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且眉頭微蹙,卻沒有驚訝:“這是為何?”
梅映禾向老大人詳細解釋了梅花村目前的困局以及老村長所托之事,這些情況許且都是十分清楚的,看著老大人捋須點頭雙目微合的樣子,梅映禾說:
“其實我也並沒有想好要不要暫緩,並不是真的讓大人暫緩,籍屬證明還是要儘早拿到為好,哪怕放在大人這裡,我都是安心的。隻是我這些日子在京城做生意,我深切地感受到京城之大,萬物豐饒,競爭太激烈,我是怕我們沒有準備好就一頭紮進京城,如果無法一炮而紅的話,再翻身就難了。”
“他們祖祖輩輩兢兢業業研究地裡的東西,不了解行情更不了解京城,也不曉得如何競爭才更具有優勢。若是這樣一家一家單打獨鬥,將東西、作物拉出去賣,或許零星能賣出去一些,可是即便我們的東西再好,難道這天下,這京城就沒有比我們更好的了嗎。”
許且凝神看著她,似乎明白了她想說什麼。
梅映禾繼續道,“梅花村的肉好菜好作物好,一是因為水土好,二是大家多年不能出去無事可做,每日除了研究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再沒彆的了,這才照料得十分妥當。試想,若是能夠進京,大家繁忙起來,照料家禽作物自然不及先前,再加上入京看了更好的東西,是不是會挫傷積極性打擊自信心呢,所以……”
“大人,我想徹底改變梅花村如今的現狀,將整個村子作為一個整體。”切入正題,梅映禾十分激動,索性拉了小凳子,距離許且更近些,“養家禽牲畜的集中起來養殖,有擅長此道的人專門負責,白天晚上輪值日夜有人看守,細細照料。種菜種地的也如此,每一種經營都有一批最適合最有經驗的人做,就如同上工一樣,付給大家酬勞,各憑本事競爭上崗,這樣每家每戶的人都能做到自己最擅長的事,也有月俸可拿。”
許且追問,“那提供家禽牲畜和莊稼地菜地的人家呢?”
“給予租金補助。”梅映禾答。
許且又問,“若是有的人家實在什麼都不擅長呢,豈不是沒有了收入。”
“這個我也已經想好了。”梅映禾略有些羞澀道,“我的早食、零食,還有那些簡便易做的小吃鹵味都可以教給他們去做,隻要他們願意學,我就能教會。我還可以提供料包,他們也可以自己加進去其他的吃食,到時候都可以到京城去售賣。京城這麼大,分開區域就可以了。”
梅映禾露出一臉憧憬真誠的笑容,看得許且略有怔愣。
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小娘子竟有如此心胸,還有如此宏大又創新的計劃,並且絲毫不藏私。
梅映禾說的這些對許且而言很是新鮮,聞所未聞,想來,古往今來也未曾有人嘗試過,但是許且卻堅定地認為,此事可行。
看著老大人瞪著自己一言不發,梅映禾有些心虛,莫不是這些想法太過超前,老人家不能接受被嚇到了?
“大人,這樣做的好處就是,梅花村出來的東西一定是精心養殖種植的,能保證質量,而且能形成品牌效應,也更容易走出規模,價格上必然有優勢,這就能搶占市場份額。隻有下狠手,才能同京城裡各種優秀的同行一較高下,也能讓這個行業良性循環,最終實惠的還是百姓和朝廷。”
這話切中了要害,梅映禾越說越激動,捏著拳頭漲紅了臉。
“小早。”梅九疇忙完進來,“若是無事彆打擾大人太久,咱們該回去了。”
“且慢。”許且打斷了梅九疇,點著手指示意梅九疇,“你坐那,彆動,我要同小早好好聊聊。”
梅映禾鬆了一口氣,衝哥哥笑笑,“哥,坐那吃東西。”
梅九疇“哎”了一聲,乖乖坐下,不打擾他們。
“如此說來,所有的收入歸公嗎,去除掉月俸、購置成本、租賃成本,利潤如何分配?”
“如果有的人家什麼都不想做呢,又該當如何。”
“養殖種植的技術斷層,怎麼辦。”
……
許且問了一係列的問題,都是十分緊要又十分細節的,梅映禾一一作答,許且在她思路的基礎上加以修正給出意見,梅映禾如獲至寶。
這一席談話一直持續到日落西山,兄妹二人這才辭出,許且送他們到門口,遺憾道:“本該留你用晚食,老夫還有一事想要征詢小早的意見,可是若是留下來也一定是你張羅忙活,又要勞累,不如改日老夫請你們酒樓吃席,咱們暢談。”
梅映禾問:“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言。”
許且想了又想,竟露出一絲羞澀,道:“改日再說吧。”
梅映禾也不追問,笑著告辭離去。
二人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可仍舊能看到瑩瑩的燈火,一輛馬車停在院子裡,正在往下搬東西。
“七哥。”梅映禾上前,看到了正在搬東西的趙行之和佑安。
“給你帶了好些月團和點心,你去看看,有什麼可參考借鑒的。”趙行之說。
“多謝七哥,哪裡來的,怎麼這麼多。”梅映禾望了一眼,好家夥,足足一大車。
“我買的。”趙行之回了一句,就被梅九疇拉到一邊說話去了。
佑安忙著搬東西,說什麼都不讓她動手,梅映禾隻得進屋看著堆得滿滿當當的禮盒很是好奇,拆開來看看,呀,果然精致,不知道是哪個鋪子賣的,一定不便宜。
她努力翻找點心和盒子上是否有店家的印記,可是翻來覆去都沒找到。
梅映禾想,怎麼會有店家做點心都沒有自家名號呢,再看看那些點心,咦,好像有些不同。
鬆子百合酥、棗泥酥餅、秘製蜂巢糕、香滑芝麻糕……這些不是宮裡頭的點心嗎,民間不會有啊。
這是梅映禾在上一世研究古代點心的時候特意留意過的,這些點心用料上乘、做工精細,在民間是斷見不到的,即便是流傳出來,因為用料不同做出來也不是那個味道。
梅映禾吃了一口,果然,如果沒猜錯……她又低頭看看,竟然看到了宮廷太後餅,確認無疑了,這些東西是宮裡禦膳房做的,所以才會沒有印記,可是為什麼七哥說是自己買的呢。而且,他竟然能從宮裡頭帶出來這麼一大車糕點……
梅映禾想起了他身上的傷,那塊玉佩,他的府邸,還有夜市裡大家調侃趙行之的話,那些流言蜚語,心裡有了計較。
“行,我聽你的。”
門外,梅九疇和趙行之相攜進來,梅九疇看上去很是開懷。
梅映禾也沒再提點心的事,既然他不願意說一定有他的道理,經過這些日子相處,梅映禾覺得最起碼七哥是個好人。
“哥哥,你們在說什麼。”梅映禾問,放下了手裡的點心盒子。
“沒什麼。”梅九疇笑說,“暫時保密。”
行吧,男人都有自己幼稚的小秘密,梅映禾也不多問。
接下來的幾日梅映禾便是忙著做月團送月團,早食和夜市的攤子索性都交給了小梅姐去經營,十分順暢,更加堅定了她放加盟的信心。
月團做得出乎意料的好,送出去反饋回來的全是好評,還有人專門來買的,於是梅映禾便嘗試開始售賣,早食自然不合適,隻有夜市了,精致的外形,獨特的餡料口味,還有小娘子的祝福語小紙。雖然梅映禾的毛筆字似狗爬,那便藏拙啊,寫藝術字,爆炸、描邊、加立體,再畫一些卡通小畫,彆具一格,倒成了一道特有的標記,竟還有人為了這張小紙專門來買月團的,梅映禾很是欣喜,心中那一點點藝術家夢又開始萌芽了。
趙行之將梅小早的月團送到了宮中,得到了趙懷風的好評,還特意讓他定了許多,中秋宴的時候送給眾臣,以示天家關懷。
頭一次接了大單,一下子就是一千文,財迷梅映禾高興壞了,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中秋這一日,宮宴之上,送出去的月團自然成了一道出彩的環節,要知道梅小早的月團可是一團難求的,外頭緊俏得很,有銀子都買不到。
“陳大人是什麼餡的,喲,我這裡抹茶的。”
“下官記得太醫說過王大人不能吃蛋黃,不如下官拿這棗泥的跟您換蛋黃的。”
“這鮑魚海鮮的可是難得,不知陛下還有沒有,咱也不敢問。”
……
細聽下去,大殿之內大家竟私下討論月團的餡料,相互炫耀調配,好不熱鬨。
若是看到這一幕,梅小早豈不是要驕傲地尾巴翹上天了,趙行之想,與幾位同僚推杯換盞之後,默默退出了宴會,腳步匆匆直奔夜市而去。
中秋是大節日,京城更是興旺熱鬨、通宵達旦。
節前酒樓裡就要準備新酒,店家們也都會上新菜、新點心果子,家家店前的彩樓要重新裝飾,掛出燈籠、彩旗,白日迎風招展夜晚旖旎輝煌。亭台樓閣張燈結彩,街道上人擠人熱鬨非凡。還有每年都有的花車巡遊,花車上的舞姬翩翩起舞,喝彩聲此起彼伏,整個京城都融入在喧囂璀璨之中。
夜市也是人頭攢動,梅小早的攤鋪前果然仍舊人滿為患。
梅映禾抱著小九守在攤鋪上,今日不現做,賣的都是成品,隻需要看著就行,所以她就趁機將哥哥和小梅姐攆去逛夜市了。
梅映禾發現,經過這幾日二人一起出攤配合,再加上沒有了她和七哥兩個電燈泡,哥哥和小梅姐的感情急速升溫,在她麵前都忍不住要勾勾小手了。
夜市熱鬨,街麵上的人比往日還要多,燈火通明,每個人都笑靨如花。
梅九疇拉著小梅的手,生怕人給擠丟了,買了吃的喝的,還有好些頭飾玩意兒,小梅趕緊拉著他,“九哥彆買了,夠了,銀子省著點兒花。”
梅九疇一揮手,“放心吧,九哥日後拿餉銀了。前日招兵,我聽七郎的,去試了試,結果今日放榜了,我已經被招上了,下個月就是正式的兵士了。”
“真的嗎。”小梅欣喜,“可太好了,小早知道嗎。”
“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回頭給她個驚喜。”
“九哥你可真了不起。”小梅激動得熱淚盈眶,被梅九疇一把摟緊,“日後九哥一定讓你和小早過上好日子。”
媽呀,遠遠地,梅映禾看到了兩個人越貼越近,哎呀,沒眼看。
轉過頭,喲,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著她走過來。
“七哥怎麼來了。”梅映禾吞下去後半句話,這時候不應該在宮裡宴飲嗎。
“來看看你。”趙行之應道。
剛巧,梅九疇和小梅也逛回來,硬是催著梅映禾和趙行之去逛一逛,”讓你七哥陪你,彆在這礙事,把小九也帶走。“
梅映禾:……
這就開始嫌棄我們單身狗了。
在夜市忙了這麼久,認認真真逛夜市還是很久之前的那一次,如今又增添了許多攤鋪和酒樓,其中一間名為杏花樓的酒樓最近風頭正勁,據說那裡頭的杏花酒十分有名。
梅映禾對於釀酒這個行當十分感興趣,駐足門口,“七哥,我請你吃飯吧。”
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老夫做東。”
是許且,梅映禾自然恭敬不如從命,能省的銀子還是要省的。
她想嘗嘗這杏花酒的味道,若是日後能在京城開一家酒樓,那自然也是要釀酒的。
“這位是……”許且裝作不識趙行之,故意問道。
“在下趙行之,字雲策。”趙行之起身行禮,“久仰許大人大名,失敬。”
二人真人麵前打誑語,梅映禾自然知道他們是相識的,隻是戳破窗戶紙不是她的習慣,當作不知,就看看他們二人怎麼演吧。
兩個人假意客套了幾句,便都不再說話了。
梅映禾問:“大人今日好興致,可是有喜事。”
許且驚訝,“老夫就這麼藏不住事兒嗎。”
許且被陛下逼著回京入朝堂,可是老頭兒就是不願意日日上朝,說是太早起不來,也沒法吃早食,人生如此實在無趣,這才退而求其次,做了京城的府尹,也算是被陛下看在眼前了吧。
聽聞此,梅映禾舉杯恭喜,許且卻搖頭,“哪裡有這樣的恭喜的,都沒有禮物和誠意。”
梅映禾:……
想來老大人這是又饞了,剛想許諾明日給他送更多好吃的,誰知老大人說:“還記得那日我同你說過有一件事征詢你的意思,你今日若是答應了,便是老夫最好的禮物。”
梅映禾許諾,“今日大人說什麼,小早都應下。”
“如此甚好。”許且鄭重道,“我年事已高,膝下無子女,想收你為義女,不知小早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