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彤在初到黎府時已看出端倪,虛情假意的負心漢和橫刀奪愛的刁蠻女總是成雙成對出現,不知周羽珞生前是否發現這點,若有所察覺,那她的人生真是一塌糊塗的悲劇。
她想為那苦命女抱不平,儳然假笑:“你來就為說這個?”
吳嫣然趾高氣昂道:“我想讓你趁早認清現實,你和申哥哥已不可能了,再待下去隻會自討沒趣。”
冉彤抱臂回嗆:“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多待,是黎家人硬扣住我不放,我正為此發愁呢。多虧你來報信,請馬上跟我去見黎家父子,當麵拆穿他們的謊言。”
她拉著吳嫣然外出,吳嫣然裝模作樣反抗幾下,驕狂道:“去就去,待會兒可彆出爾反爾,纏著申哥哥不放!”
二人邊吵邊罵走到半路上,黎申聞訊趕來,拉開吳嫣然,握住冉彤雙肩關問:“表妹,你們怎麼吵起來了?”
冉彤厭惡地躲開兩步,指著吳嫣然責罵他:“你還想騙我多久?吳姑娘都告訴我了,在我失蹤後你已移情彆戀和她相好,還許諾去她家提親。本來婚姻未成,你變心也沒什麼,但既已跟人家海誓山盟,為何還來誆騙我?我隻是失憶,不是失智,休想把我當傻子!”
黎申驚忙嗬斥吳嫣然:“你跟表妹胡說什麼?我幾時跟你相好了?”
吳嫣然像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中,先懵後怒,跳腳嗔怪:“申哥哥,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我倆都好上三年多了,去年你上我家做客,我娘問你我們的事,你也承認了,還跟我爹娘保證會好好待我,這會兒都不認賬了?”
“你還胡說,沒廉恥的賤貨,我竟未看出你是這種人!”
黎申不容吳嫣然繼續撒潑,暴怒地轉身抽了她一耳光。
吳嫣然羞惱無地,捂著臉哭罵:“沒良心的,我要找黎伯伯告狀去,今個兒你們家不給我個交代,我跟你們沒完!”
她大哭著跑開,黎申視若無睹,專心哄冉彤:“表妹,我不管吳嫣然跟你說了什麼,反正我對天發誓我黎申絕沒做半點對不起你的事,求你一定相信我!”
他的一言一行都像歹毒小人,冉彤不願費神糾纏,冷著臉嘲謾:“我說過好幾次,我現在隻當你是陌生人,跟你毫無情分可言。你愛跟誰好,想娶誰做老婆都與我無關。我在這兒住得很不自在,請你遵守約定放我走。”
黎申繞著她連哄帶騙賠不是,不久黎家主差人來喚他去說話,他走時覥著臉央求:“好表妹,親親表妹,我稍後再來向你賠罪。你想怎麼懲罰我都行,可千萬彆起離心,我好容易才找到你,你若狠心拋下我,我可怎麼活啊?”
冉彤刻意發火:“我心裡憋得慌,明天要出去散心,你讓他們彆攔我,自己也彆跟來!”
“行行,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我讓人暗中保護你,可你也得注意安全,彆走遠了。”
一頓花言巧語後是更嚴密的監視,第二天冉彤出門想儘辦法也甩不掉那些眼線,便報複性地帶著他們在黎家附近胡亂兜圈子。
走到黑水河邊,她找了個僻靜地方坐下歇息,望著深廣的河水琢磨用水遁潛逃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幾個“尾巴”都是淨境後期修為,速度比我快,潛水會被他們抓住。要不趁附近沒人,用老魔給的泥丸弄死他們。
歹念乍現乍沉,那幾人和她無冤無仇,不過在黎家混口飯吃,殺之太過分。況且這德康城治安嚴,行凶後定會被追捕,到時更跑不掉。
她煩躁不安,用分水法在河麵攪出各種形狀的浪花解悶,不久吸引了幾個來此玩耍的凡人小孩。他們新奇地圍著她觀看,求她表演更多法術。
冉彤喜歡小孩子,逗他們玩了一會兒,身邊忽然鑽出一條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大黃狗,前爪搭住她的腿,一個勁兒用腦袋蹭她,模樣親熱極了。
小孩們驚叫著散開,提醒她:“仙姑小心,這是條瘋狗,會咬人的!”
冉彤見這狗搖頭擺尾,大大的黑眼珠淚汪汪的直瞅著她,非常溫順可憐,奇道:“這狗這麼乖,不像瘋狗啊。”
一個小孩說:“它在這河邊流浪四五年了,人一靠近它就又吼又咬。大人們原想打死它,可它太狡猾,每次都提前逃脫,也不知道它躲在哪裡。”
另一個孩子接嘴:“人們還懷疑它是狗妖呢,請了仙師來看又說是尋常野狗,仙師還說殺生造孽,隻要它不傷人,就讓我們彆招惹它。”
冉彤開動神識檢查,確實是隻凡狗,估計從小流浪,受夠人類欺負才野性十足。
“可它現在對人很友好啊,你們看,我可以隨便摸它。”
冉彤撓了撓黃狗的腦袋,黃狗主動低頭任她撫摸,兩眼滴淚,嗚嗚哀鳴著,那架勢仿佛失家的孤兒重見親人。
小孩們也很驚奇。
“它今天怎麼這麼乖啊?”
膽子大的過來試圖碰觸黃狗,後者立刻齜牙咧嘴威脅。
孩子們七嘴八舌推測:“這狗也是勢利眼,知道仙姑有法術,想巴結她。”
冉彤認為動物比人單純得多,說不定這狗前世與她有些緣法才這麼親近她。
細看它皮毛光亮,膘肥體壯,不似饑一頓飽一頓的流浪狗,估計日常有人喂養,摸著它的後頸問:“阿黃,你家在哪兒啊?”
她隨口喚它“阿黃”,黃狗探頭將下巴擱在她膝蓋上,目不轉睛望著她,眼珠下掛著的兩行淚不曾斷過。
“有誰欺負你嗎?怎麼這麼傷心啊?”
冉彤看出這狗通人性,很想力所能及地救助它。
阿黃咬住她的袖子輕拽,示意她跟隨,冉彤正想跟去,監視她的隨從走來請求:“表小姐,天色已晚,該回去了。”
阿黃見了那些人麵露凶相,夾起尾巴竄進草叢。
冉彤自顧不暇,被隨從們軟硬兼施脅迫著返回黎府。
黎家主夫婦沒過問她和吳嫣然爭吵一事,明顯裝糊塗。黎申來道歉,被她罵跑了。
小人無利不起早,冉彤確信黎家對周羽珞另有所圖,否則不會虛與委蛇。
眼下無計抽身,說不得得調查一下內情了。
夜裡,她釋放神識,潛入吳嫣然的住處。
魯莽蠻橫的人相對來說城府較淺,從她入手容易些。
她運氣不錯,黎申也在這裡,摟著尚在賭氣的吳嫣然哄勸。
“說好再忍忍,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呢?逼著我出手打你,害我到現在心窩子還一陣陣作痛。”
冉彤早料到他是兩麵派,沒猜到他能遊刃有餘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無恥程度突破了她的想象。
吳嫣然噘嘴皺眉地犯委屈:“誰讓你成天圍著那女人獻殷勤,還老受她白眼,實在教人氣不過。”
黎申壞笑:“我那都是做戲,眼下任她放肆,過後看我怎麼收拾她。”
他勾起吳嫣然下巴,伸嘴啄了啄她的香腮。
吳嫣然扭著肩膀嬌笑,他倆男的俊,女的美,湊一起親熱本該很香豔。
可冉彤的觀感隻有猥瑣,忍不住暗罵他們狗男女,要是探聽不到有用的情報,真不願多看一眼。
狗男女膩歪片刻,吳嫣然爬在黎申胸口嬌聲問:“她看起來真失憶了,你和黎伯伯打算怎麼辦?我爹來信催了兩回,問你們什麼時候動手。”
黎申捏住她調皮的小手許諾:“爹說了,等下次月圓夜就行動。謝叔叔請了一位高人,能讓周羽珞恢複記憶,等審出那個咒語,我馬上殺了她給你出氣。”
二人□□,漸漸進入不堪入目的環節,也沒再表露重要信息。
冉彤收回神識,無處發泄憤恨,一口咬住自己的大拇指,戾氣畢露。
好哇,我隻說姓黎的豺狼裝羊,沒安好心,敢情他還想要我的命啊。那個什麼咒語還有月圓之夜,定和某種儀式有關,參與者還不少。
已知黎家父子的同夥有吳嫣然的父親、黎申口中的“謝叔叔”,還有一位外聘的“高人”,這些人修為大概與黎家主持平,都不好對付。
冉彤有“泥丸”和“攝魂珠”兩大法寶在手,底氣較足,可走為上策,能在他們發難前出逃到底比正麵惡戰強。
剛才她順便探查了四周情況,滴翠苑外十丈一崗,五丈一哨,圍得鐵桶相似,夜間難逃,隻能等白天。
她一夜警惕,天剛亮,黎申便來邀她出遊。
“你嫌城裡無聊,表哥明日帶你去城外找樂子,包你玩得開心。”
原來德康城的修士們每個季度都會舉辦“狩獵”活動,將捕捉來的妖獸投入深山內圈定的獵場,供那些花錢報名的修士們獵殺取樂。
明天正逢狩獵日,黎申替自己和冉彤報了名。
冉彤謹防有詐,起初以修為太低,不敢冒險推辭。
黎申積極鼓勵:“獵場的妖獸最強的法力隻到四級,有我在還會讓你遇險嗎?按規矩,每人最多能殺五頭妖獸,咱們挑那修為最高的獵捕,還能賺一筆資材,其他娛樂再沒有這麼刺激實在的。”
四級妖獸的法力相當於淨境中期修士,冉彤自信能應付,轉念想:我讓黎申和我單獨進獵場,找個沒人的地方用“泥丸”殺了他,把現場偽裝成魔修入侵的樣子,讓人們以為我倆都死了,然後來個金蟬脫殼。
這一天她呆在屋子裡精心構思計劃,時間如掌上流沙飛快消逝,明月東升,城市喧囂被鎖入夜幕,人籟俱寂,遠處黑水河輕輕呢喃,似在溫柔開導不停發牢騷的春蟲夜鳥。
冉彤準備打坐養神,南邊院牆外驟然響起一陣陣淒厲的犬吠。
她釋放神識,見昨天在河邊遇見的大黃狗正站在街邊,望著黎府的高牆狂叫不止,似在焦急呼喚誰。
已有黎家傭人前去查看,冉彤擔心黃狗受傷害,連忙衝出房門,向南牆外飛去。
“表小姐,您去哪兒?”
看守們緊追而來,並向全府發送警報。
冉彤毫不理睬,徑直來到街上,喝止正要打殺黃狗的傭人。
“住手!”
她上前護住黃狗,那狗見了她猛搖尾巴,站起來用前爪搭住她的肩膀,發出歡喜的嗚嗚聲。
冉彤摟著它輕聲問:“阿黃,你是來找我的嗎?”
大黃狗竟用力點了點頭,冉彤吃驚,牲畜沒成精成怪是開不了智識,不能與人順暢交流的。這隻狗能聽懂她的話,定有妖異。
可它體內沒有妖丹,就是隻凡狗啊。
黎家人追出來,黎申也到場了。
“表妹,你怎麼跑出來了?”
他盯著冉彤身邊的黃狗,湊近檢查:“這狗哪兒來的?”
冉彤防他起歹心,擋住阿黃說:“昨天在河邊遇見的,聽說是隻流浪狗。剛才聽到狗叫有點像它,就出來看看。”
黎申見是隻普通野狗,讓冉彤彆理這臟東西,命隨從驅趕。
冉彤斷定阿黃身上藏有秘密,讓他落在黎家人手裡凶多吉少,正色警告:“我很喜歡這隻狗,打算收養它,誰敢傷害它,我跟他沒完!”
黎申表麵順從,叫人將阿黃牽回去好生喂養。
阿黃獰惡狂叫,禁止黎家人靠近。
冉彤擔心它再撒野會讓黎申起殺心,蹲下抱住狗頭,拍撫它的背脊,柔聲哄道:“阿黃乖,彆叫了,惹急這些壞人,他們真會殺了你。”
阿黃一隻爪子搭住她的手臂,渾身抖個不停,向著她嗚嗚哀鳴,急得直掉眼淚。
冉彤狐疑難解,想帶它回屋保護起來。
街頭忽然飄來一個人影,是個提驅邪燈的巡城道人。
所謂“巡城道人”是城市中修士管理機構下設的基層職務之一,負責在夜晚監察、巡邏,防止妖鬼作亂。
任職的多為生活拮據的低階散修,相當於凡人衙門雇傭的更夫,在修真界地位低下。
這巡城道人來到眾人跟前,畢恭畢敬向黎申行禮:“黎公子,這狗是在下喂養的,方才不留神讓它跑來貴府聒噪,驚擾之處還望海涵。”
黎申認得此人,大度道:“原來是張小友家的狗啊,我還道是沒人要的野狗呢。”
張道人賠笑:“它原是野狗,因時常凶人,差點被附近居民打殺,在下見它可憐,便救下來養在身邊,隻當給自己找個伴。”
黎申惡意打趣:“張小友竟然與狗為伴,真有意思。”
冉彤覺得他才是狗眼看人低,插話諷刺:“狗比人純善多了,我情願親近狗也不想搭理卑鄙小人。”
黎申唯唯訕笑,冉彤白他一眼,轉向張道人。
昨天那群小孩說曾請修士檢驗黃狗是否是妖怪,多半就是這位了。
她見張道長修為隻到得境中期,打扮素樸,整個一老好人受氣包形象。
散修大多貧寒,低階散修更窮困,資材機緣匱乏,遇到困境也無人點撥,因此多數人會依附大宗們,打雜跑腿,賺錢外加爭取人脈。
夾縫求生的處境使得散修們格外謹慎低調,不愛尋是生非,麵臨紛爭拔腿就跑,鮮少主動蹚渾水。
這張道長應該是散修裡最怕事的一類,冉彤懷疑他指使阿黃接近自己,可很難推測他的動機。
張道長向黎申告了歉,拍拍阿黃的腦袋,教訓:“跟你說過無數回,你還不安分,非要自取其禍,鬨到死無葬身之地才罷休嗎?還不快隨我來!”
訓斥中多有勸解之意,阿黃含著淚,依依不舍看了冉彤一眼,耷拉著頭跟張道人去了,每走幾步便轉頭回望,那依戀悲痛的眼神與人無異。
冉彤莫名難過,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一整晚都耿耿於懷,決定日後找機會去尋張道人和阿黃,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