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彼德森大人,現在是9月4日傍晚6時,我已經抵達基利埃市……”
“我將於明天下午抵達浦爾洛,與安德魯克治安官會麵。”
馬車在小路上緩緩行駛,一搖一晃地駛入了這個偏遠的小城。即使這裡沒有人認識弗拉蒙的格蕾絲警探,馬車的哢噠聲還是令路人側目。格蕾絲時不時地望向窗外,路人戒備嫉妒的眼神令她心生不詳之感。
這個小城令格蕾絲感到不適。她曾無數次走過弗拉蒙的街道,無論是恢宏的教堂還是郊區的泥濘小道,都不會像這裡散發著這般腐臭的氣息。弗拉蒙的街道也許風格不統一,兩旁的房屋也像老人的牙齒參差不齊;基利埃的房屋卻出奇的一致——快要倒塌的木屋靠著毗鄰的石屋,石屋不堪重負地長滿了藤蔓與青苔,路過時黴味與土腥味時隱時現,罕有房屋亮著燈。
這裡是混亂的,格蕾絲想,這裡的治安官去哪了?有沒有警員在負責日常巡查工作?這裡的居民似乎實在不太禮貌——她狠狠地瞪了鬼鬼祟祟、試圖探頭進馬車的醉鬼一眼。對方表情呆滯,一手往車內伸來好像要摸什麼,另一隻手撐在車身上。格蕾絲反手握筆,正準備給那狂徒一點教訓,那人的腳忽然被馬一絆,刹那間向下倒去,瞬時消失在了視野內。
格蕾絲沒敢往外看,心驚膽顫地聽著,半響沒聽見慘叫聲,才顫顫巍巍地落筆繼續寫信。
“在這趟旅途中,我愈發佩服您對弗拉蒙的治理。感謝您給了我這樣的機會,讓我看到了,沒有明智的治安官治理的城鎮是何等地野蠻、混亂。我會更加努力地成為優秀的警探,為浦爾洛人民的安全做出貢獻。
“等我見過了安德魯克治安官,我會再給您寫信。”
似乎越接近市中心,石磚路越起伏不平。格蕾絲把抖歪的信紙回正,匆忙寫下最後一句,“最後,也替我向莉莉絲夫人問安。格蕾絲”
把信收好,格蕾絲朝車夫喊:“夠了,快點找個旅店歇下吧。明天我趕時間,淩晨就要出發。”
“行,大人,行。”
不多時,馬車停在了一間昏暗的小旅店前。旅店老板殷勤地幫格蕾絲把東西拿進了房,老板娘也很快就端了食物和酒水上來,詢問貴客的去處。格蕾絲禮貌謝絕了一同進餐的請求,獨自在房中填飽了肚子。飯後,她詢問了鴿房的位置,出門送信。
夜晚的基利埃跟在鬨鬼一樣,悉悉索索的行人聲混雜在寒風了,不遠處還有哭嚎聲傳來。黑暗中,三三兩兩的乞兒呆滯地站在路中間,格蕾絲隻得從零錢包中拿出了幾乎所有的小麵額錢幣,等他們爭搶成一團,再快步經過。大約走了半個小時,格蕾絲才聽見了鴿子拍翅膀的聲音。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一間破敗的小屋引入眼簾。環繞一圈,她找到一扇窄木門,試探地敲了敲,無人應答。敲了十幾次後,才聽見屋內有腳步聲。
“誰啊,煩死人了。”來人聲音沙啞,辨不出男女。
“很抱歉這麼晚來打擾您,”又是一陣大風吹過,格蕾絲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這裡有一封信需要寄出。”
“大半夜的誰給你寄信!?明天再來。”
“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現在請您收下我的信,您可以明天在寄出。”格蕾絲感覺來人要回去,上去一步貼著門縫喊:“我可以支付雙倍的價格。”
門一下子打開了,撞到了格蕾絲的鼻子。格蕾絲痛呼一聲,低頭掩麵。那人輕笑:“歡迎光臨,錢多到沒地花的小姐。不知您是否需要來喝個茶再走?”
自從來到這個小鎮,就沒有什麼鮮花和掌聲出現在這位年輕警探麵前;儘管她也曾無數次麵對平民罪犯的咒罵,這些都不比沒來由的排斥來得鬨心。格蕾絲深吸一口氣,鼻間儘是鴿子糞便味。她抬頭,看見這人——這女人穿著長裙,披著披肩,算是她來到這個鎮上見到的穿著較好的人了。
“不用了。這是我要寄往弗拉蒙的信件,希望您儘快寄出。”
那女人接過信件,又索要了錢。格蕾絲交出一枚銀幣,女人接過來,回屋拿了盞提燈,道:“我這兒找不開。今晚天挺黑的,要不要買盞燈回去?你這種有錢的小姑娘,居然還敢晚上一個人亂跑,不怕迷路進了那森林裡,被凶猛的野人切碎了?”
格蕾絲的視力很好,即使在黑夜也能看清。隻是她聽見女人用沙啞恐怖的聲音說這話,居然笑了起來:“我記得狄裘斯伯爵的領地上不允許強買強賣,女士。被野人切碎?您是想說黑森林的殺人獵戶吧。怎麼,浦爾洛的故事能傳到基利埃,法律不能?”
“是啊,畢竟基利埃跟浦爾洛這麼近,就是浦爾洛的垃圾場、下水道。很遺憾,森林裡的野人、森林裡的女巫、森林裡的吸血蝙蝠,儘管我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從未聽說過這些流言的起源,但它們的陰影仍然會籠罩基利埃。而所謂的法律,哦,那種好東西不是基利埃能享受的。傲慢的大小姐,你的金發和尖牙保護不了你,還是快些去浦爾洛享受你的小蛋糕吧。”
門被甩上,格蕾絲再次碰了一鼻子灰。她有些疑惑,這小破鎮的人心思還挺敏感。不過信送到就行了,若非有案件發生,她不會把精力耗在這種小人物身上。
隻是格蕾絲沒有想到,打臉來得這麼快。
“真是對不起,小姐,”旅店老板一臉諂笑,老板娘低頭哭泣。“咱夫妻二人沒有可靠的夥計,隻有這不成器的兒子……實在抱歉,小姐,我們隻能靠這店維持生計。若是小姐想要什麼補償,喏,”他踢了下地上被打得半死的小男孩,“這小子隨你處置。小姐想要他打工償還,就把他帶走;想泄憤,就……”
“指責一個孩子有什麼用?”格蕾絲的平靜中隱藏著憤怒:“應該受到懲罰的是盜竊犯!”
“是是是,盜竊犯,”老板連聲應和,“隻是小姐,您看,房間的鎖都被撬壞了,那賊早就不見蹤影,再怎麼找也找不著啦……”
格蕾絲仔細觀察起案發現場——她的眼神在這種時候一向很好使。摸了摸門鎖被撬開的痕跡與房屋情況,她心中大致有了決斷。
格蕾絲說:“找不著?你看這鎖壞的地方,痕跡清晰乾淨,定是手法嫻熟,力氣大的老手所為;你們幾位都沒有目擊到嫌疑人,我回來的路上也沒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員,更是說明對方善於隱蔽,對周邊很了解;這賊偷走的都是尋常的財物,且十分克製,顯然沒有什麼銷贓渠道。隻要收集這裡的盜竊案報告,分析案發的時間地點,再對比前科犯……”
旅店老板表麵為難,心裡笑開了花:“實不相瞞,小姐,我們從未聽說過什麼盜竊案報告,也不會有什麼前科犯。像小姐這樣損失不算嚴重的,是不能勞煩警探調查的;真的有罪過大的,輕則斷手斷腳,重則直接處死,哪裡還能再犯案喲。”
格蕾絲經常見到這樣的笑容。她心裡明白,這是平民戲弄了貴族後誌得意滿的譏諷。好,好。格蕾絲的怒意已然無法遏製:“你們的治安官呢?他有責任調查處理轄區內的犯罪事件。我要見他。”
“呃,治安官大人也許很忙,也許不在……我這種小人物哪能知道他老人家都行蹤呢……”
“原來如此。”格蕾絲冷笑。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這種舊式的木屋根本沒有什麼隔音效果,這對虛偽的夫婦不可能在鐵鎖從門內被撬戳出木板的情況下一無所知,更何況這門板比旅店的其它部位新了太多。在過去不知多少年中,隻要有警探調查過一次,這家旅店就不會營業至今;或者說,這家旅店也不會成為基利埃唯一的旅店了。
正如鴿房老板所說,基利埃離浦爾洛太近了。基利埃的居民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浦爾洛生活不下去的逃犯或失信人,沒有人會關心他們的下場;而在基利埃有一技之長又不甘墮落的人,隻用花一天半的時間就能走到浦爾洛討生活。隻要沒有過於殘忍的罪犯影響到浦爾洛,領主大人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她格蕾絲,作為沒有受到重大損失的旅客,根本沒有辦法追訴。
旅店老板見格蕾絲沒有說話,自然地招呼她睡覺,給她安排了另一間房。老板娘沒有說話,把小男孩柃到了彆處,又回過身來要熄滅桌上的煤油燈。格蕾絲假意困倦,管好了門,卻轉身脫了外裙,打開了窗戶。
今夜不是個月明之夜。在常人眼裡,屋外的響動隻是老鼠活動的聲音,但格蕾絲卻能看到,那“老鼠”身型矮小,行動笨拙,似乎還在喘——是那個被打的孩子。那孩子剛剛被老板娘從前門趕了出去,現在卻又從側邊饒了回來,往馬棚去了。等他進了馬棚開始翻找草垛,格蕾絲小心地踩在窗框上,轉身翻上了屋頂。從屋頂上看到男孩翻到了什麼東西後,又放回去,從另一邊回房了。又仔細聽了一陣,沒有交談聲,這一家人已經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