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藍雨訓練營裡一個平靜的晚上。

或者說，深夜。

喻文州盯著電腦屏幕，枯燥地做著不知道做過多少遍的apm測試，可惜上麵的數字始終都是200上下。要是這會兒是白天，隻怕早早有人跑過來，拍著他的肩肆無忌憚地擠兌他，讓他趁早放棄自己打職業的夢想吧！可惜現在這個點了，隻有遠方的十一會隔著長長的網線，問他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睡？

【你怎麼還不睡？】他故作輕鬆地回道。

【你第一天認識我啊？我這個點還沒睡，不是很正常嗎？倒是你，這個點不睡覺想乾嘛？精神這麼好，不如來帶我下副本！】

扣扣那頭滴滴響著，該說真不愧是寫網文的，手速就是快，喻文州還沒回她上個消息呢，下句和下下句就發過來了。跟他同批進來的黃少天跟她一個德行，也不知道這倆人對上了，誰的文字泡發的更快一點。

喻文州胡思亂想著，手裡不忘催她趕緊去睡覺，省的第二天早上睡醒，看到她淩晨四五點給他發消息，說自己有點焦慮。

【睡什麼睡！走，下副本，一分鐘內我要看到你神之領域的號上線！】

十一依舊活力滿滿，雖然知道對方是在用這樣的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比起自己身上的事情，喻文州更擔心她再這樣下去會不會猝死。

算了，對待這人還是得用非常規的方法，於是喻文州毫無顧忌地回了一句他準備睡覺了，末尾不忘附上一個晚安的表情包，再把登錄狀態切換成隱身。整套動作行雲流水，順便再把電腦關個機，最後打開手機，十一果然準備去睡覺了。

突然感覺心情也沒有那麼糟糕了，喻文州這樣想著，收起手機，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2）

喻文州是在榮耀開服小半年那會兒，認識十一的。

那會兒，他正好要刷一個帶屬性的飾品，所以一直在組隊刷同一個副本。每次出來的時候，他都能看見一個蘿莉體型的拳法家蹲在門口，頭上不停冒著文字泡。

他猜是求收留啥的，走過去一看果真如此，他便給她發了個邀請入隊。

進隊的一刹那，名為十一的蘿莉刷的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不停的朝他和另外一名隊友鞠躬。與此同時，頭上嘰裡呱啦地冒著文字泡和表情包。

【謝謝大人們帶我一起下副本。】

她頭上綁著的雙馬尾，隨著鞠躬的動作不停地穿模，看著多多少少有些滑稽。喻文州讓角色做了個擺手的動作，麥裡回道：“不用這麼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打量著十一身上寒酸的裝備，他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是第一次打這個副本嗎？”

十一發了個眼睛冒光的表情，瘋狂地點著頭。

“這樣啊，那一會兒你聽我指揮。”

十一依舊點頭如搗蒜。

一把副本打完，粗略地掃了一眼掉落的材料，發現沒有自己想要的後，喻文州便退出了副本，準備等隊伍裡人走光，再找人刷一次。他翻閱著背包裡的東西，琢磨著什麼時候才能刷到那條加屬性的飾品。

就在這時，麵前跳出來一個彈窗，是剛剛的蘿莉拳法家發來的好友申請。同意後，對麵上來開門見山，問他是不是還要打這個副本？

喻文州瞄了眼語音，索性直接開麥說道：“你要一起嗎？”

【可以一起嗎！】

“可以啊。”

【太好了，我還以為會被拒絕的（哭）】

“為什麼這麼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我申請入隊的時候都被拒絕，你是今天第一個同意我入隊的好心人。】

喻文州點開十一的資料卡，看著上麵耐損度為0的新手裝備，有些為難道：“你玩這遊戲多久啦？看過攻略嗎？”

【一個月了吧，我也不記得，我現在作息極其不穩定】

下午一兩點的副本比較難組，喻文州想著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給麵前的小姑娘做做新手教學。於是他找到一葉之秋發在論壇上的攻略，發給十一，又專門標出幾條關於裝備知識的讓她好好看看。

後麵的事情自然而然嘛，十一健談得很，每次看到喻文州上線都來找他聊天，聊著聊著就加了扣扣。等喻文州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跟十一聊出巨輪了。

這段日子以來，在一葉之秋大神攻略以及喻文州的教誨下，十一成長的很快，已經可以越級跟著喻文州開荒刷新副本了。

對此，喻文州莫名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情。同時隨著跟十一聊天越來越多，二人關於彼此現實生活的對話也越來越多了起來。

比如為什麼每次喻文州上線，都能看到十一在線？

【因為我白天都在補覺呀】

“補覺？”

【我作息不太規律，困了就去睡，不困就打榮耀，所以你懂得】

“你這樣不太好。”

【但我每天都睡飽了啊！我又不是不睡覺。。】

喻文州有些無言反駁，恰好這時公會會長在聊天頻道裡嚎著來人打boss，他連忙拉著十一去野外打boss。

（3）

打榮耀嘛，結交幾個固定打副本的朋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十一性格活潑，組建固定隊這個想法也是她一開始提出來的想法。

也正是因為組了固定隊，拉了群，喻文州才見識到了她的作息。

淩晨四五點在群裡聊天簡直是家常便飯，有時候喻文州一覺睡醒，簡單爬了一下樓，發現她整整30個小時沒睡，現在還在榮耀裡打競技場。

【不怕猝死嗎？】他問她。

【沒關係！我馬上就去睡了】

說去睡就真去睡了，再看她發消息的時候，是晚上九點。

這個點是喻文州補習班放學的時間，怪不得每次上線都能看見她在線，原來是因為自己上線的時候恰好卡上了她睡醒的時間點。

喻文州忽然有些擔憂，他前幾天剛刷到一個女孩因為熬夜太多猝死的新聞。他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斟酌著措辭，下一秒扣扣跳出一條消息。

【我有些焦慮】

【我會不會猝死？】

【早點睡吧，你這個作息真的不太好】喻文州勸她。

【但我睡不著啊】

【為什麼睡不著？】

【焦慮，思考人生】

喻文州發了個問號，然而十一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草草拋下一句去打競技場後便不說話了。等他到家，一連刷了十幾個表情包，問他要不要來打boss？

行吧，人姑娘不想說，他難不成還逼她說嘛？

其實喻文州也有點焦慮，他放下手機，頭靠在車窗上，耳邊依稀響起了那個高級精英操著帶口音的普通話，一副傳銷的話術，問他想不想成為職業選手？

你關注榮耀職業比賽嗎？喏——你看這是咱們藍溪閣在職業比賽裡的名字，藍雨，好聽吧？我們公會長索克薩爾到時候也會上場比賽，好吧，廢話不多說了，就問你想不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喻文州轉了轉頭，看向漆黑的天空，月亮被水藻般的雲彩遮住，隻能透過絲絲白光依稀看出皎潔的輪廓。書包不知何時崩開了拉鏈，他下意識地伸手準備拉上，卻從書包的一角看到了試卷上醒目的分數。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些害怕仰望到那一輪圓月。

最好永遠有一片恰到好處的雲彩擋著它。

（4）

補習班的老師突然得了流感，怕傳染給學生，索性請了一次課的假。

於是喻文州擁有了一個沒課的周日。

他檢查著自己的作業，確認都寫完了才在群裡問有沒有人來下副本。結果等了半天，隻有剛睡醒的十一回了一聲。他想著要不然再等等吧，十一卻邀請他入隊去刷今天剛開的活動副本。

“雙人副本啊，”喻文州瀏覽著活動介紹，隨口問道：“昨天晚上幾點睡的啊？”

“十二點睡的。”語音那頭，十一難得開了麥。

“挺好的。”

考慮到玩家的練度，榮耀的活動通常沒啥難度，唯一需要的隻有玩家的肝。起初十分有趣的副本機製，在反複刷了十來遍後，一下子變得索然無趣起來。喻文州倒還好，十一的操作都有些變形了。

她說她想睡覺。

喻文州笑著打趣她，剛起沒多久又去睡。

笑著笑著，他看著角色手上的法杖陷入了沉思。

“你知道榮耀職業聯賽嗎？”

“你要去打職業？”

“嗯，額。”

喻文州沒想到十一可以一下子猜到他想說的話，本來打好腹稿的話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他皺起眉毛，拿起邊上放著的水杯，卻發現裡麵的水早在剛剛自己思考的時候，就一飲而儘了。

他支支吾吾的，難得露出了青春期少年麵對未來時無措的一麵。

“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斟酌自己未來的路？”十一問他。

“嗯。”

“是你父母不願意讓你打職業嗎？”

“這倒沒有，如果我真的做好準備了，我父母不會攔著我。”

“這樣啊。”

十一的語氣忽然有些低沉，喻文州察覺到了她的變化，正欲開口發問，十一搶在他前麵，讓他不妨去試試。

“你想啊，你打職業肯定需要通過一些考核的咯，又不是說你一定能夠上場。反正你現在年輕，試一試又沒關係，大不了回來繼續參加高考嘛，對吧？”

話糙理不糙，不過他得糾正一下，一旦真的去藍雨了，他就是奔著成為職業選手去的。

那不然放棄學業，付出時間精力，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話，未免也太讓人失望了。

“所以你還是沒想好。”冷靜的女聲一針見血。

喻文州不想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他想了半天，丟出一句十一在群裡的口頭禪：“我有點焦慮。”

聽他這話，十一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用自己的拳法家蘿莉對著喻文州的成男術士做了個抱抱的雙人動作。這個動作結束了，又做了個摸摸頭。

一大高個蹲在蘿莉麵前求安撫的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有什麼焦慮的呢？我跟你說，你焦慮多了，就會像我這樣整天失眠，脫發，心跳不規律，再過段時間，你就會因為焦慮發作，半夜驚醒，一副要厥過去的瀕死感。而且呢，部分抗焦慮藥物是會讓人發胖的，魚魚你也不希望自己變成大胖子吧。”

前麵說的，喻文州沒有什麼實感，但是在聽到脫發二字時，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

這幾天掉頭發確實有點多。

“額，你要不看看你家洗發水什麼牌子吧，如果是阿道夫的話，脫發是正常的。”

喻文州忙不迭跑去衛生間，發現他媽最近真換了一瓶阿道夫的洗發水。他給自己杯裡續上一杯水，戴上耳機，問十一大師還有何高見。

“你爹媽這麼開明，那你為什麼不跟你爹媽聊呢？跟我聊的話，我隻能說你想去就去唄，去了沒選上頂多就是浪費青春，沒去的話，你後麵想起來不覺得很遺憾嗎？”

“遺憾倒也，”

“現在不覺得遺憾，等你七老八十，你就知道遺憾二字是什麼意思了。”

喻文州覺得十一大師說得對，他準備在今天晚飯上跟父母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忽然，他發現了一些剛剛被他忽略的問題。

比如，十一為什麼這麼了解焦慮的症狀？

“因為我就是這樣一點一點患上焦慮的啊。”

“啊？”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焦慮病太嚴重，現在休學在家。”

（5）

十一的話是對的，喻文州的媽媽也勸自家兒子彆留遺憾，去了沒選上再回來還能參加高考，但是不去的話，可能真的是一輩子的遺憾了。

於是在父母的支持下，固定隊成員的鼓勵中，喻文州去藍雨基地報道了。

結果剛進門，剛做了幾個測試，藍雨的工作人員就以很委婉的口吻告訴他，他可能不太適合成為職業選手。

他的手速隻有200，在普通人裡算很高，但是在職業選手中，這隻是個起步值。

和他差不多成績的少年們，基本都眼中帶淚被父母拽回家了，到最後，接待室裡隻剩下了他和他的父母。

工作人員問他們怎麼想？

相較於之前的猶豫不決，此時的喻文州的態度很堅定，他說他想試試。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了，那就不能輕言放棄！

然而殘酷的現實狠狠給他上了一課。

本來在學校裡他名列前茅，來了這裡次次都是倒數的，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陰陽怪氣他，工作人員各種暗示勸他早日打道回府。

喻文州是有氣性的，他頑強地通過了每次的考核，嘲笑過他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了，他依舊停留在訓練營裡。但是偶爾深夜裡，想到白天的事，他仍舊會感到絲絲焦慮。

生怕自己哪天像之前做過的一個夢裡一樣，被訓練營裡所有人車輪戰，輸的體無完膚之下，在一個大雨天，連同鋪蓋一起被打包丟到外麵。

俗稱掃地出門。

醒來後，他心臟砰砰跳，臉上似乎還殘留著雨滴砸到臉上時的涼意。想閉上眼睛睡覺，結果心臟砰砰跳的感覺讓他毫無睡意，甚至有點恐慌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臟方麵的疾病。

大半夜的，隻有十一在線。

他詳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症狀，問她是不是焦慮導致的？

【是的！沒錯，恭喜你，再這樣下去你可以去宛平南路600號了！】

【那不是精神病院嗎？】

【焦慮是精神疾病】

【好吧，是我孤陋寡聞了】

【其實道理你都懂吧】

是啊，道理都懂，就是害怕一些可能會發生的事件。而且越是晚上，越是四下無人，他就容易胡思亂想，甚至連自己回學校後，被老師和學弟們嗤笑的可能性都想出來了。

喻文州忍不住縮緊了身上的被子，黑暗中隻有手機的熒光為他照著亮。

【你最近看過電影嗎？】

【怎麼好端端問起這個？】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自從升入高中後，就沒有去電影院看過電影了，網絡上的電影倒是看過不少。

【榮耀家園係統裡最近出了個電影院的功能，我剛剛在擺攤那裡買了個喜劇之王的片子，要一起看嗎？】

【星爺的？】

【對啊，彆跟我說你看過】

不等他回複，對麵又很快發來一條。

【看過也得跟我一起看！反正你現在睡不著，不如跟我一起看電影】

不得不說，榮耀裡看電影確實挺新奇的，第一人稱的視角跟在電影院裡沒啥區彆，喻文州甚至能看到旁邊蘿莉拳法家的手。

“你什麼時候染得綠指甲？”

“昨天花錢染得，好看嗎？”

“不好看。”

“……念在你犯病了，我饒你一命。”

喻文州笑了，來到訓練營裡後，他第一次笑那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