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寢宮中,陸小闕興致勃勃地挑撥著燭台上的燈芯。燈影起伏,原先明亮的寢宮有影子搖晃。“吱呀——”寢宮微閉的大門打開,宮女小月走進來。
“主子,都已經點清,隨時可以帶走。”小月輕聲彙報。
陸小闕依舊玩弄著燈芯,頗有興味。她也不回頭,“嗯”了一聲,滿意地點點頭,說:“好。這些收拾好的箱籠,都帶出宮,其他的物品就封在寢宮裡吧,姑母會讓人照看。讓你整理的書,都帶了嗎?”
小月說:“帶了,拿著太後的手令去的,您點名要的書,都帶了一份,有些孤本,也抄錄了一份帶走。”這些都是宮廷藏書,珍貴至極,不是特殊情況,還真帶不走呢。
小月欲言又止:“主子……您……”
陸小闕輕笑一聲,說:“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還能罰你不成?”
隻見小月疑惑地問:“主子何必這麼急呢?其他宮裡的主子都沒動靜呢,何必……陛下現在都還沒有明旨發出,主子何不再觀望一陣?”
陸小闕說:“因為我要的是出宮便於行事,而不是被逐出宮廷。”她將手上挑撥燈芯的撥燈棍放到桌麵,轉身看向小月。
小月說:“可如今陛下被朝臣耽擱了腳步。前朝反對的奏章像雪花一樣多呢。您如何就知道陛下一定會放您出宮,兌現承諾?”
諫官為主的大臣們的口水和上書,差點把皇帝淹沒。陸小闕想到那場景,便有些懷念。可正因為她熟悉這場景,她很清楚,最後的勝利者會是誰。
陸小闕詢問:“以前陛下想做的事,有哪一件沒做到嗎?”
小月愁眉想了片刻,說:“沒有。全都做到了。”
“是啊,都做到了。陛下想親政,就能親政;想不娶妻,獨寵那名宮女,就隻有她;後來眼裡隻有先皇後,就頂住了一直沒有子嗣的壓力。”陸小闕補充道。
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命好,所以一切順利嗎?陸太後難道是聖人,不慕名利嗎?不!是因為皇帝本身是個有能力有恒心的人!但凡他想做的事,都可以堅持下去。這個人,其實很有人格魅力。
“所以,你覺得陛下如今想做的事,能實現嗎?”陸小闕問。
小月啞然,終於明白。她專注地看向陸小闕,說:“主子您放心,一切安排妥當,不會拖您後腿!”
陸小闕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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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城陸氏滿門忠烈,為國守門……陸小闕名門之後,自幼承訓宮廷,習禮儀,通經史,承歡於太後膝下,竭儘孝心……特冊封陸小闕為郡主,封號延年……布告天下,閒使聞知。欽此!”
“謝陛下隆恩。”陸小闕謝旨,起身接過冊文,然後鄭重地交給身後人。
這時宦官示意身後的小宦官出列,後者手中拿著一疊文書,遞給陸小闕身邊的另一名宮女。緊接著,皇帝賞賜的綾羅綢緞和金銀首飾,如流水一般送進了陸小闕的宮室。
領頭的宦官說:“這些文書,是延年園和周邊皇莊田地的地契。陛下已經令人辦好手續,郡主收好便是。”
陸小闕點點頭,說:“好。多謝您為我走這一趟,還請您為我向陛下轉告誠摯的謝意。”
宦官笑得眯著眼睛,說:“這都是奴婢的本分。”這位延年郡主,哪怕離了宮廷,聖恩不減啊!
小月將賞錢遞上,說:“公公不如進來喝杯茶,也歇一歇腳?”
那宦官接下賞錢,卻推脫說:“不必,來日方長,會有喝得上茶的一天。得先回去複命,奴婢先告辭了!”
說罷,來宣讀詔書的一乾人等,全部離去了。
“讓人把收拾好的箱籠都帶到前殿來。我要去一趟姑媽那裡,你們等我回來。”說完,陸小闕便帶著小月和另外幾個宮女,往太後居住的宮殿走去。
陸太後見侄女臉不紅氣不喘地走路過來,脫下湘妃色的披風,手上依舊是暖和的。她心中的不舍變成了歡喜:“你這身子骨越來越好了!當初那些太醫還說什麼不討喜的話,我看啊,都是庸醫!”
陸小闕哄道:“正是呢,昨晚我還吃了一整碗米飯呢!等小闕在延年園安置好,便叫姑媽陪我遊湖踏青去!”
“哎,都怪皇帝,我這想見你都難。”陸太後想起前情,又有些不快。
陸小闕勸說:“可彆啊!這話偏了!正是表哥厚愛,我才能這般由自己做主呢!是我不想等陛下遣散妃嬪的旨意,直接求了陛下手令,才好出宮去呢!姑媽可彆錯怪好人!”
陸小闕頓了頓,又說:“姑母要是喜歡,您就常出去。如今宮裡都是您做主,想出門還不簡單?您還年輕,多走動才好呢。或者帶上陛下皇後,互相串門呢。”
離開宮廷,不代表陸小闕要遠離權力中心。如果做事時,有了皇權的介入能讓想辦理的事務事半功倍,何樂而不為呢?
兩人笑談了半刻,才鄭重地說起出宮外的情況。最後陸小闕在陸太後這裡用了飯,這才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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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廷的陸小闕,不曾通知陸家,帶著人馬直接往延年園去。直到安置好了之後,才正式遞上帖子,拜訪陸家。
原主的祖母和母親生氣地看著拜帖,陸母說:“這個孽障!如此生分!怎地出宮不回家,卻去住那什麼延年園。”遂將陸小闕喚進府中,拍打了一番,才眼眶通紅地坐下說話。其他伯母、嬸母也在一旁兩邊勸解,打趣安慰。
其實原主和陸家人見得不多,也不是非常親昵。不過陸小闕雖有意將延年郡主和陸家分離,免得將來的舉動受陸家過多乾涉,卻不是特意要疏遠陸家。
陸小闕安慰道:“小闕隻是長大了,想獨自處事了嘛。有陛下和姑媽看護,我好著呢,各位長輩且都放著心吧!哪天有空,就過延年園來。”
“我們哪有什麼心思遊園子!你是陛下妃嬪,又是陛下表親,隻要你不走,誰能趕你走?老身第一個不答應!跟他們討說法去!你傻啊我孫女呀!”陸家祖母氣得用拐杖“咚咚”跺地板。
陸小闕坐在一邊,她麵容鎮定,慢條斯理地跟陸家婦人們解釋:“其他妃嬪,都育有子嗣,心思自是不同。我卻隻求安然度日,何處不可去?
勿要為我為難,安知這不是我想要的?延年園是表哥贈與我的,寓意極好,我在此處,極為歡喜,亦有自己的事安排著。望諸位長輩不要為小闕擔心!”
陸小闕的語氣很平緩,讓陸家的婦孺都冷靜下來了。
這時陸母才又說話:“既然離宮了,你這年紀,也不好孤身一人。不如讓太後看看,有哪些青年才俊?”陸母馬上開始催婚。
陸家祖母更是著急:“早點看,回頭找陛下賜婚,沒人敢說閒話!”
這裡除了陸母,全都是寡婦,自然清楚孤身一人是多麼孤寂。自然不希望陸小闕剩下來的日子孤獨,當然,也有考慮其身後事,故都是開口讚成陸小闕再嫁。
陸小闕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這才回話:“我近日身子好了很多,這事也不必著急了。陛下應了我,來日還是葬在皇陵,諸位長輩不必著急。”
“這名不正言不順……”陸母有些擔心。
陸小闕卻輕笑道:“有陛下手書。陛下決定的事,何必多思。”至於她本人,隻考慮了原主,至於自己,葬在何處均可。作為幽州公主那一世,亂世中求生存的自己,甚至羨慕過彆人有張草席裹身呢。如今想來,在意那麼多乾嘛。
在陸家陪伴長輩過後,陸小闕終於脫身,去親眼看一看這陳國樂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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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建立之初,百廢待興。如今經曆三十多年的休養生息,終於緩過氣來。都城的集市,白日街道的人氣,稍微比居住區域更多些。來來往往的行人和搭乘貴客的牛車,讓街道顯得繁忙。
陸小闕一行人,雖是步行,卻是穿著華貴。春寒料峭,那帶著毛絨的緋紅披風和懷裡的手爐,都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上的物品。
行人路過,免不了離得遠些。陸小闕走進一間繡樓,門口的婦人迎了過來。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呀,這不是我那陸表妹嗎?怎麼著,被趕回家了?”
陸小闕回過頭一看,見到了一個花容月貌、環佩叮當的年輕夫人,此人正向她款款走來。這是原主的老熟人——清寧郡主。原主自幼養在宮中,讀書自然也在宮裡。清寧郡主作為皇帝的親侄女,也在宮中讀書。
小姑娘結伴讀書,好的時候是真的親密,偶爾也會有磕磕絆絆。再到後來,清寧郡主見自己一個正經的陳家女,在宮中甚至比不得陸小闕得寵,就開始了酸言酸語。原主身體不好,她不敢上手,嘴上卻不饒人,兩人最終還是變成了會打嘴仗的對頭。
陸小闕也不慣著她,直接反問:“清寧郡主這是何意?”
“笑話你被休了唄,能有何意?”清寧郡主瞪大眼睛看著死對頭。
陸小闕也不笑了,一字一頓地說:“你亦是女子,也知時下女兒家重婚姻前程,為何要拿此事說話?”
“我……”清寧郡主被嚇了一跳。
“我確實不在乎此事,不代表我愛聽!不過……”陸小闕眼睛沉靜地盯著她,“婚嫁不提,你有何顏麵在我麵前高人一等?論家世,我陸家滿門忠烈,我的富貴,是父兄在戰場上打出來的!論榮寵,我依舊被陛下和太後放在心上。你算什麼?一個陳家嫁出去,沒有宮中旨意不得入宮的郡主?”
清寧郡主眼裡湧出淚水,又羞又愧,卻還是忍不住反駁:“你不也是靠彆人嗎!我一個女人,隻能依靠父兄和丈夫,父兄和丈夫不得力,又能怎麼辦?是我想嫁嗎?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想嫁就嫁,離了還能這麼自由!”聲音裡帶著些哭腔。
陸小闕上前拉著她的手:“如果我能讓你不必依靠任何人,就能讓你在宮廷中擁有話語權,甚至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呢?”
清寧郡主猛地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