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
尊主府上下這半月都過得戰戰兢兢。
蒼境主已經半月沒從寢帳中出來了,若不是主帳中夜夜都有亮光透出來,而且周圍儘是尊主的氣息壓製,他們都不能知道尊主是否還在府內。
也不知道尊主究竟是因何事閉關,略微知情的管事和守衛等人都對此三緘其口。而且他們看起來,比其他人更加失魂落魄、憂心忡忡。
軍營日日都派人來詢問尊主何時出來,甚至茂昇將軍都親自來了幾次,可尊主一個字都不答。
聽茂昇將軍的親兵說,茂昇將軍為此事日日發愁。
尊主府乃至軍營上下,都被三令五申不得將此事傳出,否則就按軍規中對叛徒的方式處置。加上外麵弑魔兵還沒完全被趕走,搞的營裡人心惶惶,生怕被敵人知曉了蒼境主無心軍務的事。
好在目前並未走露風聲,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而時愉在幾天前醒來。
她睜眼時,本來想的是自己已經隻剩魂識,到了幽冥。然而她眼前被光亮刺得失明一瞬,緩過來後就發現周圍還是褚梟的寢帳,而且她眼睛一瞟,就看到了沉著臉的褚梟。
驚懼之下時愉一口氣沒喘上來便又暈了過去。
然後她又被臉上的疼痛喚醒,入目是一張放大的冷臉。
褚梟在掐她的臉。
她想呼痛卻發不出聲,更是沒力氣掙脫。
時愉眼睛裡滿是怨念,比起十天前的她多了太多活人氣,褚梟盯著看了一會才鬆開手。
“你是真的不想活啊。”褚梟深深地看著時愉,說到這個想起了當天看到她全身是血的樣子,又鉤得他心臟隱隱作痛,呼吸不暢。
這些天他已經仔細觀察了時愉的傷口,還有那幾枚刺入她脖子的暗器。
原來沒有人暗殺她,他隻探查到時愉自己的靈力。
所以她是自殺。
她又自殺……
時愉現在已經認清自己沒死成的這個事實,她不知是該喜還是悲。
若不是被逼到極限誰會想死?
死而複生這個事本生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但是時愉本下定決心要死,做好萬全準備,等來那麼好的時機,卻又沒死成。
所以她覺得心累。
時愉不想回應眼前的罪魁禍首,乾脆閉上眼睛養神。
褚梟看見之後眉心又是一跳,條件反射地湊得離時愉更近去探她的鼻息。
明明知道她剛醒應該不會有事,但是看見她眼睛又閉上了還是下意識地慌亂。
於是兩人的呼吸就這樣陡然交纏在一起,褚梟的溫熱鼻息猝不及防地有些許觸及時愉的臉。
時愉眼睛閉著,但是眼皮飛快地顫動了一下。
還好,她沒事。
褚梟看著她裝睡的樣子,沉思後緩慢開口:“為什麼想自殺?”
時愉說不了話,也不想理他,褚梟自己也知道,所以沒等她開口就繼續自說自話。
“你死了我也能像這次一樣把你從鬼門關扯回來,以後彆再做這些無謂的事情。”
他真是嘴硬,明明差一點就要失去她,卻還是學不會好好說話。
時愉靜靜地聽他說,感覺到冰冷的大掌握住了自己的手,她忍受著這寒意,努力裝作昏睡不醒,什麼都聽不到。
可是馬上抓住她手的那個力道就越來越大,開始攥得她疼,這讓時愉不太能忍得了。
於是她沒好氣地睜開眼,用儘最大的力氣瞪著他。
見她突然不裝了,褚梟嘴角扯出一絲譏諷的笑:“怎麼,不想讓我碰你?”
他一字一頓,“你現在沒力氣反抗我。”
“想反抗我,就彆再把自己搞成這副病懨懨要死的樣子。”
他將她的手抓得更緊,讓時愉痛得臉都有些扭曲,然後他又突然放開了她。
緊接著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時愉唇瓣之間被抵入一枚丹藥似的東西。
她本能地抵抗,但是那藥丸被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塞進了她的嘴裡,入口即化。
時愉停止掙紮,因為感覺到那丹藥化為一股熨帖的靈力湧向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剛剛還很痛苦無力的身體好受了一點。
她長舒一口氣,全身放鬆下來,意識開始變得朦朧。
恍惚中聽到床邊人起身的聲音,她於迷蒙中微微睜開眼,那人在她頭頂籠罩上淡淡的陰影,似乎有手掌撫下來,在她額頭上落下一片溫暖,熱意逐漸延伸至她的全身,她在這溫暖中沉沉睡去……
*
時愉再有意識時,已經不在主帳中,她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是褚梟的魂域。
兜兜轉轉,又進來了。
時愉苦笑。
褚梟的魂域一如初來時那般空空蕩蕩,之前為她安置的那些夜明珠等等東西都被燒毀在那場大火裡,黑暗幽深地看不見邊界,再往深處看去就隻剩一片模糊。
時愉確定自己仍舊是討厭這種黑暗空曠的,但是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並不如從前般恐懼了,甚至覺得,這裡熟悉得讓她有些安心。
這種熟悉,不是之前次次被關在這裡的那種視覺上的熟悉,而是像在炎境的家一樣的熟悉感。
炎境是時愉化形之地,也是她幼時到一百多歲一直生活的地方,在時愉心裡,炎境對於她而言就是下界凡人常常掛在嘴邊的——家鄉。
這種感覺讓時愉覺得異常奇怪。
她不知道,自己的魂識曾經四散於這裡八天八夜,而褚梟在這八天八夜裡,將她的魂識一一拚湊融合。
褚梟趕到時,她的確已經死了,甚至魂識都已經離體。
但是褚梟當即用魔功將她的所有魂識都困在了主帳中,在醫修宣告她的死亡時,褚梟便知道她的肉身已經是無力回天。
但是誰說沒有辦法救她?褚梟偏要逆轉這個事實。
喝退眾人之後,褚梟用自己的魂識和魔功將方圓幾裡的魂體都拘了起來,放入了自己的魂域。
幸好他曾經和時愉的魂識親密接觸過,又有異獸辨認靈力的天賦,所以從無數四散的魂體中找到了她的魂識。
褚梟的魂識源源不斷地給時愉的魂識提供魂力,才能將它們重新彙聚,所以它們自然對褚梟的魂識親近依賴。
而魂域本就是由魂識鑄就而成,更彆提這麼長的時間時愉的魂識都是在這裡麵蘊養。
所以時愉才會覺得自己對褚梟的魂域熟悉又依賴。
時愉這次醒來,發現和上次想比,自己好了很多,已經能慢慢動了。
此時她已經在床上爬起來,雖然動作緩慢,但是能有力氣堅持著起身。
成功爬起來靠在床頭之後,她輕輕喘著氣休息,半晌才檢查起自己的身體來。
時愉丹田蓄力,卻發現自己現在使不出半分靈力。
她自嘲地笑笑,現在好了,本來靈力就不多,現在是一點都沒了。
但好在她檢查自己的靈府發現,魂識幾乎是完好的,靈府中的靈力也還是充盈的,足以有容納自己魂識的承載力。
她艱難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輕輕摸索著親手紮出來的那幾個傷口。
摸起來似乎已經結痂了。
不過離開被子這麼短的時間,她竟然感覺到自己有些冷。
而且她覺得自己這股冷意是來自於身體裡麵,血脈裡,而不是來自裸露在外麵的皮膚。
這時,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時愉剛打算想辦法探查自己的身體一遍,就突然感覺到時空顛倒,轉瞬間發現自己被移出了魂域。
褚梟一直開著與魂域之間的感應,時不時就看一眼,他本是和時愉一起進去的,在魂域裡待了四天。
方才是他氣息不穩需要調理,所以才出來留她單獨在魂域。
時愉需要在魂域裡養魂力,所以褚梟沒有立馬將她帶出來,此時時間差不多了才放她出來。
除此之外,時愉也到快要血液流轉不暢之時了。
當時時愉失血過多,他將自己的血液用靈力抽出來一部分送進了時愉的身體,以保證她全身靜脈的流暢。
但是他的血液特殊,因為吸收的異獸天賦太多,他的血和那些異獸一樣溫度低,這也是他的身體總是讓時愉感到冰冷的原因。
所以在時愉身體裡循環一段時間就會讓她全身冰冷,血液流轉變慢,需要他用靈力催動,送熱流進去。
但時愉對這一切都還一無所知。
她一回到外麵,褚梟便拉住了她的手,以前常常讓她冷得戰栗的掌心如今溫熱如暖爐。
時愉又感覺到暖流在經過褚梟的手源源不斷地流進自己的身體中,就跟睡之前一樣。
此時意識清晰,她微妙地感知到了什麼,便乖乖地任由手被握著。
過程中褚梟沒出聲,她也識趣地選擇了不開口。
她漸漸覺得自己有了力氣,並且不再像剛才那樣骨子裡泛著冷意。
過了好一會。
“還冷嗎?”褚梟目光從兩人交握的手上移開,看向時愉問她。
時愉搖搖頭,算作回應他。
褚梟又問:“有力氣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時愉有些謹慎,良久才輕輕點了一下頭,又開口補充道:“有一點點了。”
褚梟本也沒指望她能立馬恢複,所以麵色平靜地點頭說好,他又問她:“能站起來嗎?”
其實花久一點時間的話時愉感覺自己是能站得起來的,但是她還是衝褚梟搖了搖頭。
褚梟眼神微微一變,看她一眼,下一秒就伸手穿過了她的腿窩。
伴隨著時愉的驚呼,褚梟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然後褚梟一邁步就到了一個時愉從沒到過的地方。
此處似乎不是尊主府,也並非是軍營,像是一出暖閣。一旁站著的侍女穿著也比尊主府的侍女要華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