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千裡馬常有,……(1 / 1)

許願星 隨忭 5869 字 2024-05-01

諶岩就沒見過這種不考慮投資回報率的人,生意場上隻會輸得傾家蕩產,一場會談不歡而散。

第一天試戲結束,付恬君就坐車提前離開了,避免和懷誠碰麵,接下來幾天也是,直到選角完成開始劇本圍讀。

配合著沈雁回和懷誠的時間,沈雁回接了外戲要補拍上一部劇的鏡頭,懷誠也有堆起來的商務廣告和雜誌推廣,日程都相當忙碌,劇本圍讀在選角完成三天後舉行,地點依舊在安悅國際中心。

前期籌備是很忙的,付恬君忙得腳不沾地,照例是鯊魚夾挽起頭發,隨便套了件衛衣和羽絨服,一副困得想死的表情進電梯。

在電梯上去之前趕緊按下,電梯門又重新緩緩打開。

“哦喲,好多人,都挺早哈。”

現在離定下的圍讀時間還早,但主創團好幾個人都已經進電梯了。

大家相互打過招呼後,付恬君頂著困得想死的表情站進電梯,麵對著電梯門,把湧上來的哈欠強行壓製下去,忍到眼淚盈眶。

“君君昨天晚上沒睡好?”阮嫻問她。

付恬君沒什麼形象地在臉上撓了撓,困倦地回答:“昨天晚上開完複盤會回去,有人給我推了本小說,然後就看到五點半。”

早上九點開始圍讀,現在八點半。

阮嫻奇道:“還看項目呢?”

“你這話說得,我就乾這行的,不看項目看什麼?”

“我還以為你乾完這票就回去演京劇了。”阮嫻笑道,“看你在漠市的演出,我和譚竹還擔心,萬一你不回來了我們怎麼辦。”

付恬君悠著一口氣:“那能怎麼辦,該怎麼辦怎麼辦唄,你們本來就才華橫溢,何況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

阮嫻歎道:“可你才是我們定海神針。”又笑著說,“你不知道,去年那個項目你去做手術了,春江一天找你幾十回,寧康叔說‘你彆慌你彆慌,有什麼問題我給你處理’春江說,‘你不懂,你處理不了,君君在我旁邊坐著說可以我才心安’大家開玩笑,國不可一日無君,劇組不可一日無君君。”

他們都是最早拉起來的團隊,阮嫻還記得,上次譚竹拿了某平台的優秀編劇獎,雖然不是什麼重量級獎項,《一刀驚風》也拿過,但是譚竹一高興喝多了酒,拉著自己大倒苦水,絮叨這一路有多不容易,走上編劇這條路,跟著名編劇,自己寫出的作品連署名權都沒有,自己投本子,又被剽竊創意打官司,當初寫好《一刀驚風》的劇本,是決心一不做二不休再乾一回,投了好幾家公司都沒被看上,都打算改行了,付恬君聯係到她,說可以給她攢盤子,但劇本需要改一下,報價也不會太高,拍出來收益好,就加分紅,賠了就沒有。

譚竹在KTV 包間喝得酩酊大醉,抱著酒瓶抹著眼淚說:“我當時哪管什麼分紅不分紅,打官司搞到自己都快養不活了,三瓜兩棗的有人要、能吃上飯就謝天謝地了。我房租都付不起了,家裡還總管我要錢,弟弟上學要錢,哥哥結婚要錢,死鬼老爹賭錢又輸了,可我窮得叮當響,他們就罵,當初讓你讀個師範你不聽,讓你嫁老趙家兒子你也不乾,人家出二十八萬八的彩禮,你能掙幾個錢?

“我快被逼瘋了,他們又訴苦,閨女,爹媽養你不容易,你哥書都不讀就為了讓你上學,這麼多年也沒虧過你吃穿,他現在要結婚了,沒錢買車人家女方不答應,閨女,幫幫你哥……其實我哥那混蛋是讀不了書才沒讀的,我在家就是個伺候人的丫鬟,但我當時沒個倚仗,怕真有個萬一還得求他們,所以不敢翻臉。

“君君讓我搬到她家去住段時間改劇本,管吃管住,就是不能嫌她菜難吃。一開始我覺得這得是傳銷不然就是噶腰子,她杵個拐杖笑嗬嗬麵善得不得了,我就想,踏馬的,回去嫁老趙家兒子也是跟進火坑差不多,嘎了就嘎了,死了也比活著強,死在美女手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結果腰子沒被嘎,腦子被嘎了!”

“她白天出去找人脈談合作,晚上回來看劇本,挑這兒挑那兒,‘這段劇情不行,人設邏輯不對應該這樣那樣’‘那段不行,爽點不夠,前麵劇情太壓抑了,還要再把人物成就和獲得感提高’‘這幾頁節奏要再調整一下,你看這樣調整行不行,李驚風先做什麼後麵又怎樣怎樣……’

“李驚風驚沒驚風我不知道,但我是快癲瘋了,市場上那些本子比我差得多的都能拍,怎麼就我這不行那不行?!我當時痛苦啊,心想踏馬的一個路都走不利索的瘸子,軟綿綿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按照刻板印象就應該找個霸總嫁了去當養尊處優的小嬌妻,懂什麼是好劇本嗎?但沒辦法,她給錢,她是大爺!

“後來劇本完成了,我人也被逼瘋了,拿著第一筆錢還了貸款,去做了個大款造型,租了輛豪車回老家,拿錢砸在那群吸血鬼臉上,把戶口遷出來斷絕關係,鬨哄哄的,左鄰右舍都說我不孝,去尼瑪的,老娘人都瘋了,還怕你們罵?真踏馬解氣啊!

“結果找演員的時候她把沈雁回拎我麵前,我想完了,這女的一身爛賬,找她當女主,拍來有人看嗎?又找了王春江來……她就在片場,盯著鏡頭,一遍遍磨,磨導演,磨演員,她倒是情緒穩定,她把彆人折磨瘋了。

“但我懷疑她其實已經瘋了,眼神溫柔的時候麵善得像菩薩,笑起來又乾淨得像隻小白兔,兩個眼睛上下一掃,就把你從裡到外看個透,冷臉一翻死魚眼就讓人犯怵,發起火來能把人懟到自閉,幫花魁娘子示範戲的時候那媚眼如絲風情萬種……誰看了隻想上床都踏馬是臟心爛肺,誰不把心肝肺掏給她誰踏馬都罪大惡極,我就沒見過這種精神分裂症,你說是不是精神分裂症?

“但那時候她高興啊,樂嗬嗬的,看著就覺得春光明媚有希望。拍完進剪輯房了,錢又花完了,傅清渠那龜孫子跟著狐狸精跑了,我眼看著君君精氣神都沒了,我是真恨那王八蛋啊……

“後麵劇終於做出來了,又賣不出去……”譚竹說到痛哭流涕,抽噎了好半天,才又繼續:“我和她抱著劇回隨市老家,從文化局到電視台托關係,和采購方熬價錢,最後賣給了檸檬視頻,可以網播了,又撞上另一部大熱劇的強營銷,一點熱度都沒有,花錢也推不出去,什麼一刀驚風,是把所有人都殺瘋。人想辦成個什麼事,怎麼就那麼難呢……

“幸好後麵熱度起來了,長尾效應不錯,各大衛視上星好幾輪,光周邊和聯名都掙了近一個小目標,掙了筆大的,我分紅也多,我二十幾年沒見過那麼多錢!

“那是我第一部,第一部署名的劇!拿了最佳新人編劇獎,可是我乾編劇已經好幾年了,已經不是算是新人了!那是我夢寐以求的署名!誰踏馬甘願給彆人當槍手?!

“我把我初版劇本和終版劇本對比研究了很久,網上看了很多觀眾的觀後感和分析,才知道她指點改過的地方有多牛逼。世界上就是有些乾什麼都行的聰明人,我心服口服。

“可她又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啊?路都走不利索,看起來還沒我壯實……”

譚竹說得委屈,嗚咽了好半天氣,“賈晴走的時候我是真恨她啊,君君想留她,她陰陽怪氣說君君腿瘸就該找個闊少嫁了得了,《一刀驚風》隻是一時運氣,踏馬的!雖然我被她折磨到瘋的時候也在心裡這麼罵過,但我不準任何人再罵!踏馬的……一部好是運氣,部部好也是運氣,君君摸過的攝像機都能開機大吉,拿不準的鏡頭問君君,她說可以,播出來就是名場麵,差口氣的演員讓她折騰幾遍也能出高光,拍一部火一部,氣死那狗眼看人低的,後來她求著想回來,君君不要了。嘿!踏馬的!真爽!

喝昏了的譚竹不雅地打了個酒嗝,遮住嘴巴說:“不行,君君說了讓我彆總把他媽的掛嘴邊,否則讓我以後都不認識這三個字,他媽也無辜。他爹的!”

不獨譚竹,阮嫻也是這樣,她當時是王春江的副手,出於成本考慮,大家在劇組裡一人擔任多職,忍受著製片人的折磨,每天睜眼一想到要開工,就要罵一句“草!煞筆啊!”

沒有人不討厭折磨人的老板,還是個沒什麼錢的草台班子,如果不是簽了合同,如果不是她真有點東西,如果不是她也會鼓勵人,如果不是……

歸根到底,是他們跑不了罷了。

跑去哪裡呢?如果隻是為了生計當然乾什麼都行,這個圈子裡掙錢的是頭部,影視民工還不如普通工人,可他們還揣著夢想和熱愛。

在熟人交際掌握著發展通道的地方,他們無處可去,接不到戲的演員、賣不出本的編劇、摸不到攝像機的導演,被一個杵著拐杖的窮製片拉在一起,相□□容,給個機會。

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有才華的人從來也不缺,何況他們當時粗糙潦草得像幅簡筆畫,誰又知道是不是塊璞玉,有個機會落在強人手裡,就是塊石頭也被精細雕琢打磨成栩栩如生的名家手筆。

各人的夢想五花八門,排隊等著機會的人也各有各的困窘。隻是他們有幸,遇到成全夢想的天使,把風吹雨打瀕臨死亡的幼苗嗬護灌溉成一顆大樹。

付恬君成全了他們的夢想,卻沒有人成全她的,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的夢想。

阮嫻和其他人都看得出來,後來一起拍戲這幾年,她也總笑,更端莊溫柔有底氣有力量了,但很多時候又讓人覺得,她好像帶著深深的歎息和遺憾。

她心裡像藏了一個幾百年前的古老靈魂,在現代社會裡發出幽微的嗚咽,在霓虹燈下疲憊地睜眼。

直到看到漠市演出那場《輕舟》,原來她曾那麼痛苦掙紮,又能那麼鮮活到歡欣雀躍,輕舟已過萬重山時,看到的是一顆嶄新的嫩芽。

那隻是短短的一出表演,她經曆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很多年。

參加完節目回來,她好像更有亮色了,所以他們才覺得,倦鳥投林,她應該要回她的舞台吧。

電梯裡,阮嫻笑著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劇組不可一日無君君”。

付恬君哈哈笑道:“要不你們把君君榨成汁,一人分一杯喝下去,從此肚子裡就安心了。”

她說了句玩笑話,電梯裡其他人也跟著發笑。

“叮”地一聲,電梯到了樓層,已經有演員先到了。

看清楚這人是誰後,付恬君笑著主動招呼道:“呀,都來得挺早呀。”

石亦瑋一直在看劇本,聽到動靜後忙站起來,目光一直追隨著付恬君坐下。

“石亦瑋……是吧?”

“是的。製片人好,導演好,各位老師好!”製片人還記得他的名字,石亦瑋受寵若驚,“我是石亦瑋,這次飾演的是張興年這個角色,聽演員副導說是製片人老師堅持給我這個機會,真的非常感謝!”

石亦瑋一個小演員,第一次合作這麼大的劇組,不知道組織了多久的語言,儘管非常利索地把話說完,儘量自信大方,還是不難看出他的小心翼翼和緊張。

付恬君不以為意:“不用謝我,這是你自己爭取到的。瑋是珍貴的美玉,期待你好好表現。”

石亦瑋攥著劇本,局促地點頭:“我一定好好演。”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突然有熟悉的男聲在門邊響起,付恬君不用回頭都能知道這是誰的聲音。

懷誠進來向其他人打過招呼後走到他們旁邊:“你是張興年的扮演者嗎?”

石亦瑋連忙點頭,“是,是我,我是石亦瑋,老師可以叫我小瑋,非常感謝製片人老師給我這次機會,希望懷誠老師多多指教。”

“不客氣不客氣,我們相互學習,叫我懷誠就好,我年紀應該比你大,不介意的話叫我哥哥也行,我也感謝製片人老師給我這次機會。”

話雖如此說,但他本來就不太顯年齡,又特意打扮過,倒是比同組的盛翊和石亦瑋還顯年輕。

他笑臉相迎地安撫小演員的情緒,說完感謝製片人老師給機會,目光掃了下付恬君。

付恬君斂著眼瞼,握著手機看消息,什麼也沒回應,沈雁回過來,兩人打了聲招呼,低聲說了幾句話,就各自坐到位置上。

懷誠和沈雁回雖然是男女主,但在劇本裡,懷誠飾演的陳一鳴和沈雁回飾演的陳小雪是一對留守兄妹關係,故事的起點是兄妹倆去找在城裡打工的父母,卻在火車站走散了。

搭錯車的妹妹陳小雪到了北邊的邊境線,隻身在邊境線打零工洗碗、端盤子做小生意,搞起了邊境兩國的交易,逐漸發展成跨國貿易。

把妹妹弄丟的陳一鳴找到爸媽,卻發現在外務工的父母又生了一對龍鳳胎,認為自己和妹妹是被拋棄的人,失落與憤恨之下踏上獨自尋找妹妹的旅程,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兜售貨品,從中發現商機,在機遇與挑戰並存的商海浮沉。

劇名定為《錦繡前程》並非光鮮亮麗的都市繁華,而是灰頭土臉的起起落落,劇裡有個不可或缺的人物就是陳家父親陳開貴,讀過幾年書,但又沒多少文化,一心想奔好前程,帶著妻兒老小掙大錢,最常掛在嘴上的話就是用帶著鄉音的普通話洋不洋、土不土地說“等我闖兩年,闖出個錦繡好前程,我爹娘兒女都能過好日子。”

故事有彆於企業國家層麵的宏大敘事,這部劇是以小人物的創業浮沉展現時代變遷,各個人物豐滿而鮮活。

人陸陸續續到齊,會議室也逐漸坐滿,阮嫻主持道:“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吧,到齊了大家就開始吧。”

付恬君抬頭解釋:“柳青那邊出了點緊急情況要遲到一會兒,她的部分先跳過。”

懷誠問:“那我和誰對台!詞?”

付恬君麵無表情地說:“編劇老師代勞一下吧。”

姍姍來遲氣都沒喘勻的譚竹,口罩還掛在下巴處,喘著氣連忙擺手,也不知道是說不答應,還是等一會兒。

懷誠笑道:“要不製片人老師代勞一下?”

在劇中陳一鳴有感情關係的是另一個演員楊柳青飾演的錢金玉,因為家裡孩子多,被父母送養,又在養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後慘遭拋棄到處流浪,在火車站偷了陳一鳴的錢包,兩人纏打相識後搭夥做生意,產生情感關係。

他們以前的關係在場很多人都知道,就算不知道的也看到了網上的很多內容,一時間空氣突然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過來。

付恬君冷聲警告:“這是在工作。”

懷誠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低頭認真看劇本,餘光瞄到付恬君最後還是撿起劇本翻開,暗自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