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未儘，及至子時，南星點頭如搗蒜，邊上的老頭嘰嘰哇哇說個沒完。

陸中和神情嚴肅，左手捧著皮，右手小心翼翼的捏著褶皺，端坐在她身側，簡直渾身都在用力，時不時詢問：“南星姑娘，你看我這樣可以嗎？”

“南星姑娘，快看看我這個包的如何？”

“南星姑娘，南星...”

南星一向早睡，能撐到這個時候已經很不容易，偏偏邊上還有個搗亂的，要不因為這個老頭，她早就忙完了，無精打采的垂著眼皮：“好好好，明天這些煮了都給你自己吃。”

李書顏看的忍俊不禁，這裡除了自己比較能熬大家都沒什麼精神了，招了招手示意大家上前：“領完利是回去早點睡吧！”

南星一個激靈，清醒大半，“那怎麼行，還沒到時候呢！”守歲也能半途而廢？

“心意到了就行，不用候著，快來吧，明日早些起來再聚。”

大家不再堅持，喜笑顏開，逐一上前。

“祝大人歲歲常歡愉！”

“祝大人年年皆勝意！”

“祝大人長樂未央！”

“祝大人長命百歲！”

此言一出，哄笑聲一片...

李書顏今晚笑的腮幫子都酸了，在這時代壽命普遍不長，這確實是最吉祥的話了。

方若煙欣慰的看著他們嬉笑吵鬨，當初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緊緊的抱著她，追問她母親去哪了，仿若還在昨日，一轉眼竟這麼大了，也能獨當一麵。

自己也將垂垂老去，十五年前因為出診總要出來拋頭露麵，被夫家所不喜。

自丈夫病逝後自己又無所出，更加不容於夫家。娘家嫂子潑辣，她不忍母親為難出來自立門戶。

剛死了丈夫的女子，又沒有依靠，哪怕她有安身立命之本，仍遭到各種異樣的目光及刁難，辦女戶之事遲遲沒有結果。

各種打擊下，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開始懷疑自己堅持學醫究竟是對還是錯。意誌最消沉的時候剛好遇到師兄李不移，於是她就跟著回了李家。

師兄在皇城中為貴人診治，偶有難言之隱的女子就舉薦她前往就診。

久而久之，她在高門內宅中也算小有名氣。李家得知她的遭遇，十分同情，師嫂溫柔又和善，本以為能一直這樣和睦下去。

誰知竟好事之人添油加醋，胡言亂語，無風也能掀起三尺浪來，最後風言風語終於傳到師嫂耳朵裡。

後來為了避嫌，如無必要她很少回李宅，這時剛好有個交好的病患低價出售一個小院，她就接手過來。

再後來，不過才二三年光景，師嫂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她最後才得知師嫂本就有不足之症，加上心事鬱結於心，久之誘發了病因，到最後...

是不是因為她？那段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被自己的想法折磨的精神恍惚，若是她從來沒有去過李家是不是他們都能好好的...

正傷感，李書顏躥到她邊上一把摟住她往她懷裡塞了什麼東西。

方若煙唬了一跳，掖了掖眼角，往日之事不可追，好在那時的小女孩已經平安長大。

她伸手拿出來一看，竟是個利是荷包，哭笑不得的遞還給她：“我就不用了。”

“要的，方姑姑。”李書顏又塞回她懷裡，“大不了你再給我個。”

方若煙笑的東倒西歪，這還能互換嗎，虧的她早有準備。

這邊鬨了一會，餘光中瞥到賀懷容一隻腳已經踏出門外。

李書顏連忙起身喊道：“哎，小十二你們等等，這是你的。”她伸手遞過一個藍色荷包。

十二受寵若驚，一直以來他從來都是一個小透明，誰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我也有？多謝李大人。”他笑盈盈的雙手接過，也學大家一樣說道，“願李大人多喜樂，長安寧。”

李書顏笑著點頭，十二要是放在她那個世界還是個半大的高中生呢。

側身發現賀懷容隱在陰影處靜默的看著他們，她變戲法似的從懷裡又拿出一個荷包。

“喏，不單他有，你也有。”

賀懷容半天沒有伸手，從來隻有他賞給彆人，被人賞還是第一次。

李書顏伸手抓過他的手掌，攤開微攏的手指，把紫色祥雲紋的荷包放到他手裡。

笑容燦爛的道，：“歲歲平安。”

賀懷容一愣，垂下雙眸，居高臨下的看向李書顏，也學她一樣說道，：“歲歲平安！”

許是酒喝的太多，原本一向好眠的李書顏回去之後輾轉反側，腦子裡走馬燈一般閃過最近幾日發生的事情。

越躺越清醒，簡直毫無睡意，晚上光顧著喝酒，也沒吃多少東西，此刻肚子也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她一骨碌爬起來，準備叫南星弄點吃食過來，想了想又作罷。

她剛才就熬的雙眼通紅，此刻想必已經熟睡，還是不折騰她了。

她胡亂找了件厚外套披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好在這裡的冬天也不是很冷。

李書顏推開門，天上無星無月。

院子裡掛的燈籠映著周圍紅彤彤一片，院子外還有零星的鞭炮聲傳來，她提了盞燈，晃晃悠悠的往小廚房方向走去。

胃裡泛著酸，被冷風一激，竟有些難受。她四處看了看，廚房裡菜品豐富，今晚剩下不少。不過她不想吃這些油膩膩的東西。

好在剩下的食材還算多樣，李書顏一頓翻找，挑挑揀揀，發現甑裡還有剩飯，她靈機一動，知道要做什麼吃食了。

她先是盛了些清水，抓了把蝦乾丟進去泡發。

隨手折了些菜，拿了肉、香菇、火腿以及雞蛋，用這些做菜泡飯剛剛好。

她上輩子是南方人，父母離異，爺爺經常給她做這個。

“怎麼獨自在此？”

李書顏正沉浸其中，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

一抬眼，賀懷容側著腦袋嘴巴微張，正好奇的看著她，此情此景竟有些萌感。

她嘴角微揚，揚了揚手中的菜：“顯而易見，我在準備做吃食，”側著身子向他身後看去，“你不也獨自在此，十二怎麼沒有一起？

“他大致睡了吧，我正準備休息，見李大人一個人往這邊來了，怕是夜遊之症...”他似笑非笑的站在燈籠下，像蠱惑人心的狐仙，不複白天的溫潤端正。

恰好此時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李書顏尷尬不已，感覺臉頰一片滾燙。她垂下眼，專注手上的食材，一把菜刀剁的哐哐響。

賀懷容輕笑出聲，饒有興致的走到她跟前站定，隻見她纖細的五指握著廚刀上下翻飛，肉、香菇以及煎好的雞蛋全部切成絲。

感覺到他的靠近，李書顏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把肉、火腿以及香菇放入鍋中炒香。

接著倒入料酒提香，撒上鹽，加上水，撈起微微泡發的蝦乾，丟進鍋中，等水沸騰後放入折好的菜跟切好的蛋絲，再放入米飯蓋上蓋子。

賀懷容心下狐疑，看這嫻熟無比的動作，明顯是做慣了這些，難不成是李家苛待她了？

據他所知，彆說世家貴女不會做這些，哪怕略有薄資的小家碧玉也不會親自做這些，最多動動嘴，指揮指揮丫頭婆子。

眼下的吃食，還未開鍋已經香味四溢。

“這是什麼吃食，竟從未見過？”

“這是以前從一個老婦人那學來的，叫菜泡飯，普通人家沒那麼講究，通常是有什麼放什麼，食材不限，自己愛吃什麼就多放什麼。”

賀懷容找了個位置坐下看她忙碌：“原來如此，名字倒是很貼切。”

說話間，鍋蓋被頂的哐哐作響，李書顏趕緊掀開，一陣鮮香撲鼻而來。

待水汽四散，她回頭詢問：“賀公子要不要嘗嘗？”剛才特意多放了米飯，要是他不吃，她就勉強多吃點。

“有勞，”賀懷容含笑看著她，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樣子。

李書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副理所當然要人伺候的架勢，怎麼看也不像窮苦人家能養出來的。

她站著遲疑半天，今日事忙，還沒來得及去向陸中和打探。

一邊思索一邊很快將兩碗分好，算了，僅此一次，就當他是個不能自理的大爺。

剛才放了不少湯，此刻分作兩碗剛剛好。

隻見碗裡小菜碧綠，肉絲焦黃，蝦乾火紅，香菇火腿點綴，看的人食指大動。

賀懷容吃過無數珍饈，把飯菜一鍋煮倒是頭一次。他倒是不餓，隻是看她一副滿心向往的樣子也想嘗嘗味道。

李書顏早就餓了，快速又無聲的進食，很快半碗下去，微微有了汗意，她舒服的喟歎，直起腰緩緩。

在冬天吃上這麼一碗熱騰騰的飯食真的太讓人滿足了。

抬頭一看，對麵也不遑多讓，馬上見底。

大概每個廚子都渴望得到食客的認同，她沒出息的在心底樂開了花。

賀懷容本來隻想嘗嘗味道，沒想到不知不覺一碗下肚。

下意識的抬頭，隻見她支著下頜，目光盈盈。

“味道如何？”

他放下筷子：“沒想到李大人竟有如此手藝。”

李書顏一時語塞，君子遠包廚，他雖然不是君子，也沒見過有哪個閨閣女子會親自做這些。

不自在的轉移話題：“十二不是一直形影不離的嗎，今晚怎麼會獨自入睡，讓你一人在此？”

“或許他睡醒了在不遠處正看著呢。”

李書顏抬眼四處張望，四周燈籠照的一片光亮，哪有人影。

賀懷容被她的模樣逗笑，說道：“他應該沒醒。”

暗處的十二：我沒睡，公子誣賴我...李大人做的吃食好香。

“哐——哐！哐！哐！哐！”

外麵響起了打更的聲響，一快四慢。

李書顏不自覺的打了個哈欠。

他語氣放輕：“困了嗎？”

“不困，剛吃完東西不能馬上睡覺。”

“嗯”他淡淡的回應著。

“再過一陣子等到十五元宵節，這裡會很熱鬨。”

李書顏回想剛到這邊時，正逢元宵，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通宵達旦，好不熱鬨，一問才知原來這裡是花燈起源地之一。

“早幾天聽掌櫃提過。”此地偏僻想來也不會熱鬨到哪去。

若是有機會，應該讓她看看長安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