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葛秀扶著鴨蛋起身,瞧見個女人雙手抱著孩子,其中一個手裡還拎著個小籃子。
她匆匆去接,“六嬸,你咋出來了。”
視線掃過六嬸懷裡抱著小孩,沒記錯,月子還沒做完吧。
羅珍剛生完,臉還是圓潤的,笑起來很和氣。
“我這幾天回奶厲害,你叔說家裡奶粉是你送的,我也沒啥好東西,這是我娘看我月子專門曬的醬豆,給你拿點。”
“大奶專為你做的,你留著吃。”
“我那還有,你娘呢?”羅珍抱著孩子進屋。
“在睡覺,你進屋坐,外麵冷。”
鄉下雖然養孩子糙,可也沒大冬天把沒滿月的孩子往外抱的。
疑惑間餘光看到鴨蛋盯著六嬸的眼神,腦海裡的想法一下子就接上。
惦記她家屋子的,不會是眼前這人吧。
“睡了啊?那我也回去了,你們這是在乾啥?”
“林子裡撿的東西,打算做成吃的。”
“鴨蛋也在啊,咋沒喊我家南瓜。”
鴨蛋轉身,故意借著給穆薇拆鬆塔,背對著羅珍不理人。
“可能沒見到南瓜,六嬸回去見著人直接讓他來。”
葛秀打個圓場,羅珍笑著走了。
沒一會,南瓜帶著他弟西瓜。
“小姐小姐,你又弄啥好吃的了。”
大的拽小的,風風火火的張狂勁兒和他爹一模一樣。
“還沒好,你來了得乾活。”
“沒問題。”南瓜看見鴨蛋,“我盯著鴨蛋,肯定不讓他偷懶。”
鴨蛋氣死,“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怎麼跟你叔我說話的。”南瓜一跳就掛在鴨蛋背上。
西瓜鬨著也要蹦,葛秀默默離他們遠點。
小孩的事情小孩解決。
這時候竹寶拽著顧一華進門,穆薇半點不客氣,指著長杵安排起人。
等顧一華走到長杵旁邊,穆薇看他和長杵一樣高,有點擔心。
“你能不能行?”
顧一華被氣歪鼻子。
現在不行也得行。
滾著石臼到壓井旁膩歪衝洗乾淨,顧一華衝小孩羔子擺手。
“都閃開,讓路。”
葛家院子基本都開了地,隻有兩條路,不方便打年糕。
石臼被送到院門口,長杵也洗乾淨抱出去,小孩子好奇,一窩蜂都跟了出去。
穆薇去蒸糯米去了。
葛秀把剩下的東西收拾乾淨,才裝在簸籮裡抱出去。
一出門,發現情況大變樣。
她家院門和路邊白楊樹上拴了根繩子,中間不知道安了什麼圓的,拴住長杵的另一根繩子一左一右分到顧一維和顧小狼手裡。
“秀姐兒!”
葛秀扭頭,就見顧小狼把手裡繩子塞顧一華手裡就朝她跑來。
“你不是去上學了,啥時候回來的。”
顧小狼頓住,指著繩子轉移話題,“你看,我哥省懶事弄的。”
葛秀注意力放在前麵,“這是乾啥?”
“省勁兒的,兩個人一塊拽輕巧。”
“糯米來了。”
熱騰騰的糯米飯放下去,拽起來的長杵重重落下,瞬間將糯米砸扁。
葛秀看了兩眼,好奇完就過了,把東西遞給穆薇。
顧小狼還想說什麼,追上去見穆薇看他,扁扁嘴停下了。
人太多,下次再說。
當天下午,小孩子們開心瘋了。
板栗鬆糕,鬆仁小餅乾,年糕片蘸白糖,紅棗年糕條、油炸年糕。
之後油炸鬆子麻葉,油炸小麻花,油炸芝麻球……
一靠近家裡,就能聞到濃鬱的油香。
胡敏蘭開始嗅到的時候,還和人笑。
“不知道誰家這麼敗家,這麼大油位不定炸了多少東西。”
一靠近家裡,看到孫子一手麻花一手年糕,再看穆薇的眼神都能噴火。
“一個個敗家的,油不要錢啊!”
結束有點小瑕疵,但不影響大家心情。
就是顧大夫家一晚上沒消停,讓葛秀對穆薇心懷內疚。
她細聽了,顧大娘念叨的隻有穆薇。
她想去說是她家需要炸東西,被娘攔住了。
葛母說:“你現在去也沒用,明顯你顧大娘就是奔著穆薇去的。”
用娘的話說,顧大娘不喜歡這個兒媳婦。
相比較經常能見到的肖盼晴,名聲稀爛的穆薇可算戳進顧大娘心窩裡的一根刺。
“這事一華乾的不地道,誰知道他領證都沒跟家裡人講一聲。”
隔天,葛秀還從顧小狼嘴巴裡知道更多內情。
原來穆振英被判刑後,先是她男人,再是穆振英前後兩任找的對象,都來雲水村找過穆薇。
“我大娘在我娘麵前占了半輩子的高處,現在連番被人點著鼻子找茬,氣炸了,趕在結婚前,差點把一華哥趕出家門,後來是為竹寶幾個忍了。”
結婚當天也有人來鬨事,好在村裡人團結,沒讓對方得逞。
“但是我一華哥原本板上釘釘進公社中學的,現在黃了。”
這才是昨晚上吵架的根本原因。
葛秀敲黃泥的手頓,瓦工刀戳在板磚上,扭頭去看撿磚頭的顧小狼。
“有人故意攪和?”
“可不,我大娘心心念念的鐵飯碗沒了。”
倒是他娘,昨晚上樂得多吃了一碗飯。
“今天找我大才叔去問了,不過情況不好,鐵飯碗又不一定能端一輩子,都是教書,在村裡不比在公社輕鬆。”
“肯定不一樣。”葛秀收回目光,繼續修理磚頭上的黃泥,“誰不想進城,就說你自己,初中,高中不都是在公社縣城念的,當時村裡沒初中?”
有。
村小原本是小學加初中。
是知青大批回城後,老師走了好多,初中才慢慢沒落到最後被取消。
可惜那之前,村裡還是更願意把小孩送公社去念中學。
“……”
顧小狼能說啥。
他默默轉移話題,“秀姐兒,你現在認識多少個字了?”
“上百多個,百家姓我就快認全了。”
“真的假的,這麼快?那我考考你。”
“毛病,乾活呢,考什麼考。”
顧小狼不乾,像是早早預備好的,從兜裡掏出一張報紙,伸手遞出來。
“學習需要檢驗的,你不實戰一下,哪裡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認識,就這一張,很快的。”
“就一張?”
葛秀有點不好意思,卻還是接過報紙。
就坐在旁邊壘好的磚頭堆上,北地空曠,身邊就顧小狼一個,葛秀很快就放鬆下來。
“明陽日報。”
“領導發表新年賀詞。”
“以史為……這個字我不認識了。”
顧小狼伸頭過來,“jian,以史為鑒更好前進。”
“哦。”
葛秀多看幾眼,時間有點長。
顧小狼有點著急,“你往下看,向後翻。”
葛秀翻過來,報紙簌簌作響,攤平,看了標題發現不對勁。
“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接力奮鬥,記農民的一天。”
葛秀愣了下,視線快速掃了下麵幾行,“這是啥?報紙上還能講故事。”
“為啥不能。”
“就是第一次見,以前在安婆家沒見過這樣的。”
葛秀繼續看下去。
主人公是個叫小秀的鄉村姑娘,以無意間發現她爹的秘密開頭,得知他爹偷偷和其他人一塊分了村裡的地……
“這……我怎麼看著這麼眼熟?”
“哪兒?”顧小狼緊張起來。
“這是不是寫的小崗村的事兒啊,你看,按手印,瞞著偷偷乾,大豐收。”
“……”
顧小狼有點鬱悶,“就發現這點?你說的這些內容隻是前麵的一小半。”
再說,這本來就是報社發起的一個固定內容征文。
就是以小崗村為材料,寫一篇文章,目的是擴大各地對聯產承包的接受度。
顧小狼隻是走了另一個路子。
把文章改成了故事的形式,會被選上,不僅僅是分田到戶這一點。
還有……
“這姑娘真厲害,赤手空拳就把承包事業做起來了。”
大棚蔬菜、新品水果、鄉村手工品……
“可惜了,怎麼沒有寫水產類的,我還能學一學。”
顧小狼沉默片刻才說,“寫了都跟著學,秀姐兒你還咋霸占市場啊。”
“我為什麼要霸占市場?資本家才吃獨食呢。”
“……”
顧小狼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這會還真是。
“那你覺得咋樣?”
“很好!”
“真的嗎?”
葛秀蹭一下站起來,“當然,小狼你的報紙借我一下,我得拿去給四叔爺看看,村裡正愁沒人承包,現在有了方向,還不行沒人心動。”
“哎哎哎!”
“我送過去就回來。”
顧小狼站在知青點的廢墟裡,望著葛秀越跑越遠的背影,北風中淩亂。
他很鬱悶。
【作者:顧琅】
四個大字他特意求報社人加粗加大的,秀姐兒是沒看到嗎?!
他抬手拍了下自己嘴巴。
“就該直說!”
他本意,是借著報紙上的文章,跟秀姐兒炫耀一下他也能登報,然後在秀姐兒仰慕的眼神中比表白的。
他談對象的定禮都準備好了,專門照著秀姐兒心意選的呢。
現在人跑了,全白瞎。
顧小狼鬱悶地抽出衣擺,露出腰帶一圈綁著的書冊,拔蘿卜似的一本本用力抽出來。
陽光下,油皮封麵的幾個大字閃閃發光。
《淡水魚類養殖學》
《水生動物疾病學》
《養殖水環境化學》
《新編魚藥手冊》
《魚類育種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