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太女(二)(1 / 1)

季夏時節,行宮的夜晚帶著涼意。早晨太陽升起時,和煦的陽光落在古樸高大的屋頂上,顏色變得更加明亮。屋簷的懸魚惹草也映出金色的光芒。

陸小闕送彆了昨晚歇在行宮的皇後。行宮大門緩緩打開,陸小闕目送著皇後遠去。那遠去的身影,依舊不掩其美好儀態。送彆了昨晚歇在行宮的皇後,陸小闕坐著轎子,去往行宮裡的致遠書屋。

致遠書屋就在陸小闕生活的寢宮配殿中,裡麵堆放著大量的宮廷藏書抄本。

繞過湖,下了轎子,步行穿過水上回廊,便見到一個背山臨水的書屋,上麵懸掛著“致遠書屋”匾額。進入書屋,裡麵光線通透,宮人早早就打掃通風,此時見陸小闕抬腳邁進來,便有小宮女從旁邊的茶房中端出剛沏好的熱茶。

宦官有忠和宮女有良也上前服侍。有忠問:“主子想看些什麼書?奴婢為您找來。”有良手下也不停,她伸手為寧王脫下了身上輕薄的罩衣,遞給了身後的小宮女。

陸小闕環視了一眼書屋,見宮人井然有序,書屋布局乾淨整潔。她回道:“不必,為我鋪紙研墨。”有忠便連忙上前,將筆墨紙硯準備好。有良也在一旁守侯著。

陸小闕站到書桌前,盯著紙筆略一思索,提筆寫就:不孝兒陸小闕,恭請陛下聖安……昔日兒行事不謹……致母親傷心,令陛下失望心憂…陛下此心譬如春暉朝露,兒百死猶難報答,何以至此?

兒反複思量,深知自身過錯……七月底,兒於於鳳羽行宮,免冠謝罪。兒定當於行宮勤勉讀書,不負期望。臣叩謝聖恩!”

陸小闕筆下停了一會兒,思量過後,又在書信後麵,附了一首聲淚俱下的女兒請罪詩。書寫完畢,她放下筆,將書信慢慢晾乾後裝進信封中密封,然後在封口處蓋上私人印章。過後她又轉頭把信封遞給有忠:“交給行宮的守衛長秦澤。讓他呈給陛下。”

有忠接過信封,問:“主子為何不讓皇後帶去或動用我們的人?若他不同意,起了壞心……”

陸小闕打斷有忠的話:“我們在行宮這一年,他有為難侮辱過行宮的人嗎?”

有忠答:“不曾。”有良也說:“隻要不是違反陛下規定的事,他都願意行便宜。”

陸小闕:“這就證明他是個聰明人,或者是陛下的人。便是他不聰明,將信件攔下,也會有人讓陛下知道。我能寫第一封,就可以寫第二封。”如今這封信有沒有到皇帝手裡並不重要,重要在於要讓皇帝知道她長女的態度,不要把困在行宮裡的寧王遺忘掉。

陸小闕當然沒有指望一封信就能讓皇帝心軟,將她放出行宮。

事實上,皇帝拿到信件之後,確實心軟了。這個孩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並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她沒想到這個女兒如此脆弱,不過一場打擊便墮落下去。要不然她也不會在世家的壓力下,堅持了一年,這才另立太女。

皇帝私下裡歎息:“太遲了,叫我如何是好。”另一麵,她又在大臣麵前哭訴:“我兒已經知道錯了。行宮苦寒,她天潢貴胄,如何能受得了?如今儲位已定,寧王已經承擔了過錯,朕要接寧王回宮。”

聽到這話的大臣連忙攔下,道:“如今太女年輕,寧王雖聲名狼藉,卻權勢猶重。陛下將寧王接回宮中,恐太女行事受掣肘,來日姐妹成仇啊!陛下要為寧王長久計算,切勿隻看眼前!”

皇帝將大臣的話語,遞給了寧王。陸小闕聽到這話,麵向皇宮,跪地叩謝聖恩。

*

陸小闕在宮女有良的攙扶下起身,然後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看著遠去宦官的聲影,留在原地的宮女宦官都很小心翼翼。

這時陸小闕輕笑一聲,打破了寧靜。她說:“不必如此,我早已知道結局。”一封信,指望一個政治生物心軟,真是天方夜譚。不過是試探一二罷了。皇帝依舊留情,但她的身份是皇帝。

她轉頭看向容貌俊美的有忠:“我記得,你乾爹在母親身邊侍奉?”皇帝打擊世家,前朝用人卻很喜歡宦官。有忠的乾爹成才,在皇帝身邊正得用著。

有忠回答:“是的。”

陸小闕便說:“你繼續和他保持聯係,需要錢財,直接從寧王府裡扣賬。”

不待有忠回複,她轉身向致遠書屋方向走去。書屋一如往日安靜有序。有忠有良在陸小闕的示意下,又一次跟了進來。她從書屋中鎖著的書櫃裡,拿出了一本詩集。

“主子,這……”有忠和有良都很疑惑。他們有遠遠看過寧王在上麵書寫,卻不知道是些什麼內容。

陸小闕將詩集放到桌上,說:“你們自己看吧。”又問:“我記得,太女府的幕僚,還有幾個留在了寧王府?”皇帝雖然將寧王圈禁在鳳羽行宮,但還是給她安排了一個寧王府。樹倒猢猻散,寧王府的幕僚都走得差不多了。隻有個彆幕僚,還留在寧王府等著。

這幾日,陸小闕繞過皇帝的守衛,恢複了對外的交流,對寧王府的情況也知道一二。

有忠說:“確實如此。”

陸小闕說:“那就把詩集給他們吧。我修書一封。他們會知道怎麼做的。”這時有良拿起了詩集,翻開一看,不覺沉浸其中。有良是出身寒門的官奴婢,她接受過啟蒙教育,自然看得出寧王詩集的精妙之處,心中大為震驚。

有忠這時注意力也放到了詩集上,瞥到一句詩,便問起:“殿下是想利用官學那邊……”見寧王不反駁,有忠心中有數了。

*

寧王府裡,拿到詩集的三個幕僚,正大白天圍坐在書房中,揣摩寧王的信件和詩集。

“好!”一個瘦削幕僚拍桌,他將詩集往旁邊人那裡推,“白兄,你看,筆力雄健,語出肺腑!”

“這是殿下所作?”另一年輕幕僚疑惑,隨著她低頭,頭上的珠釵垂落。

“應該是,這等高屋建瓴的詩作,非頂層政務嫻熟之人不可。行文作風,詩作背景,更是太……王爺的風格和處境。必是太子所作!”年邁頭發花白的老幕僚語氣肯定。

“此詩集必能為王爺贏回人心!”瘦削幕僚語氣肯定。古往今來,有幾個帝王是道德君子?太女不過是犯了女人都會犯的小錯誤而已。二皇女禮賢下士,頗有詩才,難道寧王就很差嗎。隻要寧王出手,一樣可以攬回讀書人的心。

果不其然,這充滿才氣的詩集,在官學和民間都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讀書人紛紛抄寫寧王詩,都城的紙張價格大漲。

官學的課間,學子激情飛揚。

“梁國才氣,寧王殿下必有一鬥!”這學子眼睛發亮,他非常喜愛寧王的詩。

圍在一起的其他學子也紛紛發表見解。

“寧王久居深宮,我等不得與之論詩,甚為可惜啊!”

“千百年後,論起才子佳人,寧王必有一席!”

“就是,這般好詩,來日必爭相傳誦!

“何必來日,如今都城紙貴,不是寧王詩集之功,還是其他不成?”

……

“不知何時寧王才能從行宮出來,也可讓我等一睹殿下光彩?”冷不丁有人說出這句話,頓時全都安靜了下來。他們都是官學的子弟,無論世家還是寒門,都是未來的官員,那點政治敏銳還是存在的。喜歡寧王的詩集,跟站位寧王的區彆,他們分得很清楚。

此時有學子敏銳地感覺到,寧王正在向外釋放信息。

眾人中,有一個寒門學子手上顫抖,然後慢慢鎮定下來,在安靜的環境裡突然開口。

“寧王已經為他的言行不謹付出了代價,如何還要圈禁?寧王不曾有大過,不過一樁風流韻事罷了!先帝也納了長輩的美人,難道還能有損君威不成?不妨礙先帝成為治世明君!先帝還讓史書如實記載,不以為意。我等後人,還比不上先帝開明嗎?”

有第一個接收到信息出了頭,便有第二第三個。很快,紛紛有學子開口為寧王開脫,其中不單有寒門子弟,更有不得意的世家子。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親近世家,缺乏政治手腕的二皇女上位。

官學中群情激動,但也不乏潑冷水之人。謝家年輕一代的嫡次子,也在官學中讀書鍍金。這位謝家子說:“寧王道德有瑕,不敬陛下,行為放蕩,如何讓你們如此推崇?真是不知所謂!”

其他圍繞在謝家子身邊的一些世家子紛紛應和,貶低寧王。

“嗬,你們不過是私心作祟罷了。聽聞你們謝家的麒麟子,要嫁入東宮了?恭喜了,謝家這裙帶真是厲害了!”

“你!”謝家子臉色漲紅,憤怒不已。

“勿要衝動,都是同學。”有人見場麵要失控,連忙上前攔住。

官學中發生的事情,朝野均有所耳聞,也掀起了一番言論。甚至有朝臣上書,談及朝野物議。皇帝坐觀風雲變幻。

*

深夜繁星點點,月華流淌,屋外高懸著輝煌大氣的宮燈。涼風漸起,來人氣度從容,寬袍大袖,在樓上窗口處站著往外看。另外一個上樓來,站在他旁邊,說:“主君有何吩咐?您何必親自過來?”

“我不放心,親自來過問一番。”那人聲音從容,他轉過頭,看向旁邊的心腹。他問起:“皇帝這兩年疑神疑鬼,越發不好相處。不過這也是好事。我交代你做的事,準備得如何了?”

屬下問:“主君不知,形勢有些不太可控。真要讓寧王出來?”

“他們鬥起來,我們才好緩一口氣。”那主君聲音有些輕緩。

“老大人說,讓您再等等。”屬下說。

“我離開家久了,你們不聽話了是嗎?”聲音有些慍怒。

行宮之外的糾葛,陸小闕暫且不去關注。如今她拿出了另一個能讓寒門子弟心動的殺手鐧,那就是造紙術的改良。另外一些人,既然已經得罪了,那就得罪得更徹底些吧,讓他們的憤怒更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