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宮，陸小闕和三皇子下車後，步行沿著中軸線的宮道往含華殿去。那是皇後日常起居的寢宮。

曆朝皇帝都住在其他寢宮，唯有本朝皇帝，與皇後共同長居於此處。帝後處理政事，是在不遠處的聽政殿。每日帝後處理完政事，就會回到含華殿休息。

一路上，陸小闕閒庭信步，眉眼克製，宛若進了自家後花園一般。隨行的宮人心中嘖嘖稱奇，三皇子也對自己這個皇子妃，有了另一番的評價。

“你看起來，不太像普通耕讀家庭出身，也不似閨閣女子。”三皇子道。

陸小闕雙手攏進袖子裡，眼睛看向前方，腳下步履不停：“那殿下覺得怎麼樣才是普通女子？”

三皇子思索了一番，不知如何回答：“反正不是你這樣的。民間女子，沒有你這般無君無畏。大嫂和二嫂，剛開始就跟你不一樣。”兩位嫂子的性格，有原來的樣子，也跟兩位兄長的縱容有關。

陸小闕“嗯”了一聲，反駁：“那殿下今日可就開了眼了。我從來隻是我，不會變。來日您還會見到更多不一樣的女子。”

陸小闕從來都相信，沒有人會完全被環境束縛住。民間女子又怎樣？原主也不見得乖順。她見得太多了，哪怕是出身更底層的女子，隻要有機會，一樣能夠乘風而起。君父？敬畏？不，如果自己的投資有超乎想象的回報，沒有人願意普通。

至於三皇子的看法，陸小闕不用過度在乎，她更關心皇帝和皇後的看法。這兩人才是魏國真正的實權人物。

兩人閒談中，來到了含華殿。皇後的貼身宮女站在殿門口翹首以盼。她見三皇子到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笑臉相迎：“殿下和皇子妃來了。先進來坐一會兒吧。裡麵後妃和皇子妃們也在呢。殿下先坐一坐，喝點茶水，吃個點心 。”

三皇子待此人語氣親近：“雨姑姑，母後不在嗎？”

雨姑姑：“不巧呢，聽政殿那邊有些政事要處置，陛下和娘娘一大早就過去了。”

幾人說話間，邁上了台階，往含華殿前殿去了。這裡是曆朝皇後處理事務、接見後妃與前朝誥命的地方。

陸小闕一邁入前殿，便有灼灼目光投過來。

她端著臉，不疾不徐，看向坐在大殿兩側的五位女眷。幾人均穿著華麗的服飾，挽著發髻，不過等級規格不同。陸小闕同女官學習過本朝規矩，一看穿著打扮，便知右邊三位女眷是後宮妃嬪。

三皇子帶著陸小闕上前，視線低垂，拱手：“拜見鄭娘娘，徐妃娘娘，李妃娘娘。”見三位後妃含笑點頭，寒暄兩句，又轉身對左邊兩位女眷說：“兩位嫂嫂有禮。”

陸小闕依樣行禮。她抬頭看見，那位鄭貴妃臉上微笑，眼神冷淡極了。想起她是鄭側妃的姑母，也不覺得奇怪。兩位皇子妃倒是起身相迎，拉著陸小闕坐下了。三皇子也順勢坐在了陸小闕右手邊。

大皇子妃眉眼淩厲，說話乾脆：“來日多走動。大皇子府離你們不遠。”

二皇子妃溫溫柔柔，似江南煙雨：“都是一家子骨血呢，弟妹莫要客氣。”言語神情間，不太看得出來，她是二皇子府的主心骨。

陸小闕並不小看兩人，含笑應是。含華殿前殿中，眾人你來我往，有說有笑。陸小闕順手拈起桌上的點心，吃了幾個，喝了兩口熱茶。說話中途，她給三皇子那邊推了一下點心碟子。

眾人見她這樣輕鬆自如，忍不住刮目相看。

此時，對麵傳來一聲冷笑。陸小闕抬頭一看，發出聲音的人，正是鄭貴妃。

三皇子皺了皺眉。

這時，前頭傳來傳唱聲：“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眾人起身，不多時，便見帝後相攜而入。皇帝身穿常服，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溫和。皇後衣冠容顏齊整，神色凜然。

見禮過後，皇帝和皇後就坐於上方的尊位。此時皇帝剛落座，開口道：“小祥，帶你媳婦來朕跟前，朕看清楚些。”

皇帝開口，自是容不得遲緩。三皇子魏祥帶著陸小闕上前。有宮人端來茶水，三皇子和陸小闕依次端茶，向皇帝和皇後再次問禮。

皇帝喝了茶，笑著點點頭，說：“佳兒佳婦，以後好好過日子。小祥，你不要鬨騰了。”

三皇子應聲：“是。孩兒記住了。”

皇後笑著跟皇帝說：“你可放心了，三個兒子都成家了。”她轉頭又對三皇子說話，神色篤定：“過些日子，陛下和幾位大人準備為你們兄弟封王。”本朝幾位皇子的年紀相當，皇後不喜皇子入朝，都還沒有封王授職。

她話音剛落，便見前頭兩個兒媳麵露喜意，倒是三兒媳神色端正。皇後心中有數了。她不緊不慢繼續開口：“封王之後按例受官，你們若是有想要的職位，可以提前報到本宮處。本宮可以考慮你們的請求。”

三皇子聽了，臉上漫不經心：“母後您看著給便是了，有您在，兒子還能吃虧嗎？”

陸小闕看得分明。三皇子說出這句話時，皇後神色舒緩。

“陛下你看看，”皇後朝著皇帝打趣，眉眼舒展，語氣親近，“你這兒子這是還沒長大呢，什麼都要依賴我們。”

皇帝臉上帶出些蒼白的笑意：“孩子孝順，我們該開心。小祥像你，長得像，性子也像。我們的孩子像你。”皇帝這空口說白話，讓旁邊被無視的宮妃心裡發寒。

皇後被皇帝逗樂了，難得臉上帶笑：“那也像陛下。這是我們的孩子。當初陛下答應娶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話呢。‘父皇母後做主吧，不會錯的’，母後就把玉如意給了我。”

皇帝：“這是朕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情。”

皇後便道：“那今日我也做主了。小祥性子單純又執拗，不要離我們太遠了。給他封齊王，遙領齊州大都督吧，封王之後留在國都。”

皇帝眉眼帶笑：“依皇後所言。”

含華殿中，眾人神色不明，心思各異。齊地水陸兩路交通便利，地處豐饒之境，又離國都明城較近。這裡是曆代得寵皇子得封之處，更有兩位國君，初封都在此地。皇後將愛子封在此處，意味何在？

皇後完全不理會他人心思。她朝著三兒子道：“怎麼還呆站著？還不快謝恩？”

三皇子攜陸小闕跪拜：“謝父皇母後。”此時陸小闕依舊眼神清正，皇後多看了幾眼。

謝恩過後，兩人又回到了座位。含華殿中，皇後關懷了眾人了幾句，正要讓人離開，這時鄭貴妃出聲了。

“聽說三皇子妃的侍女，昨晚打了三皇子和親隨，皇後娘娘，您可得管管啊。”鄭貴妃語出驚人。

魏國皇室，夫妻打架，還把親隨給打了，其實不算什麼大事。當這件事拿到正經場合說，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陸小闕飛快一瞥，皇後的臉色不變，皇帝倒是露出厭惡。這厭惡朝著鄭貴妃。難怪鄭貴妃家世不凡，竟不曾得寵過一日。皇帝倒是喜好分明。

她心裡明白該如何反擊了。

三皇子正要上前，陸小闕拉了拉他的袖子。她盈盈一拜，語氣從容，隱含殺氣：“勞煩鄭娘娘關心了，隻是夫妻間的手腳有些摩擦罷了。鄭娘娘不曾主事，不知夫妻間，打是親罵是愛呢。隻這裡妾有疑問，宮禁森嚴，鄭娘娘如何裡通內外，知我府中詳情？”

鄭貴妃不地道，就彆怪我把你臉皮子扔地上踩！正經國母都沒開口，你一個妃妾，來管我的事！宮禁安全，事關前朝後宮，也是你一個貴妃能觸碰的底線？

陸小闕話音剛落，眾人看向她的眼神就變了。

“陸氏！你！”鄭貴妃捂著胸口，差點要暈過去。

皇後怒斥：“夠了！鄭氏，你一個長輩，為難一個晚輩做什麼？本宮倒也想問問，你從哪裡知道的消息？消息可真夠靈通的。”

眾人都知道，鄭貴妃和三皇子府有聯係。她是鄭側妃的姑母。

鄭貴妃臉上霎時蒼白，跪到地上：“娘娘恕罪！陛下恕罪！妾再也不敢了。”

皇後笑了。這鄭氏活了一大把年紀，居然在三兒媳手下過不了一招。不過這也好。

皇後看了鄭貴妃一眼：“念你認罪及時，禁足一個月吧。安分點，本宮忙著前朝事，不要來惹我。”

鄭貴妃連忙磕頭謝恩。

陸小闕平淡地看著。

*

出宮的時候，陸小闕坐在馬車裡，感覺到對麵的目光。她將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盤上，抬頭一看，三皇子正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陸小闕抬眸掃過：“殿下有何貴乾？”

三皇子眼瞼微顫，語氣磕絆了一下：“沒……我就覺得，你不同凡響。”啊，就是有點凶。原來昨日她的侍女，毆打他的親隨，還扛走了他，不是她的極限。

陸小闕忍俊不禁，這三皇子還真是……很難說清是什麼性格。

三皇子又小心翼翼說：“鄭貴妃我不管，我也不喜歡她指手畫腳。側妃那裡，你擔待一些，不要欺負她。”

陸小闕：“我若是欺負呢？你待如何？”

齊王說：“陸氏，你不要覺得我傻。我終究是個皇子。”

陸小闕冷著臉：“殿下，我叫陸小闕，不叫陸氏！”

齊王正經地看向陸小闕，沉默半晌，說：“陸小闕。”

陸小闕：“好。我不欺負她。隻要她不來我麵前找不快。你要明白，如果你們不給我應有的尊榮與權力，不要怪我反擊。殿下，你真愛重鄭側妃，就該明白過猶不及。你的過分喜歡，會是插向鄭側妃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