標本。
興許下場會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
人生真是一處道路一處坑。
“為什麼——”
從暗處顯露身形的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與自己的女仆長相相差無幾的女性。遠山般的眉眼叫短暫的困惑中和,形成一種純天然的呆滯感。
竟讓人覺著有點可愛。
真是毛骨悚然。
伊爾迷的呆毛晃動了兩下,有如實質的視線,削作刻薄的劍刃,在室內兩個相貌相同,氣質天差地彆的女人間,來回梭巡。
他一句話未說完,先行放棄,取而代之的是驀然發起的念能力係攻擊。
來都來了,不論這個還是那個,起因為何,先天後天的要素疊加都無所謂,統統留下吧。男人迅猛地衝上前,隻消一瞬就抵達了世初淳跟前。
“恐怕未必事事都如您所願。”金鐵交鳴的擊打聲中,行到水窮處迸發出生路。已侍奉過三任公主殿下的古代仆役現身,手持雙刀抵禦伊爾迷的進攻。
前腳還在平安京帶半妖的仆役,後腳就被傳送到這陌生又熟悉的時代。
不論是哪朝哪代,哪個世界,擁護女性和孩子,已成了今日第二位到訪者的不二準則。
伊爾迷被震退幾步,右肩膀中了嵌毒的簪子,是舒律婭的頭飾。
接著眼前一花,他曾經既做獎賞又做懲罰的長鞭掠過他身側,帶走了他身後領著的兩個孩子。
舒律婭,醒了?
用他教授的招數,趁他不備,連同外人一起對付他?
世初淳審奪形勢,果斷抱走漩渦中心的女人。
想跑,沒門。男人周身氣息一沉,鞋底在地板踏出裂紋,那紋理蔓延到牆壁,直通天花板,連同屋頂跟著紛紛掉下牆屑,隱約有崩塌之勢。
公主殿下的古代仆役,兼任她們撒手人寰後養大她們孩子的,將自己的人生活成血淚史的帶娃奶娘,妖刀和退魔刀在手,抗怪抗的是不留餘力。
假若她誤闖的住宅主人肯讓她一個入侵者如此稱呼的話……
又來一個。伊爾迷皺起眉頭。眼見剛出場沒多久的神秘女人,帶走他的女仆,現今又多了個阻擾他的女性,照舊長著和他的仆人相差無二的臉。
克隆人、複製體,還是女仆家族盛產三胞胎,才能製造出她們這樣似是而非的造物。
這一個與那一個有什麼區彆,得到這個就是擁有著的話,也就不該有非要去追尋那一位的想法。可在那個女人抱著他的女仆離開時,伊爾迷仍然忍不住貼著靠近脖頸的刀鋒,去夠舒律婭的手。
分明是清醒著,卻在抗拒著他的舒律婭,一如既往沒有絲毫的回應。她偏過頭,單抱緊了十月懷胎誕下的孩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伊爾迷在幾乎割喉的鋒利間,品嘗到喉嚨裡翻滾的血腥味。
階級、立場、地位、身份、力量、意誌的不對等,光靠一人的消亡,另一位至死都不能幡然醒悟。
親眼見證其中一方的離開,剩餘一方放任自己命懸一線都要挽留,縱然如此,也做不到大徹大悟。
偏許是死性不改,無論如何都不會悔改。
揍敵客家族長子絕不會察覺到自己的錯誤,倘若要說哪裡有什麼差錯,便是他者的錯。
若世間規則忤逆他,就修改世間規則,若人事情感有違背,那就違背人事情感,誰都沒資格讓他稍稍讓步。
源源不斷的黑氣自男人背後崩騰而起,瘋狂地壓縮著室內空間。牆壁、桌椅、床鋪全數被暴漲的念能力碾為粉齏。半密封的居室漸漸透出一兩點光,逐漸讓光吞噬了內部的黑暗。
能頃刻壓縮掉人體內臟器官的念能力,撞上妖刀刀鞘展開的結界,令其鋪天蓋地的進攻完全失效。身著和服的女人右腳向後挪動,退開一小步距離,她果斷抽出了尺寸稍短的退魔刀,拉開揮舞長短刀的起手式。
“這回的公主殿下似乎遇到了不得了的癡漢。”
在妖刀製造出的結界下不受其影響的仆役,雙手交叉,抱於胸前。她不動聲色地張了下口,深覺眼前這家夥放在平安京,也是個能讓陰陽師們頭疼的大妖怪級彆。
那個詞怎麼說來著?
貞子?
好像種族不同啊。
離地的百米高空,世初淳俯視著下方的分岔路口,再瞅著由七夕青鳥載著走的一大三小、等等,怎麼多了兩個?
世初淳瞅著憑空多出來的黑發小男孩和黑發小女孩,再回看被破壞光線穿透了的房屋,思索是損壞費賠償麻煩,還是拐帶人口方麵的問題比較麻煩。
剛才那個男人一招差點沒在她腦門開個洞,就當做是她給他的安土重遷的費用吧。還好沒有傷到年幼的孩子,否則她非得叫狩獵鳳蝶在他的胸口開個洞。
不要小看神奇寶貝們的戰鬥力呀,她的夥伴們可可愛愛,但是真動起手來,也能讓人沒有腦袋。
至於這幾名婦孺,她就先帶走了,而且沒有還的打算。
老弱婦孺在世初淳心裡放在第一位,成年人要靠後站站。
世初淳救出的人在正電拍拍和負電拍拍的加持下,恢複了明豔的容光,似從湖泊底部透出微微的澤潤。三個小孩看到清醒了的媽媽,全趴在她的胸口哭。
為此時的安逸留駐一些時間,世初淳微笑著,在晨曦的照耀下,滋生出幾分閒情逸致。
天邊雲霞燃著橘黃色的光暈,纖毫畢現的鳥羽交織出五彩的顏色。異世界旅客從挎包裡掏出一根削好的笛子,抵在唇邊輕輕地吹奏。
以自然的語調,演唱一曲自由的歌。
“我以我心證我道。”
失敗多少次也好,一無是處也難當。大多數人希冀能安享晚年,隻是鮮少有人能夠做到,更多的是事與願違,落了個風燭殘年。
她開罪那不知名的屋子主人,也不介意開罪得再狠一些。女人和孩子在她這裡是第一位。
“我衷心地祝福你和孩子們。”世初淳向拾回神智的仆人發出邀請,“人們常說父母在,不遠遊。既然你的孩子都在,我們走一走又何妨?”
“我這些年積攢了一些積蓄,漸漸累積成了財富。養一、二、三個小孩,加上一個你,綽綽有餘,再來十個我也養得起。到我的世界去吧。我們可以在那裡開啟一段非常、非常美妙的旅程。”
在神奇寶貝居住的世界,無需瞻前顧後,隻要一心栽種下根,就能培植出一盆萬年青。
那裡不會有犧牲,不會有痛苦,沒有血肉模糊,也沒什麼痛哭流涕,是非常舒適,和平美好的宜居之地。
紅豆杉博士也會在那邊幫忙開啟通道,送她回去。
嗯……會的吧?以她和紅豆杉博士的交情,隻要對方不沉迷於研究,就會在小智他們的拜托下查詢她的降落地點,然後實施救援計劃。
是的,隻要那個終年沉迷研究的人不沉迷研究……
忽地,有什麼東西閃了下世初淳的眼,她餘光一瞥,見到女人右手中指上戴著枚戒指。
當她考慮要祝賀對方新婚燕爾還是分手愉快的時候,恢複神智的女人拔出指頭被強行戴上的指環,毫不猶豫地丟到飛鳥下方。
指環的光輝在日暈的閃耀下一閃即逝。
自此,拋下困擾,禁錮,向悠遊自在的前景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