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靠在床頭坐著,撈起被子捂住自己,大半張臉都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眼睛和額頭,目光慌張而局促。
“我好心好意對你,你怎麼老是想入非非!”
周衍東默不作聲笑了,將泡麵碗扔進衛生間垃圾桶,回來時腳步停在床頭邊,垂眸看著縮成一團的姑娘,嘴咧得更開。
“妹妹,你的所作所為,很難不讓人想歪。得虧遇上我,要是遇上彆人,指不定發生什麼悲慘事件。”周衍東收起笑容,正兒八經說道。
程溪放下被子,整張臉露出來,雙頰紅撲撲的,脖子上滲出瑩瑩細汗。
仰頭望著周衍東,她咬了咬唇,猶豫片刻,說出心裡話:“我從來不帶陌生男人回家,你是第一個。就因為遇上的是你,我才選擇帶回來,要遇上彆人,我都不可能主動搭話。”
她對周衍東,有種莫名其妙近乎於本能的信任。
信任他,就跟呼吸一樣理所當然。
程溪細究不出其中道理,她隻是遵循本能,做了件自己無法抗拒的事。
先前的緊張害怕,更大成分是裝樣子。她想她應該表現得羞怯,這樣才正常,這樣才不至於顯得自己像那種對待關係隨隨便便的女生。
周衍東站在床前,麵無表情沉默了一會兒,輕笑著開口:“喲,您這是——”
他驀地停下,收住原本要說的話。您這是愛上我了。
毫無疑問,今晚隻要他樂意,這姑娘就會是他的。
周衍東很清醒。
這塊自動送到嘴邊的肉,這段可以不負責任的露水情緣,往後都能成為他人生情史上鏡花水月的一段回憶,甚至談資。
他做不到這樣。他比誰都清楚,自己和程溪不可能有未來。
他可以輕輕鬆鬆讓程溪愛他愛得要死,然而越是這樣,越下不去手。
何必呢?他想,自己雖非良善之輩,卻也還未爛透。
周衍東回衛生間又刷了次牙,出來發現程溪已經自覺靠牆而睡,在床上給他留了外麵的位置。
他沒再說什麼,安靜側身躺下,緊貼床沿。
程溪也側著身,緊貼牆壁,不大不小一米五寬的床,兩個成年人之間,空出挺長一段距離。
困意被尷尬和雜亂的心事趕跑,周衍東睜著眼躺在床上,心裡像是架了一把火,火不算旺,卻總也不滅,就這麼在心底燒著,烘出源源不斷的躁意,躁得沒法睡。
他頻繁看手機,時間絲毫沒因為內心的煩躁而跑得快些,反倒故意作對似的,比平常慢了許多。
上回看是十一點四十,原本以為這會兒怎麼都十二點了,屏幕一亮,才過了五分鐘,周衍東氣得索性關機。
身旁的姑娘呼吸勻淨,周衍東以為她已經睡著,歎著氣躺平身子,耳邊忽然傳來輕聲細語。
“周衍東,你怎麼會來廣城?”
他身子一僵,又背對著她恢複側躺,沉默片刻漫不經心回應:“來找工作唄。”
程溪長長歎了口氣:“現在廣城已經不像八九十年代那麼好賺錢了,據說那時候的廣城,遍地是黃金。”
周衍東嗤之以鼻:“拉倒吧。”
九十年代他隨父母南下旅遊,見識過飛速發展的廣城,也領教過這裡的臟亂差。
程溪猛地翻身,轉了個方向,麵對著他:“本來就是嘛!我們老家那些九十年代來廣城打工的鄰居,基本上都發達了。”
周衍東:“有多發達?”
程溪:“有兩個做生意賺了好多錢,還有幾個雖然沒賺大錢,也早就衣食無憂了。”
周衍東轉過身平躺,雙手疊在腦後,盯著漆黑的天花板,想了想,客觀評價道:“以前這邊買賣確實好做,不過機遇與危險並存,那年代廣城地頭蛇猖狂,飛車黨、黃賭毒泛濫,沒點膽識和運氣,外地人很難出頭。現在階級固化嚴重,彆說普通外地人了,就是本地土著,想在這兒完成階級飛躍都難上加難。”
程溪趴下來,胳膊肘抵著床,雙手托著下巴,好奇問道:“你肯定也有個發財夢,所以才去禦馬當男模,對不對?”
直到現在她都沒懷疑過他的男模身份。
周衍東憋著笑胡說八道:“嗯,想搭上富婆來著,奈何天公不作美,飯碗都給我砸了。”
程溪給他打氣:“沒關係,禦馬被封,說明老天爺不想讓你乾這行,他一定會給你更好的出路,你可千萬彆灰心!”
周衍東無聲笑了,將話題引到她身上:“你呢?今年畢業了吧,以後打算留在廣城?”
程溪點點頭:“我挺喜歡這兒的。”
周衍東不理解:“這兒太熱了,還很潮濕,待著不舒服。”
“你是北方人,不習慣這裡很正常,待久了就習慣了。”程溪頓了頓,聲音小了幾分,“你會在這兒長住的吧?”
周衍東沉思片刻,搖頭:“不一定,這邊要是找不著滿意的工作,過陣子去深城看看。”
他對深城其實沒報什麼期望,父母憑借人脈跟勢力,給全國商界各大圈子都打過招呼,排得上名頭的公司,哪家也不敢錄用他。
好工作找不著,差工作看不上,一天天這麼蹉跎下去也不是辦法,愁緒在心頭翻湧,周衍東淡淡歎了口氣。
程溪困惑:“你什麼學曆呀,怎麼感覺找工作這麼難?”
“普——”周衍東脫口而出,立馬止住,咽回原本要蹦出的話,胡謅道,“普普通通的大專生。”
程溪壓根沒起疑,睜大眼睛,黑暗中盯著他認真開口:“那你可以進廠啊!”
周衍東語氣喪了吧唧:“進不去。”
程溪:“怎麼可能!我有個老鄉,隻是中專生都能進廠擰螺絲,還有個表妹,高中輟學,也進了富士康,你都大專了還進不了廠,這不科學呀!”
周衍東啞然,好氣又好笑。
程溪壓根沒明白此“廠”非彼“廠”。
她不知道,畢業於普林斯頓計算機科學專業的碩士生周衍東,想進的是互聯網大廠,更不知道,他人生的終極目標,是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互聯網大廠。
很多年以後,那個月圓如盤的夜晚,周衍東站在自己親手創建的東信大廈前,沉默了許久許久。
皎皎月光照亮大地,卻照不亮他心底最柔軟也最痛的地方。
照不亮他曾與一個叫程溪的姑娘並肩而行的來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