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們村第十三位鬼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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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域山,夜。
在暗淡月光的映襯下,枯槁樹枝張牙舞爪的肆意伸展,如同潮水般湧動的鬼影,貓頭鷹站在樹上,發出似人非人的古怪笑聲,在這漆黑的夜裡顯得無端的瘮人。
阿翠被這笑聲嚇了一跳,厚重的簾子僅僅掀開一點,便宛如觸電般地縮了回去。
她驚恐不安地捏緊著自己手裡的帕子,村,村裡麵的老人說過,貓頭鷹笑可是要死人的,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但現在令她最為恐懼的卻不是這個……
鮮紅的宛若凝固鮮血般的嫁衣映在她的眼裡,使她眼裡的驚恐更甚。
她是他們村的第十三位新娘——山神的新娘。
村裡人說,山神想要娶妻,隻要嫁過去,未來一定能吃香的喝辣的,享無儘的長生,但阿翠不由地蜷縮起來,無助地抱住自己,可真要是那麼好的話,為什麼他們的表情那麼恐懼呢?為什麼那些新娘子從來沒有回來的?為什麼……
“還請新娘把蓋頭給蓋好,切莫壞了規矩。”
又尖又細的聲音驟然從耳邊響起,阿翠扭頭一看,頭上戴著一朵喜慶的大紅花,臉上塗的紅紅的喜婆不知何時掀開了轎子的窗簾,從外麵探進頭來,那細長脖子上的腦袋和她挨的極近,近到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喜婆臉上數不勝數的褶皺,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都看不見喜婆的眼睛了,不,不對,裡麵還有一雙眼,或許……不止一雙,那些眼睛又細又小,不像是人類的眼睛,像是毒蛇,裡麵的惡意濃鬱的宛若實質,就像是淬了毒,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那喜婆就咬上……
阿翠驟然往後一退,在這不大的轎子裡,她無處可藏,身體砰地一聲撞向了後方的轎身,竭儘全力地蜷縮在角落,就好像這樣就能安全一樣,驚恐不安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喜婆。
喜婆鮮紅的嘴角勾起一抹瘮人笑意,從窗外伸進去的細長脖子,慢慢收了回去,像是很滿意現在獵物受到驚嚇的樣子。
但還是站在窗外,陰測測地盯著她,宛若盯上了一塊肥肉。
阿翠慌張地把她掀上去的蓋頭給放下,視線再次被遮蔽住,她不知道那喜婆走了沒有,隻能感受到有一道陰冷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不,或許不止一道。
阿翠的身體徹底僵硬起來,瘮人寒意仿佛潮水一般一點一點侵蝕她的身體,帶走她體內的溫熱,她的呼吸漸漸地困難起來,麵前一陣眩暈……
她死死地捏緊了母親留下的手帕,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其他,但心裡的想法前所未有地清明起來。
喜婆不是人,人不可能會有那麼長的脖子,那些抬轎子的人也不是人,如果是人的話,這轎子怎麼會抬的連晃都不晃一下,就連那個山神……一定是怪物,否則村裡人怎麼會那麼害怕,山神真的需要娶妻嗎?可憐她連見都不能見上一麵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死掉了。
突然,又是一道聲音響起。
“來著何人?”
依然是那喜婆又尖又利的聲音,但現在這聲音對阿翠來說,卻像是救命稻草一般。
刹那間,大口大口的空氣湧入,身體中仿佛凝固的血液在這一瞬間流動起來,那種讓人仿佛滲入骨髓的寒意漸漸消散,取之帶來的是身體本身那種活人的溫度。
真好,她還活著。
阿翠像是嗆到一般,撕心裂肺地大聲咳嗽起來,等到咳嗽稍緩,便不管不顧地掀開了蓋頭,她總感覺,她一定要記住這幅景象,不然她以後一定會後悔。
“無動於宗,沈浮光。”
轎子正前方,站著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自他一出現,那仿佛被妖邪壓製的暗淡的月光轉瞬間大亮起來,月華層層疊疊地灑落,像是給麵前的人披了一層輕紗。
“什麼無動於宗,我可沒有聽過。”喜婆麵上嗤笑,但麵上卻閃過一絲凝重,她聽過這個名字。
沈浮光,浮光一劍,見過他這一劍的妖邪無不膽寒,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個外號——陰魂不散地陰神。
“我們又沒有招你惹你,道長何必跟我們過不去呢。”喜婆勸說道。
當然,這個稱呼是對於他們那些陰物和邪修來說。
真是一個又一個秘境都能接連遇到他。
那白衣人一動,一把劍出現在手裡,他的劍一劃,含笑道:“你們麵子倒是不小。”
一道白色地如同月華一般的劍光從他的劍上出現,轉瞬間,那柱劍光就到了他們麵前。
阿翠的瞳孔微微放大,風中傳來那個男子未儘的話語,“看來還是用劍省事。”
強烈又柔和地白光瞬間把她給淹沒,這一瞬間,她不禁回想起了她偷聽夫子教書時聽到的那個詞。
浮光躍金。
……
“不,這不可能,你怎麼會這麼強,你這個才修道十幾年的小道士怎麼比得上我百年修行。”
麵前的山神發出不甘的吼叫。
沈浮光把吱呱亂叫地“山神”一腳給踢翻過去,含笑道,“癩蟲合蟲莫都能當山神,我打敗你不該是天經地義嗎?”
“山神”被氣的不輕,心道你不能因為我是癩蟲合蟲莫就看不起妖,正準備伸出舌頭把他給掀倒,讓他見識一下它的厲害,但一張嘴才想起它引以為傲的舌頭已經被這小子給割了,不僅悲從心來,咬牙切齒道:“多管閒事的臭道士。”
沈浮光輕撫衣袖,拍了拍上麵並不存在的灰,“我看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說,你個癩蟲合蟲莫要那些女孩乾什麼?”
癩蟲合蟲莫的眼睛圓溜溜地一轉,“那個不是常言道,癩蟲合蟲莫想吃天鵝肉嗎?我要人還能乾什麼?當然是吃掉了,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那叫一個皮滑肉嫩,彆提多鮮美了。”說完,他放肆大笑起來。
沈浮光輕笑一聲,“說謊。”接著那隻好看的手微微抬起,一把劍架在了癩蟲合蟲莫那五短脖子上。
癩蟲合蟲莫的笑聲戛然而止。
“沒想到癩兄的骨頭這麼硬,但沒關係,骨頭硬,打斷不就行了。”
癩蟲合蟲莫身體一寒,顧不得吐槽誰是你癩兄,連忙說道——因為他的劍已經往他身體裡伸進好幾寸了,這要是再這樣下去,它是真的會死的啊。
作為妖物,它自然沒有什麼為彆人保守秘密的高尚情操,像是倒豆子一般就說出來了。
“小的冤枉啊,小的自小就在這個秘境生存,本來睡的好好的,誰知卻突然來了一群鬼修,不僅打我還威脅我,要我幫他們做事。”
沈浮光的劍上閃過的一道白光,“還在說謊。”
“不不不,小的對天發誓,若有半句假話,小的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癩蟲合蟲莫舉起它的爪子,顫顫巍巍地發起來毒誓。
“哢噠”一聲,沈浮光把劍給收了回來。
癩蟲合蟲莫不敢置信,他這是信了,這麼拙劣的謊言居然都信了。
“不知是該誇你有勇氣還是沒勇氣呢,一會兒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一會兒又發起毒誓來。”沈浮光笑道。
瘌蟲合蟲莫訕訕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想恭維兩句,誰知麵前的人卻說道:“不過待會兒也用不上你了。”
它正奇怪著,卻見沈浮光直接往一個地方進發。
瘌蟲合蟲莫麵色一變,他到底是怎麼發現的,當即想要不管不顧地把他攔下,但一想到自身實力又退縮了,反正,不管誰勝誰負都對它沒壞處,這正是一個可以逃跑的好時候。
它極為隱秘地往後退幾步,但那男人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回頭撇了它一眼,像是在說,你以為我會忘記你嗎?
它當即不敢再看,心裡一咬牙就往外麵衝,它跑啊跑,終於跑到了秘境外,回頭一看,那個男人居然沒追出去。
癩蟲合蟲莫鬆了一口氣,還不等它暢快大笑,突然天空亮若白晝,照亮了它那還未來的及完全變化的喜悅中帶著驚恐的表情。
一道水桶般粗細的雷電直直朝它劈來。
“怎麼會!天……”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恐怖的雷光轉瞬間就把半人大的癩蟲合蟲莫給吞噬殆儘,化為了天地之間的那一撮小小的灰塵,被風一吹就不知道飄散到哪裡去了。
真應了它發的那句毒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我找到鬼新娘了。”阿翠拿著一顆發亮的珠子,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無它,這裡麵的景象實在是太嚇人了,十二位新娘蒙著蓋頭的新娘成圓形靜靜地站立著,看起來毫無生機。
不過這圓有個缺口,正好空出來一位,阿翠知道,如果不是眼前這個人,補齊這個缺口的人就是她了。
她不由地回憶起之前的情況,雖然那道白光,怎麼看都像是衝著他們那夥人去的,但阿翠卻有一種直覺,他是來救她的。
果然,那道劍光消失之後,那些非人的東西全都消失了,站在原地的就隻剩她和他。
他拜托自己前去尋找鬼新娘,說她是最好尋找鬼新娘的人,還給了她一個珠子,說是可以庇佑她。
以阿翠平常的性子來看,她是萬萬不可能乾出這種冒險的事情,但這次,她卻不知怎地答應了,或許是因為救命之恩,也或許是因為想要看一眼同村被抓走的姑娘,但,她不後悔。
“道長,我們可以救她們嗎?”阿翠問道。
沈浮光緩慢搖頭,“來不及了。”
一顆碩大的淚珠從阿翠的眼裡落下,她沒多問,輕輕應了聲好,又像是害怕他煩躁,就連哭都哭的很小聲,如果是尋常人,可能還發現不了,但對沈浮光這個修士來說卻不是。
他心裡歎息一聲,拔劍道:“出來吧,就這麼害怕我?”
阿翠一驚,隻見原本空無一人地方接二連三地出來幾個黑衣男子。
為首一人道:“無知小輩,你居然敢壞我好事。”
沈浮光反問:“好事?”
他低低一笑,“前輩說好事就好事吧……”說著,淩厲地劍風瞬間逼近了黑衣人的咽喉。
“我這人就喜歡壞人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