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太陽還是親手燒光了黃昏(1 / 1)

許願星 隨忭 5673 字 2024-05-01

諶岩送付恬君回到節目組包的酒店,在酒店門口再見。

付恬君心情很好地蹦跳進酒店大廳,像個快樂的孩子。

她站在電梯前按鍵進入,電梯門緩緩打開,又緩緩合上。可就在即將關閉的瞬間,一隻腳踏進電梯門僅剩的縫隙之間,電梯門又感應退回兩邊。

付恬君目光順著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往上掃,雀躍的意識還在雲裡遊蕩,忍不住感慨,腿真長。

但接著一種熟悉感打斷她繼續掃描的目光,而是直接看向麵前的人。

懷誠一言不發地走進電梯,按亮她上一層的樓層牌。

看樣子也是從外麵回來。

付恬君往外麵掃了一眼,沒有發現他助理傅輝和小妍跟著,也沒有發現其他人,有些奇怪地往旁邊挪了半步,視線落在再度閉合的電梯門縫隙上,並沒有和他搭腔的打算。

電梯再往上升,指示燈從1變到2,就在她以為這種僵持會保持到電梯停止時,他偏頭看向她。

“喝酒了?”

付恬君嗯了一聲,“喝了點。”她今天心情好,語調也輕快,尾音也上揚。

“嗯,挺好的。”

付恬君聽出來了,他說挺好的,僅是出於尊重的意思,類似於說,你開心就好。她有點無語。

電梯上到3層時,他又開口:“一個人晚上出門要注意安全,少喝點酒,陌生人給的酒水飲料不要接,自己的酒水離開視線後也不要再喝,天氣冷要多穿點衣服,不要為了風度不要溫度,尤其腿不好更要注意保暖……”

他嘮嘮叨叨叮囑一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交代遺言,付恬君嗤了一聲,“大哥,我做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這種唐僧念經式的念叨,還是留著給願意聽你念的信徒吧。”

“比如,虔誠的周小姐。”

她心裡清楚,這隻是他的好意,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她脾氣不太穩定,壓製不住的怨氣和心煩。

懷誠勾起唇角,仿佛覺得她這話挺好笑,“所以你呢,是當了彆人的信徒?”

“這又和你有什麼關係?”付恬君懶洋洋的回話,酒精的作用和安全的氛圍,促使她話到嘴邊難以抑製下去,“你不就是想要《錦繡前程》的男主嗎?錄完節目來找我簽約,給你就是,又何必大費周章兜著圈子來投我所好。不過事先說清楚,可不興拖家帶口來,買一贈一的活動我可不參與。”

從他幾次針對性的指令她能猜到《輕舟》這個節目就是他故意放給她的,也許是和節目組達成的商議,她再傻也不至於認為真是純屬巧合,至於他的目的,如果他是要《錦繡前程》的男主,給他也無不可,當初剛起步時差不多拿走了他所有的積蓄,後來分手也沒還回去,就當是還他當初投的人力物力財力了。

況且作為演員他還是很好用的,其他業內對他評價很高,活好事少拍完就跑,脾氣友善沒架子,影響力也強。

她對上他漆黑的眼珠,像凝望漆黑的夜空,什麼也看不見,隻覺得涼風刺骨清冷淒然,她心裡也生出涼意。

所幸,在他說出更多的話前,電梯叮的一聲,到了她按的樓層。

她呼出一口氣,走出電梯,在門口回頭,一副喝醉酒的樣子,偏了偏頭,眯眼笑著輕輕晃手:“懷誠老師,晚安。”

就在她目視電梯門即將合上,轉身朝外麵走廊走的時候,電梯門又再度被打開。

付恬君手上一緊,被拽入了電梯間隔壁的樓梯間。

樓梯間的門被關上,懷誠雙手舉過她頭頂,撐在後麵的牆壁上,他喉嚨滾了滾,眼神複雜難言地看著她。

聲控燈短暫地亮了片刻又熄滅,陷入一片漆黑,僅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

狹小的空間將五感放大,鴉羽拂過麵頰,細碎而混雜著男子逐漸靠近的危險氣息。

他似乎在忍耐什麼,像沒有針頭的注射器,拉滿空氣後摁住注射頭,用力往前推擠遇到極大的阻力。逐漸靠近的氣息,溫熱,酥麻,像無數隻螞蟻在爬。

在他唇瓣越來越貼近的時候,她心跳加快如擂起鼓一般轟隆,那螞蟻也爬遍全身。

她退無可退,貼著冰冷的牆壁,卻感覺後背灼熱,慌亂地問:“你乾什麼?”

他停下一切前進的趨勢,撤回一個安全的距離,明明是黑暗中,他們卻仿佛能準確無誤地看到彼此的眼睛,他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良久,他問:“他對你好嗎?”

聲控燈亮起,也不等她回答,懷誠放開她,轉身坐到樓梯間台階上,在口袋裡摸了半天,動作越來越急切,最後終於摸出一包煙和打火機。

樓梯間裡啪嗒一聲脆響,沒點燃,於是越點越快,火苗子終於竄出來,迎著樓道的風,貼著虎口燎過。

付恬君驚呼一聲,立即想上前查看他的傷勢,但他側轉身體,避開她的動作,點燃一支煙後抽了一口。

付恬君動作僵住,沒有再靠近,她是車禍後抑鬱期間無師自通學會抽煙的,抽煙像一種精神鴉片,短暫克製著煩惱,麻痹意識。

他總不讓她抽,每次她忍不住想抽煙時,他就把煙從她指尖取走,用一個吻卷走她口裡殘存的煙味,他的吻遠比煙更令人上癮,如果不是欲望太盛時有擦槍走火之患,他們能纏吻很久。

他是什麼時候會抽煙的呢?

好像是五年前。

也是這樣一個夜晚,隻不過那時候是春天,她在籌備拍《一刀驚風》,一個小成本劇,拉投資找人脈也都不容易。

在進修班同學的介紹下,她決定去參加一場應酬。

在這之前,進修班同學已經告訴過她,這個圈子裡,從上到下都遵循弱肉強食的自然界規則,想要自己攢局,那就更得豁得出去,舌燦蓮花地去推銷,有時候堪比一場大型詐騙案。

她以為是推銷她的項目,結果到了現場才真覺得受到了詐騙,看到有的製片人帶著自己的演員去充場麵,不分男女,因為這個圈子裡的性向比動物世界還要亂,並不遵循公的和母的□□原則。

她本能地想要逃,進修班的同學一把拽住她:“這行裡沒有人會把活交給陌生人來做,基本都是選擇熟悉的,關係比較好的人,演員接活兒,包工頭接工程,都要有人脈關係,就連老板之間都不可避免要有人情往來。”

一群虎視眈眈的大尾巴狼,她切切實實是隻小白兔,但看到座中某幾位金主還是外界聲譽頗高的企業家,她就知道,不是因為她誤入低端局,而是因為掌握彆人命脈的很多都是爛人。

試圖認真跟他們談項目,也隻被不在意地揮揮手:“現在觀眾懂個球,最有市場的是島國的片,成本小,起手幾趟鏈接一人收十塊都賺得盆滿缽滿,拍個偶像劇,男女主親嘴拉絲觀眾就興奮,就差做給他們看了,你看李安拍個《色戒》觀眾在乎內容嗎?都在討論男主到底進沒進去……”

後麵嗡嗡嗡說什麼她也沒聽進去,隻看到男人的手在女演員腿上摸來摸去,女演員不情不願卻也無法拒絕。

要在這裡混而不被彆人掌控,那就隻有自己也能掌控彆人。

認清現實後,她抹了把臉,把清高和驕矜傲氣收起來,學著那位同學的樣子逢場作戲。

起初被嘲笑:“美女倒是個美女,瘸子也真是個瘸子,你倒不如陪我玩三年,分手送你五個億,你想找誰拍著玩都行。”

這話被她笑著敷衍了過去,她學著彆人的樣子,藏起她的兔子尾巴,做一隻聰明狡詐的騷狐狸,九條尾巴都扔出去,騷歸騷,錢也是要掙的,不管是覺得花幾個錢讓她拿著玩高興也好,還是指望她賺錢也罷,總之,她拿到了投資。

她維持著最後的清醒逃離包廂去洗手間時,在男女隔間的拐角看到隔壁包廂出來的一個男演員扶著一個地中海,醉醺醺的地中海一隻手摟著男演員的腰,一隻手往男演員下麵摸,口裡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而那位男演員,是當時熱度不錯的白麵小生,雖然被媒體詬病脾氣爛得一塌糊塗,演戲不背台詞,業務能力差,但是資源好得一塌糊塗,各種大咖抬轎。

雖然所有的饋贈都有價格,但世界上不應該隻有一條路走,再高傲自大的資本,也不會拒絕利益。

總有一天,她要她坐在桌上說想喝可樂,就沒有人敢給她倒酒。

當晚付恬君沒回和爸爸媽媽住的家,而是回了她和傅清渠用來結婚的新房。

在她的記憶裡,傅清渠當時正在影視城拍戲,已經進組兩個月了,他住在劇組酒店,沒工夫回來。因此當她從出租車上下來,渾身疲憊地扶著路旁垃圾桶嘔吐,一抬頭看到傅清渠時,酒都嚇醒了。

她不知道怎麼解釋,跟以往和朋友一起出去吃燒烤喝酒不一樣,她身上的裙裝和臉上的濃妝淋漓儘致地昭示她去乾了什麼,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她啞口無言。

他也一言不發,給她擦了嘴巴,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把人背回家。

她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怎麼動,梗著嗓子問:“今天沒拍攝啊?”

他點點頭,語氣平淡:“我這個角色有其他人了。”

他接到新角色,進組兩個月,戲份拍了快一半,被空降的新人頂替了。

他像以往每一次照顧她一樣,給她換鞋、泡蜂蜜水、卸妝……

付恬君著急出聲:“憑什麼?你都拍了兩個多月了!”由於情緒激動,把手邊的蜂蜜水掀翻了,打濕在沙發上,玻璃杯也滾落碎了一地。

“你不要動!”

印象裡,他幾乎沒有這麼嚴肅冷酷地斥過她。

他把從化妝台上拿過來還沒打開的卸妝膏放在一旁,把地上的碎玻璃打掃乾淨,沉靜冷漠到令她害怕。

“傅清渠……”

他握著拖把,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放和緩他的語氣:“對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動,我下樓去買點粥,喝點粥胃裡舒服點。”

他對喝完酒之後的難受很熟悉。

他這趟去得有點久,回來時她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等再醒來,她已經換了睡衣,擦掉滿身酒氣,躺在被子裡了。

醒來時身邊沒有他,她走到客廳,他正坐在單人沙發上,隻開了一盞落地燈,指間捏著一支點燃燒掉半截的香煙,星星點點的火星在指尖發亮,而他正沉沉地吐著煙圈。

察覺到她過來,他眼皮都沒抬一下,波瀾不驚地說:“鍋裡溫著粥,配菜在冰箱裡。”

她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怎麼道歉,灰溜溜聽話地去漱口再吃粥,旁邊臟衣簍裡的裙子上還有酒味煙味,男士女士香水混合的難聞氣味。

在漱口時挽起袖子發現,她手臂上有個醜陋的吻印,她皮膚白皙容易留印,那是最後要離開時,一個醉鬼不安分地抓住她的手,在她手臂上用力吮吸留下的。

“這樣聰明狡黠的妖精,天生尤物,要能共度良宵,被榨乾在床上我也心甘情願。”

醉鬼是場內的金主,油膩地說葷話,笑著朝她飛送香吻。

想起來就令人作嘔。

所以傅清渠給她換衣服時看到了吧,脖子上種過草莓印的都認得出來。

她漱完口小心翼翼地出去,傅清渠還在抽煙,她撒嬌地坐進他懷裡,抱著他的腰道歉:“哥哥……我錯了……”

錯了嗎?那倒也未必這樣認,隻是需要一個讓他消氣的台階,萬事先道歉。

他終於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一隻瀕死的蝴蝶,無力地掙紮。

他作惡地把剩下的煙味渡進她口裡,強勢又霸道,在唇齒間攪弄,冰涼薄荷感和唇舌的溫熱相互碰撞。

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他留了張銀行卡,密碼是她的生日倒過來,還附著一張紙,上麵記錄著幾個電話號碼,一個叫寧康的執行製片,還有幾個行業裡的前輩,都是他攢下的人脈,能被他推給她的人,都是他在他能力範圍內精挑細選過的,甚至是他已經疏通好關係的。

紙張上還寫著字:「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會再走快一點。」

她出門時路過商場,影帝李繹安代言的高奢珠寶正大屏展示,放在商場人來人往最顯眼的位置。如果當初傅清渠沒有推掉江導的電影陪她治病,也許他會少走很多彎路,他的麵孔就會出現這塊大屏上。

而地鐵旁沒來得及撤了舊地廣,是傅清渠和飾演公主的女演員一起拍攝的飲料代言。

後來她聽過一首歌,歌詞裡有兩句令她印象深刻「太陽還是親手燒光了黃昏,自卑總在深夜裡殺了人」

愛是常覺得虧欠,不遺餘力想為對方奉上整個世界,卻又無法注意到,送出去的玫瑰帶刺紮手。

傅清渠說她固執又霸道,一點沒說錯,其實他也是,隻不過他們都會裝,裝懵懂天真,裝乖巧可愛,然後在泥水裡掙紮時露儘醜態。

樓梯間裡,懷誠吸了兩口煙,第一口像釋放壓力,第二口像擁吻纏綿,他便不再抽了,靜靜地看著煙燃燒。

又重複了一遍:“他對你好嗎?”

好不好的,他都看在眼裡,隻不過還想討句回答罷了。

付恬君手心捏著一寸像被灼熱熏烤過而留下的乾燥皮膚,缺水的乾燥,甚至能搓出心火。

她咽了咽同樣乾燥的嗓子:“好不好的,你也管不著了。”

從前一起讀顧貞觀的《金縷曲》,“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

彼時感動於字句感人肺腑,顧貞觀對友人吳漢槎的拳拳之心,現在倒有了更多實感。

平生萬事,不堪回首,記不起從前杯酒,也經不住造化無常翻雲覆雨手,隻敢問一句,平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