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紛繁(1 / 1)

雲開日現,天空晴朗如初。

雪千重按下天梯,來到正殿廢墟上方。

林青率領眾修士跪迎,慚愧道:“多謝老祖相救,我等學藝不精,有辱宗門,望老祖降罪。”

雪千重說:“那魔頭神通廣大,隻剩三成法力也非常人能夠抵敵,汝等不必自咎,速去善後。”

林青忙派人救治傷者,分頭安撫城內居民,而後率同七殿主事隨侍雪千重。

雪千重見那些中了老魔禁咒的門人哀嚎不斷,對林青說:“那魔頭的咒術難解,留著這些人亦無用,清除記憶,打發他們還鄉吧。”

眾人稱讚:“老祖宏慈。”

各自鬆了口氣,若教他們拿主意,這事還真棘手。不放人太作孽,放了又損害離恨天聲譽,隻有這位老祖宗能擔此乾係。

雪千重與林青等人暌違多年,當日的年輕後生都長成了獨當一麵的前輩,在她眼裡仍是愣頭青,吩咐:“九百多年沒回來了,你們陪老身四下走走吧。”

她朝廢墟揮揮手,那些殘垣斷壁自動飛起拚合,恢複原狀。

接下來她沿總壇內的主路信步緩行,沿途看到破損過於嚴重的建築便隨手修複。

老魔這場大鬨釀成慘重損失,宮室殿閣毀壞過半,更彆提人員傷亡了。

李景華最難過,那“金舞鸞”既是師父的遺物,亦是他的本命法寶,一朝失卻,麵子裡子全賠光了。

正暗自恓惶,忽聽雪千重招呼他。

“華兒,老身這裡有一隻鵸鵌精魂,雖比不上你原來那隻強壯,但用心蓄養幾百年,法力或可追上前者,你拿去修複‘金舞鸞’吧。”

她取出含有鵸鵌精魂的妖丹遞給李景華。

李景華受寵若驚,連忙感激涕零收下,越發羞慚道:“弟子蠢笨,給先師丟臉了,日後還望老祖開恩指點,使弟子這根朽木能有成才之日。”

他的修為已達極境中期,實力在離恨天黑衣長老裡也數得上號了。可是跟同境界的師父比,直如螢蟲與火把,快馬加鞭也追不上。

林青等人深有同感,事實上不止離恨天,整個修真界的水平都下滑嚴重。相同的境界,千年前的修士比如今的不止強一倍。

年輕一代沒有參照物還體會不到,他們這些親眼見證過前輩實力的老家夥感受深刻,且久受疑惑困擾。

今日難得見到雪千重,便求她解惑。

林青先請教:“老祖,弟子們這些年境界雖有所提升,但法力增長緩慢,窮儘腦汁仍找不出症結所在。您能否給瞧瞧,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雪千重輕輕掃他們一眼,她位高權重,睥睨群英,自帶七分威懾,舉手投足都給人強大的壓迫感。

長老們生怕惹她不快,趕緊低頭躲避。

世間少有事物能觸動雪千重的喜怒哀樂,芸芸眾生在她眼裡形同螻蟻,這些弟子也不例外。

她不計較也不在乎他們的行為感受,依然無表情地應對:“天地人都有盛衰周期,你們這一代正趕上人界靈氣衰退的階段,再過一兩千年靈氣自會由衰轉強,熬到那時便好了。”

這說法很新鮮,起碼現存典籍中沒有記載。

眾人不敢質疑她,寧可相信是自家孤陋寡聞。

法力不夠便難以延續壽命,如何挺過靈力衰退期?看樣子他們今生成就不過如此了。

雪千重悠悠逛了三停地方,來到玉衡殿。她曾在玉衡殿任職數百年,之後每次回總壇都來這兒歇宿。

現任主事張再思知道她的習慣,已提前安排好接待事宜,先請她去議事堂。

到了議事堂,雪千重登上玉階,在主位的蒲團上盤膝趺坐。

林青等人肅立堂前,等她示下。

雪千重問他:“老身是最後一個收到消息的吧?此前可曾有其他太上長老回來過?”

她是首座太上長老,卻是最早退出宗門俗務,避世遠遁的。

這九百年唯道祖知悉她的行蹤。

前些時候主事們被逼無奈,動用了隻在宗門存亡關頭才能開啟的天象歸元圖,借星圖變化傳遞訊息,這才聯係上她。

另外那二十一個太上長老在門內都有代理人,早得知魔頭越獄出逃,卻都不管不問,相互推諉。

林青轉述他們反饋的各種理由。

“路長老說太上長老結隊現身會令外界猜疑,妨害局勢穩定,讓我們通知小陳長老先回來坐鎮指揮。小陳長老說他不擅調度,建議劉長老出麵。我等至今未得到劉長老回音。期間大齊長老和馬長老曾在慶隆州召見幾名親傳弟子,帶話說老魔法力未複,不足為患,讓我們靜觀其變。金長老和魏長老也曾分彆召見過門人,意見與那二位長老相左。說老魔詭計多端,不能給他喘息之機,讓我們多派人加緊追查,等發現魔頭的確切行蹤後再通知他們……”

他巨細靡遺地陳述半天,借各長老的反應描儘眾生相,歸根結底一句話:都想隔岸觀火。

主事們私下猜測,太上長老們都在老魔手裡吃過大虧,明知他越獄時法力衰減仍頗為忌憚,不願做先挨彈弓的出頭鳥。

這不,今日鬨了個沸反盈天他們仍置身事外,相信非得等到魔頭攻打上城,驚動道祖才肯露麵。

雪千重心若明鏡,揶揄:“眾位師兄弟專注清修,這燙手山芋隻能由老身來接了。也罷,我輩出世入世皆是修行,千年前老身不曾出力降服那魔頭,今次正好補上。”

問林青:“青兒,你說魔頭是被烈陽冉家一個小丫頭放跑的。那禁地周圍設有多重禁製,方圓數百裡終年迷霧不斷,一個勝境初期的小孩子如何能進入遺跡?”

林青答道:“弟子們也覺可疑,據調查那丫頭曾用魔寶‘攝魂珠’傷人,當今隻有少數幾個千歲老魔還掌握此寶的煉製方法,弟子們懷疑這些人是幕後主使。”

雪千重很清楚嫌疑人名單上都有誰,說:“那幾個賊子早已和魔頭斷交,按說不該搭救他,你們認為誰最可疑?”

“依我等愚見,普天之下有這膽子和能耐的隻有那萬象魔君白子落。他曾和老魔拜過把子,當年雖識時務未曾妨礙正道除惡,但此人野心勃勃,必不肯偏居蠻荒,說不定想借老魔攪渾水,趁亂顛覆人界秩序。”

雪千重問:“那這一年來七曜城有何異動?”

林青尷尬道:“弟子們增派人手嚴密監視萬象魔君及其部從,暫未發現異常。”

一年多沒動靜,說明老魔不太可能與萬象聖尊勾連,林青等人勞師動眾沒撈到任何有用的情報,考評上隻配寫“無能”二字。

雪千重仍未責備,平靜道:“看來隻有等抓到那小丫頭才能找出主使者了,你們先加緊辦理此事吧。還有,日後發現魔頭行蹤,即刻報知老身,切忌擅自出戰,以免造成無謂的傷亡。”

林青說:“老魔這一年估計都在閉關,弟子們猜測他接下來會去尋找靈骨。”

當年離恨天鎮壓老魔時拔除了他體內的靈骨,砸碎後分藏各地。尋回靈骨是老魔恢複法力的必須步驟,想除掉他最好去藏骨之地株守。

雪千重認可計劃,說:“那靈骨碎片的埋藏地是本門最高機密,老身隻能告訴你一人,你在部署行動時須格外謹慎,不得走漏半點風聲。”

其餘主事聽了,趕忙封鎖自身感官,待雪千重將訊息告知林青後才解開。

這時一名黑衣長老求見。

“弟子已遣散中咒者,隻有一人寧死不願離去,還說想見老祖。”

林青放話:“老祖身份尊貴,豈是想見就見的,叫人轟走便是。”

雪千重卻說:“無妨,帶他過來吧。”

那修士很快被抬到議事堂,他隻用了五十年便修到臻境,天資聰穎,外表也像個俊朗少年,被惡咒折磨得麵無人色,為忍痛將上下唇咬得血肉模糊。

雪千重紆尊降貴來到他跟前,俯身問:“孩子,禁咒不解,你會活活疼死,為何仍不願走?”

修士汗淚滿麵地強撐道:“弟子自幼崇敬道祖,憧憬離恨天,是以刻苦修行,指望拜入門下。如今得償所願實乃三生之幸。那老魔妄圖以邪咒逼我等離心,褻瀆道祖和離恨天的威嚴,弟子死也不能讓他得逞。方才見老祖神威降魔,我心已足,懇請您親手助弟子解脫,望來世還能重登仙途,再入宗門。”

這樣道心純粹的後輩很難得,長老們暗自憐惜,向東來開導:“你有這赤膽忠心足夠了,修行不易,你還這麼年輕,死了多可惜。還是回家去吧,老夫願收你做記名弟子,你不在離恨天照樣可以弘揚本門道法。”

修士搖頭:“弟子若離去,就是向那老魔投降,弟子死也不能辱沒離恨天。”

長老們還想勸說,雪千重插話問那修士:“離恨天在你心目中代表什麼?”

眾人噤聲,修士艱難而堅定地答複:“人界的秩序,人族的安定皆係於道祖,離恨天代表道祖的權威,弟子將誓死守衛這份榮耀。”

慷慨陳詞令人起敬、動容。

雪千重不動神色地抬手按住他的額頭,低沉嗓音顯出彆樣的溫柔。

“老身成全你的執著,安心睡吧。”

寒氣透掌,修士痛楚儘去,陷入永眠。

雪千重將他的魂魄收入囊中,當眾宣布:“此子忠誠可嘉,當向其家族頒授殊榮。老身會親自溫養他的三魂,待他靈力加倍壯大後再送入輪回,助其來世修行順暢。”

她成人之美,是死者莫大的福氣,眾弟子齊聲謝恩,覺得這修士死得千值萬值。

雪千重屏退眾人,傳令無事勿擾。

主事們分頭行動,李景華的小徒孫前來稟報:“弟子們去城內查看過,居民們均未受到滋擾。”

剛才縹緲城內的修士凡人隻見總壇被烏雲籠罩,前往查看的人都受到不明法陣阻擋,難以靠近,看不到也聽不見陣內情況,事後紛紛向前去調查的離恨天門人打聽消息。

眾弟子十分驚異,那老魔分明是來泄憤的,手段還極其凶殘狠辣,那些弱不禁風的凡人正好供其蹂躪,他為何不動手?

恩怨分明,顧惜弱者可不是魔道應有的作風,弟子們不敢高估老魔的人品,私下偷偷犯嘀咕。

小徒孫稟報完後翼翼詢問:“師祖,大家都在議論那魔頭的來曆,他究竟是誰呀?”

李景華惡鷹似的瞪他一眼,警告:“不該問的休問,時機到了自會告訴你們!”

世間事顧頭不顧尾總會出亂子,當年他就認為在老魔沒死透前不宜對外那樣編排他。而今他卷土重來,鬨事尋仇還算小,若像從前那般招兵買馬,自立為王,把這一千年的輿論翻轉過來,漫說他們這些人,縱是道祖恐怕也下不來台。

還以為當上七殿主事算出人頭地呢,實際隻有背鍋操心的份,上頭的老祖宗們當甩手掌櫃,下麵的人又支棱不起,所有麻煩統統往他們幾個頭上堆。那老魔頭初來砸場子便害他折損了金舞鸞,下次再見麵就該收他的命了。

李景華越想越不妙,當晚溜回城外的洞府,在密室設下萬裡傳訊陣。

陣法中升起銀色光霧,不久浮現一個黑臉壯漢的身影,向他劈麵問道:“老李,你找到鳳羽花了?”

李景華堆笑:“秦兄未免太高看小弟了,像鳳羽花這樣的千年仙草豈能輕易找到。小弟正派人加緊搜尋,一有下落便通知秦兄。”

“你最好快點,我兒子還等著鳳羽花配藥呢。”

這壯漢正是“寸草不生”秦不羈。

李景華為人奸狡,熱衷交際,在正魔兩道積攢了不少人脈,與七曜城的老魔們眉來眼去已久。利用秦不羈救子心切這點,多次贈送他珍貴藥材,一來二去混成熟人,交情非一般的鐵。

秦不羈知道李景華另有要事,開門見山道:“你找我作甚?是不是有誰得罪了你,報上名來,我去替你做掉。”

他不是第一次替李景華殺人,對象都是些後者不方便親自出手的正道修士。

魔修通常隻分愛憎好惡,不管道德倫理。投緣投契的,仇人之後也能相親相愛。憎恨反感的,骨肉師長照殺不誤。

李景華苦笑:“小弟倒是有心勞駕秦兄,可這次對頭爪子太硬,不能害你去送死。”

秦不羈不悅,以牙還牙調侃:“哦?你莫不是得罪了離恨天某位太上長老?那秦某確實愛莫能助。那些老東西又陰又毒,你不如趁早另覓枝頭,若想投奔我們七曜城,秦某倒可以幫你在我們君上麵前說說好話。”

“秦兄說笑了,小弟前句話絕無譏諷之意。今天有個老魔頭來我縹緲城總壇滋事,直鬨的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我們幾個主事逐一敗下陣來,若非千尋老祖來得及時,你我大概人鬼殊途了。”

秦不羈萬分好奇:“什麼人有這本事?”

他了解李景華等七殿主事的實力,雖比不上他們“十柱石”,在修真界也算中上遊,看守門戶綽綽有餘。

況且當今之世還有哪方魔道勢力比得過七曜城,敢堂而皇之襲擊離恨天總壇?難道……

“你就彆賣關子了,快說是誰!”

“唉,那人的名字說出來都是罪過。”

李景華伸出食指憑空寫了兩個字。

秦不羈大吃一驚,再開口竟結巴了。

“那老鬼終於現身了,我就說他憋不了多久定會出來生事。老李,你真夠意思,我得趕快稟報君上。”

李景華早料到白子落也在關注老魔動向,叫住秦不羈:“秦兄莫急,且聽小弟把話說完。今日千尋老祖向我等訓話,她懷疑那魔頭和萬象聖尊仍有往來,甚至推測就是你家主公協助老魔出逃的。”

秦不羈大怒:“呸!老娘們是想借故生事吧,那老鬼無情無義,我主早與之恩斷義絕,他若敢在七曜城出現,我老秦第一個與他拚命!”

李景華假意勸說:“那魔頭老謀深算,天知道他還藏了多少後招,這才一年就恢複了三成法力,若被他尋回靈骨,重拾往日的威風,還不鬨個天翻地覆?”

秦不羈知道這話半點不誇張,他比李景華更了解老魔,全盛時期的他稱霸修真界,跟他交手能留下全屍都算能耐。

他人粗心不粗,已明白李景華告密的用意,直白表態:“老鬼不除也將是我主的心腹大患,往後七曜城會與你共享訊息,我們兩邊聯手,總能治死他。”

有七曜城做外援,李景華心裡踏實多了,起碼往後被宗門派去當馬前卒時還能拉秦不羈墊墊背。最理想的結果是先讓老魔和白子落來個鷸蚌相爭,那兩大魔頭誰能咬死誰,還真讓人期待呢。

冬去春來,冉彤在百花州流浪三個多月後來到首府德康城。

這裡人口稠密,幅員寬廣,她混跡其中如同滄海一粟,路遇盤查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在客棧住了幾日,她外出租房子,逛了幾條街來到一座熱鬨的市集,突然接收到奇特的感應。

不遠處有靈力在與她的內丹共鳴!

如今她的修為還不入流,反應之敏捷已磨煉到了超一流水準,瞬間精準完成推理。

是當初輸入藍衣老魔體內的那一縷天罡真雷,那魔頭就在附近!

上次在青龍溝,她萬幸在老魔現身前封閉了神識,若當時與之產生感應,她鐵定活不成。

她斷定老魔也已察覺,急忙隔絕神識,逃跑行不通,隻能就地躲藏,忙去一旁賣胭脂水粉的商攤前坐下,假裝挑選貨品。又借試妝取出映真鏡代替雙眼,偷窺身後的人流。

少時那高大挺拔的藍色身影闖入鏡框,老魔站在人群中真似鶴立雞群,美得過分,然而冉彤無心飽眼福,早唬得心肝亂顫,一股股涼氣直往骨頭縫裡鑽。

她拚命祝禱老魔快些離開,誰知適得其反,那魔頭環顧一番後,凝神看向這邊,接著不疾不徐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