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磋(1 / 1)

說罷,許妙儀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

沒走出幾步,身後便傳來了蕭韞冷冷的聲音:“時至今日,你以為我們二人還能彼此獨立嗎?”

聞言,許妙儀步子一頓。片刻後,她緩緩道:“那麼,我允許你對我下殺手。”

蕭韞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不由得怔了一下。

許妙儀很快離開了,室內重新靜默下來,唯有燭火偶爾的“劈啪”聲。

蕭韞對著那杯茶水,默坐許久,眸色沉沉。

……

翌日一早,許妙儀剛出房門,便聽得旁邊傳來了開門的“吱呀”聲。她下意識地循聲看去,見蕭韞正好跨出門檻。

察覺到了許妙儀的目光,蕭韞偏頭朝她看來。

蕭韞漆黑的眸子平靜無波,許妙儀的眼底亦是一片淡漠。

兩道目光隻相交一瞬,緊接著便迅速錯開,仿佛是陌生人。

蕭韞若無其事地往前院而去,許妙儀刻意等他走遠了,才終於邁開步子。

來到正堂外,她一眼就看見了庭中停著三輛牛車,分彆載著三個大箱子——若細看,便會發現這箱子側麵開著不少小孔。

許妙儀知道,這裡麵裝的是那些將要被做成奴隸的人們。一想到他們要像牲畜一樣蜷縮在箱子裡好幾天,她的心就忍不住揪了一下,救人的念頭也就更加堅定了。

老羊派出了三個車夫,隨嶽強等三人一同回陽泉。

當日午後,天色忽變,隱有落雨之勢,一行人不得不在路邊客棧臨時歇腳。

幾人同桌用飯,嶽強和車夫們相談甚歡,沒怎麼注意到許蕭兩人的情緒異常。

酒還未過三巡,蕭韞忽然起身:“我出去一會兒。”

嶽強目露驚訝:“外頭下著雨呢,你去哪兒?”

“隨便走走。”蕭韞淡淡答道,快步往門口而去。

許妙儀望著他撐傘的背影消失在朦朧雨幕中,眸光微動。

半晌,她也站了起來,丟下一句“我去看看他”,拿過手邊的傘匆匆出門。

此時天色還未黑透,她遠遠就看見一道正在舞劍的人影。

但見他身形矯健,手上劍走龍蛇,光芒耀耀。其勢時如雷霆萬鈞,時如江海凝光。

許妙儀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停住了步子。

不料,蕭韞在連著幾圈翻身掛劍後,猛然一個上挑,激起浪波一片。隨即,長劍破開重重雨幕,直衝許妙儀麵門而來!

許妙儀一驚,連忙丟開傘,拔劍抵禦。

“鏗”的一聲,兩人長劍相抵,震蕩開一片細密雨珠。

劍光映亮蕭韞因濕潤而更加昳麗的眉眼,亦照出他眸底冷冷的笑意。

“你發什麼瘋?”許妙儀怒道。

蕭韞唇角微勾,諷刺道:“許兄鬼鬼祟祟的,某還以為是不軌之徒呢。”

許妙儀有些惱了,冷笑一聲,道:“我哪裡鬼鬼祟祟了?”

蕭韞不答,轉而道:“來都來了,不若就切磋一番,如何?”

“好啊。”許妙儀咬牙切齒地應下,猛然收勢,迅速旋身到蕭韞背後,抬劍欲刺。

蕭韞的反應快,當即回身一擋,並大力往前一送。

許妙儀整個人被迫後退半步,連虎口都被震得微微發麻。

緊接著,蕭韞再度橫劍掃來,帶起淩厲的破空聲。許妙儀也不含糊,全力迎戰。

兩人的劍光幾乎舞出殘影,聲聲鏗鏘有力,仿佛對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最終,許妙儀的劍先一步架上了蕭韞的肩頭。

“你輸了。”許妙儀的聲音緩慢而凝重。

天色已然昏暗了下來,兩人的麵上都淌著雨,看不清彼此神情。他們並不動作,也不說話,就這麼無聲對峙著,任由夜雨的洪流將他們吞沒。

最後是許妙儀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在雨聲中有些模糊:“你究竟為何而來?”

這件事她好奇許久了。

起初她覺得他是彆有圖謀,但經過這麼些日子的同舟共濟,她已然對他生出些許認同感。但昨夜一事,又讓她內心大有動搖。

她想要一個答案。反正她都說出那樣的話了,兩個人的關係已然降到了冰點,還差她這一句質問嗎?

蕭韞的語氣帶著些許嘲弄:“許兄既要與我撇清關係,何必問這麼多。”

許妙儀一噎,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不自覺握緊了劍柄。

但很快,蕭韞又開口了:“你為何而來,我便為何而來。”

“我為百姓而來,你莫非也是嗎?”許妙儀譏諷道,“你彆裝了。就算我們不合作了,我也不可能去揭發你。”

因為蕭韞同樣掌握著她的秘密。

蕭韞輕嗤一聲,反問:“某為何不能是?”

“心懷百姓的人,不會做出你那樣的選擇。”許妙儀道。

“某已經說過,要想成事,流血犧牲總是在所難免的。”蕭韞聲音很冷,比秋雨還要刺骨三分。

“我也已經說過,我有兼顧二者的法子,可是你卻不願意走這一招,覺得它是步險棋。”許妙儀說著說著,語氣就不由染上憤恨,“你看似是謹慎,實際上卻是上位者縱觀全局的冷漠!”

“他們的生死分明還未成定局,分明是有轉圜的餘地的,你為何要輕言放棄?犧牲不可避免,這話沒錯。可難道就能因此理所應當地放棄他們的生機嗎?”她字字擲地有聲,透著比轟隆雨幕還要沉重的力量。

憤怒之後,她心中湧起無限悲哀,鼻中有些發酸。

她在戰場上看過太多太多的死亡了,有她的祖父、父母、兄長、朋友,還有許許多多她不太熟悉,但也同樣鮮活著的生命。

常有人說,戰場上的將士殺人如麻,早就把心練得如鐵一般冷硬。

她想說這是錯的。戰爭帶給她的並不是冷漠,而是一顆對生命更加珍視的心。所以隻要有機會,她就絕不會放棄任何一條無辜的生命。

無獨有偶,對麵的蕭韞也同樣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大概是十六年前,他五歲的時候。

那時候,天下未定,群雄逐鹿,他跟隨著父兄們四處征戰。

那時候,他最崇拜的兄長正是他如今這個年紀,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戰功赫赫,名震四方。

那時候,他讀書還不多,有一次竟稱讚兄長是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再世。長輩們笑著說,霍去病雖然功業輝煌,但英年早逝,故而不宜以“霍去病再世”誇人。

幼年蕭韞懵懂地點了點頭,怎麼也沒想到,他會一語成讖——兄長在一次戰役中重傷,性命垂危。

等兄長好不容易脫離了生命危險,敵軍卻打了過來。他的父親作為主帥發出命令,要求立即撤退。為了不耽誤行軍速度,父親還要求放棄所有重傷患者,並,將他們殺死,以免他們落入敵手。

包括兄長。

父親告訴他:“不破不立,沒有楚霸王的破釜沉舟,就不可能有巨鹿之戰的勝利;沒有流血犧牲,就不可能有太平盛世的到來。你不要難過,你要記住你兄長的死,記住,他是為天下百姓而死。”

五歲的蕭韞不理解這番話,但二十一歲的蕭韞理解。

如今許妙儀的幾句話,仿佛又將他帶回多年前的那個夜。透過許妙儀的眼睛,他似乎看見了當年哭求父親的自己。

是啊,其實當時的軍情並沒有緊急到火燒眉毛的程度,但父親為了杜絕一切後患,就發布了那樣的命令。或許,兄長還有一線生機……

這時,許妙儀冷笑著開口了:“無話可說了是嗎?”

蕭韞回過神來,啟唇欲辯,卻忽然滯住了——他竟真的無言以對了。

“之前是我看錯了你。待此間事畢,他日江湖再見,我一定會殺了你。”許妙儀利落收劍,轉身往回走。

蕭韞深吸一口氣,亦收劍回鞘。他本不欲跟上許妙儀,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出聲喊道:“等等。”

許妙儀頓住了步子,卻並不回頭:“怎麼?”

“你的臉。”

方才他們一時情緒上頭,居然都忘記了這件事。

許妙儀冷哼一聲,道:“我自有辦法,不勞禦史大駕。”

目送著許妙儀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處,蕭韞默默地閉上眼,並緩緩仰起了頭,任由雨水在麵上肆流。

許妙儀繞到了客棧後頭,從院牆翻了進去,又靈活地爬上了自己房間的窗戶,完美地避開了眾人。她換好衣服,補好胎記,絞乾頭發便熄燈睡了。

而一牆之隔,蕭韞卻是一夜無眠。

此後的三日行程裡,蕭韞和許妙儀沒再有交流。

許妙儀又重新討厭上了蕭韞,自然是對他視而不見。

蕭韞的情感則複雜上許多,連他自己都有些說不清……

第四天的清晨,一行人終於抵達陽泉。

當日午後,許妙儀借口身體不適,外出買藥。

她確實是去買藥的,買一種名為“蠻連”的藥草。可惜她跑遍了東城區的藥鋪,都沒能買到,大多數掌櫃都表示沒聽過。

碰壁無數,她心情沉重無比,心想這藥草莫非是滅絕了?

好在她沒有放棄,最後終於有一個老者為她解惑:“它早不叫蠻連了,叫飛夏草。這飛夏草可有毒呢,是禁藥,一般藥鋪誰敢賣呀?”

許妙儀謝過老者,心想:既是禁藥,那她就隻能去“黑市”碰碰運氣了。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意外收獲——有個毛賊一直跟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