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妙儀知道蕭韞是在問她救下的男子,怪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蕭韞道:“好奇。”
許妙儀答道:“他臉上都是血,我沒太看清。”
蕭韞略微鬆了一口氣,但心底的不安並沒有消散。
萬一那男子非要以身相許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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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初時分,藍鈺私院。
“郎君,楊明還是不肯招,”慶三一邊稟報,一邊小心翼翼地覷著藍鈺的神情,“便是屬下拿他妻子威脅,他也始終聲稱自己是冤枉的……”
藍鈺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因徹夜未眠而遍布血絲的眼中溫度極低:“你覺得他是冤枉的?”
慶三惶恐不已,連忙跪伏在地,道:“屬下絕無此意,還請郎君明察!”
楊明是他引薦的人,昨夜楊明染上嫌疑,他也難免被禍及。藍鈺本有意緝拿他,是他主動將兒子送到藍鈺手上,藍鈺才收回成命。
藍鈺沒有回答,慶三隻覺得要被這沉重的空氣壓垮了,背上冷汗涔涔。
好半晌,方聽藍鈺問:“你覺得,他會是哪方的人?”
“屬下愚見,他是大郎君的人。若他是那些所謂的正義之士,應當想著救人,而非殺人。這殺人的手段,明顯是衝著我們的業績來的。”慶三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錯,”藍鈺頷首,意味深長道,“藍熠不可能隻派一個人來,這鏢局中肯定還有其他老鼠。如今楊明被捕,他們一定惶惶不安吧……”
慶三愣了一下,隨後很快反應過來:“郎君英明!屬下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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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蕭韞正倚在廂房的床頭看書,神情疲憊,眼下一片烏青。
他前半夜在擔憂許妙儀,後半夜又在思索如何應對可能的情敵,可謂是殫精竭慮,一直到天際微白才終於闔眼。
“吱呀——”門被輕輕推開。
蕭韞抬眼看去,見許妙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忙問:“阿雙這是怎麼了?”
許妙儀掩上門,把手上的食盒遞給蕭韞,低聲道:“聽說楊明被捉了。”
蕭韞也頗感意外:“他並不是蠢笨的人,怎會這麼快就被捉了?”
“似乎是有人告密,說是看見他與人交接。”許妙儀重重喟歎一聲,“此事說不定會牽扯出我們,我們得未雨綢繆。”
蕭韞點頭讚同,兩人就此商議了起來。
討論出了應對辦法,許妙儀方覺心頭陰霾一掃而空,心情舒暢了不少。她這才注意到食盒一直未曾打開,不由心生愧疚,道:“是我疏忽了,應當等你用完膳再說的。”
“阿雙不必如此擔心,我並不是很餓。”蕭韞溫聲道。
許妙儀冷哼一聲,道:“誰擔心你了?”說著,她轉身往外走,“你吃吧,我出去一趟。”
蕭韞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忙問:“阿雙是要去哪兒?”
許妙儀道:“我要去萬郎中那兒看看那人的情況。人畢竟是我救的,我不可能甩手不管。”
“我也去。”蕭韞連忙道。
許妙儀蹙眉:“你去做什麼?你身子還未好,不宜奔波。”
蕭韞有理有據道:“萬郎中交代我,每五日去紮一次針。算算時間,今天是該去一趟了。”
許妙儀想起來確有其事,於是不再反對,隻道:“那你先把飯吃了,我等你。”
蕭韞快速吃完了飯,與許妙儀一同出門。
還沒走到大門口,他們便察覺到了氣氛有異——路邊的鏢師們個個滿麵愁容,三兩成堆地低聲討論著什麼。
許妙儀找人一打聽,方知是藍鈺下令封鎖了鏢局大門,不允許任何人進出,理由是“出了內鬼”。
聞言,許妙儀麵色微變,道謝後與蕭韞一同折返回去。
回程路上,許妙儀麵色較之前更為凝重,問:“她既然已經鬨出了這麼大的陣仗,那她下一步會不會為了保險起見,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抓起來拷打?”
抓她倒是無所謂,但蕭韞重傷未愈,哪裡還經得起折騰?
“大概率不會。阿雙不必過於憂慮。”蕭韞寬慰道,“藍鈺求賢,若非如此,她一開始就不會留下有嫌疑的你我,更不會高調出席楊明的婚儀並為他添置彩禮。她若如此,隻會敗壞她的名聲,影響她的事業。”
許妙儀覺得很有道理,漸漸冷靜下來,同時後知後覺自己方才因一時急切,竟有些昏了頭。
看來這臥底不是誰都能當的,太考驗心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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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三按照藍鈺的命令,不僅讓手下們嚴格把守鏢局所有的進出通道,更讓他們不斷在鏢局內巡邏。看似嚴防死守,實際上他刻意留下了不少漏洞。
他親自帶人秘密蹲守在後門附近。一個時辰後,在兩撥侍衛交接的空隙,兩個背著行囊、鬼鬼祟祟的人出現了。
慶三將他們當場抓獲,帶回地牢受審。這兩人經不住拷打,沒多久便招了個乾乾淨淨,不但承認自己是藍熠派來的臥底,更是把其他臥底都指認了出來,其中包括楊明。
藍鈺派慶三去拿人,同時親自拷問楊明。
楊明得知事情敗露,氣急敗壞,嘴裡罵罵咧咧的。
藍鈺恍若未聞,隻冷聲道:“說出你知道的東西,我饒你妻子一命。”
楊明陰毒地盯著藍鈺,“嗬嗬嗬”地笑起來了,道:“我那妻子其實也是大郎君的人,她根本不怕死!還有,大郎君的消息都是靠我傳遞,鏢局的其他臥底一無所知……大郎君遲早會親手殺了你,我會在黃泉等著你!”說罷,他就咬舌自儘了。
藍鈺鐵青著臉從牢房出來,又去審訊其他人。
這些臥底中有硬氣的,也有早早投降的。但他們隻能交代出每次執行的任務,對藍鈺的幫助有限。
走出地牢時,天色已暗。
慶三跟在藍鈺身後,問:“郎君,那些人怎麼處理?”
“兄長苦心為我準備這麼多驚喜,我怎能不好好回報他一下呢?”藍鈺緩緩扯出一個詭異的笑,“把他們的頭都割下來,裝進盒子送去宣州。”
慶三應了聲“是”,領命離開。
藍鈺長舒一口氣,抬頭看天,才發現不是時辰太晚了,是空中鋪了一層烏雲。
原本應該是晴朗的天氣,如今被這烏雲耀武揚威地鳩占鵲巢。唯有烏雲邊緣的一圈金光,昭示著太陽仍然存在。
藍鈺腦中似乎也有這麼一個念頭,被重重陰雲遮蔽,讓她不得窺見其真容。
她想,楊明在她身邊潛伏了這麼久,理應醞釀著一個更大的陰謀。而此番雖然讓她元氣大傷,但並沒有傷到她的根本。相反是藍熠一方,因此事折損了幾乎所有的臥底……
這太不對勁了。她總覺得,在這場鬨劇中,似乎還隱藏著一方勢力……
*
鏢局的封鎖是當天下午申時解除的,許妙儀和蕭韞申時二刻就出了鏢局,直奔彆院。
見到了萬郎中,許妙儀問的第一句話就是:“那個人怎麼樣了?”
聞言,蕭韞眸中劃過一抹不悅,冷冷瞥了李梧一眼。
李梧心虛地低著頭,假裝自己是個透明人。
萬郎中道:“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目前還在昏迷之中。”
“多謝郎中費心。”許妙儀拱手對萬郎中一拜,“我想去看看他。”
萬郎中當即招呼一個童子過來,讓他領著許妙儀去廂房。
“我也去。”蕭韞連忙跟了上來。
許妙儀不解:“你去做什麼?你應該先讓萬郎中替你針灸才是。”
蕭韞麵不改色道:“作為百姓的半個父母官,我理應關懷對每個人施以關懷。再說了,我就瞧一眼,不會耽誤正事。”
許妙儀覺得有些奇怪,但一時也沒心思多想,便默許了。
誰知下一刻,側麵黑影一晃,是蕭韞趕到了她前頭。
許妙儀不解:“你……這麼急著見他?”
“我愛民如子。”蕭韞道。
許妙儀:“……”
蕭韞足下生風,很快就進了廂房,來到床邊。
但見床上躺著的青年蒼白瘦削,整張臉被一股陰鬱病氣籠罩著,五官精致得有些女氣。
很好,沒他好看。
蕭韞終於如釋重負,退開幾步。
恰好這時許妙儀進到廂房,徑直去瞧那青年。見他麵色慘白,她不禁目露幾分憐惜。
蕭韞見了,如臨大敵,假裝不經意地提醒:“阿雙,他不一定是個好人。”
許妙儀點點頭:“我知道。”
就在這時,那青年眼睫微微顫動了幾下,隨即緩緩掀開眼皮,露出漂亮的褐色眸子。
許妙儀驚喜道:“你醒了!”
不料那青年麵色驟然一變,連忙環顧四周,同時猛然坐起身來,似乎想要逃跑。然而大約是牽動了傷口,他眉頭一蹙,僵在了原地。
就在青年動作的同時,蕭韞趕忙上前一步,想將許妙儀攬在身後,不料許妙儀卻先一步伸手護住了他。
蕭韞心下一軟,唇角不自覺勾起,沒再繼續動作,隻側頭給李梧遞了一個眼神。
許妙儀看出青年無法繼續動作,心弦於是鬆懈下來,柔聲寬慰:“你彆緊張,這裡沒人想害你。”
青年警惕地盯著許妙儀,啟唇問道:“你是誰?”他聲音虛弱,卻透著十足的陰氣。
“我是一個普通的鏢師,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許妙儀道。
青年眼中的警戒沒有消減半分:“你救我有什麼目的?”
許妙儀覺得莫名其妙:“救你就隻是救你啊,還能有什麼目的?”
青年眯眼打量著許妙儀,似乎是在分辨她話的真偽。
半晌,他勾出一個嘲諷的笑:“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伸出援手,也不怕我是一條恩將仇報的毒蛇嗎?”
許妙儀淡淡道:“我不會因為忌憚恩將仇報的毒蛇,就放棄救下一條無辜生命的機會。”
青年一愣,眸中泛起幾分興味。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會傷成這樣?”許妙儀又問。
“簡青川——簡單的簡,青色的青,山川的川。仇家追殺。”簡青川言簡意賅。
許妙儀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讚道:“倒是個好名字。”
“是啊,好名字……”簡青川輕輕呢喃著,扯出一個意味莫名的笑。
“你放心在這裡修養吧,這裡的人不會傷害你。”許妙儀道。
簡青川並沒有立即應下。他先在許妙儀溫和的目光中流連了一會兒,接著又看了一眼陰惻惻盯著自己的蕭韞,忽然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