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李家，隻有李曉玫父親和爺爺是上班的，其他人都不上班。

原本李大哥高中畢業後，也進廠子工作了一段時間。但後來對方想參軍，前不久又成功的報名了。如今就不去工廠了，正在家裡一邊鍛煉身體，一邊等著後麵的體檢和政審。

李曉玫和江向陽，原本都在廠子自辦的遼鋼中學讀書，一個讀裡麵的小學，一個讀裡麵的高中。但現在李曉玫高中畢業了，江向陽也放暑假了。

所以在這個炎熱的七月裡，他們家一家大小，都是大眼瞪小眼全部都坐在家裡。

“走，奶奶帶你們去外麵買菜吧。剛好家裡的米和麵都快沒有了，到時小小和大順也可以幫奶奶拎一下。”

孩子全部都在家裡，李奶奶其實也感覺不適應。見自己女兒擺弄著家裡的幾匹布，貌似要做衣服。洗完碗坐了一會的李奶奶，乾脆就招呼起家裡三個孩子。

“好！”

剛剛已經在下麵溜達一圈的瘦猴江曉陽、早就蠢蠢欲動想出去的李曉玫，還有李家的冷酷大男孩李大順。大家異口同聲的答應著，隨即全部都去換衣服準備了。

五分鐘後，李曉玫把喇叭褲換成了一條黃色帶小花的及膝長裙子，原本拖鞋也換成了一雙漂亮白色小涼鞋。至於李大順和江曉陽，他們底下穿的還是剛才藍色短褲和黑色涼鞋，上麵原本在家穿的皺皺巴巴甚至感覺有些破爛的大白心和小背心，現在都被他們換成了的白色的短袖襯衫和黑藍相間小T恤了。

“我們好了，奶奶走吧。”

知道奶奶說的去外麵買菜，肯定不是在小區小賣鋪裡隨便買點，是要去外麵大菜市場。

此刻李家三兄妹的裝扮，就是時下男孩女孩出門時，最得體的裝扮。

其實李大順和江曉陽也有現在最流行的牛仔喇叭褲，甚至連牛仔小外套他們也都有。

但無奈現在沈陽的天氣已經到最熱的三十七八度了，所以為了不被熱暈，他們才不得不老老實實穿短褲和涼鞋。

“好，好，我們一起出去買菜買米嘍。”

看著家裡完全長大三個孩子，換了輕薄確良長褲和長袖花襯衫的李奶奶，也高興的笑了起來。

“丫頭，我們出去逛逛，你一個好好在家啊。如果熱了，你就把家裡昨天買的那個西瓜打開，自己先吃著。”

女兒即便已經三十五了，但在李奶奶眼裡她依舊是孩子。

她認真叮囑著，在自己臥室打算做衣服李媽媽也認真的回應了幾句。

最後她想了想，還從自己床頭櫃抽屜裡拿出來幾張雪糕票和汽水票遞給了自己的母親。

“媽，等會出去你們把這幾張票用了吧。現在一會用錢，一會用票，我害怕變來變去這些票就作廢了。”

“明白，我出去今天就花掉。對了，如果中午的時候我們沒有及時回來那就是我們在外麵吃飯了，到時你記得自己做飯吃啊。”

小小的屋子裡，已經穿戴整齊的李曉玫他們，安靜的等待著。

看著自己弟弟因為無聊，開始一下一下逗大哥。

最後終於引的大哥擺出李小龍打人的姿勢，在他頭上來了兩下。

然後兩人默契擺出大俠的模樣，瞬間無聲在門口來了十幾個回合後。

聽著屋子裡麵的聲音，看著門口無聲鬥來鬥去的兩人，李曉玫先隻笑了一下，隨即嘴巴一癟，她的眼睛再次不受控製的紅了起來。

“記住孩子，人碰到難處偶爾哭一下可以，但千萬彆總是哭。總是像我這樣的哭，會把家裡和自身的福氣給哭沒了的。”

以前奶奶說過的話，再次毫無預警出現在李曉玫腦海中。把向下癟著的嘴巴努力提了上去，隨即內裡已經很大的李曉玫就微笑著擺出了現在最正確的表情和態度。

“李奶奶，要帶著孫子孫女出去啊？”

“對，帶著他們出去買點米和麵。剛好他們在，就省的我自己提了。”

“哎呀，小妹你不是去北京了嗎？怎麼在家啊？”

“嬸子，我昨天是計劃好去北京陪我爸爸一段時間的。但在火車站的時候，我給我爸爸打了一個電話沒有聯係上他。怕出意外，我想了想還是沒有出去。”

“是去看你爸爸啊？”

“嗯，好久沒有見到他，有點想他了。而且我也想趁著放假好好逛逛北京，順便去看看毛主席。但我爸的電話總是打不通，我又不敢真的一個人出門，這次隻能灰溜溜的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這個歲數還有點小，如果真的想去，下次讓你大哥專門送你過去。”

“下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呢？我哥這邊——”

“順順是要準備體檢和政審吧？唉，如果順順這次真的參軍走了，那以後還真的沒有機會送曉曉去北京了！”

“嗯，嫂子，我這邊還不一定呢！”

“呸呸，可不能這麼說話。你這樣的身材和條件，參軍怎麼可能不一定呢！”

“不是的周家的，這種事情畢竟也不是我們說了算。在沒有真正出結果前，我們也不敢說的那麼死。”

“這確實也是實話，但無論怎麼樣，就你們順順這個身材和外貌。未來無論他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哪裡，哪裡，他怎麼比的上你們小周。對了，小周明年就要高考了吧？”

“對，一眨眼的功夫，這些小孩子都長大了。”

……

整個工人村，住的幾乎都是附近十幾個工廠的工人。在整個沈陽李爺爺他們工作的沈陽鋼廠也是數一數二的，裡麵分出去的四廠，則是鐵西區最大的廠子。反正他們生活的這個工人村小區，裡麵幾乎三分之一的住戶都是沈陽鋼廠的。而李曉玫她家附近的幾棟，則幾乎都是鋼鐵四廠的員工。

就是這裡這些人，其實都是一個廠子的員工和家屬們。

甚至連李曉玫幾個好朋友和同學，其實也都是鋼鐵四廠的員工家屬。

這樣的情況下，李曉玫的母親和哥哥弟弟昨天去李曉玫的幾個同學朋友家找了一下李曉玫，其實附近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再加上昨天是知青楊展鵬辦完所有回鄉手續，剛好回去的時間。

最後想象力豐富的大家，就已經在心裡有各種猜測了。

而此刻，被大家懷疑跟楊展鵬私奔了李曉玫跟自己奶奶早早出來了。

如今才九點不到的時間，看著亭亭玉立像花一樣的李曉玫，看著李家人跟平時一樣和和睦睦開開心心的模樣。

刹那間，所有人都不敢亂猜了，也不敢亂說了。

反正這一刻，他們知道了李曉玫是昨天一個人出門的，又一個人連夜都沒有過就回來了。

事實勝於雄辯，這個時候其他的一切，大家也不敢說亂了。

剛才還在私下討論的大家，此刻在李家人麵前連一句楊展鵬都沒有提過。

大家聊的全部都是各家孩子要進廠、要參軍、要考試、或者要結婚的事情。

在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後，李奶奶才在小江曉陽不耐煩的催促下，笑著跟大家先告彆了。

這個單元門口碰到幾個熟人，那個拐角碰到一個老姐妹，這個小廣場被熟悉的人叫住，那個商店門口又碰到買菜回來的工廠晚輩。

這邊說一下，那邊嘮一下。

不長的距離，李家人一共走了至少半個小時。

等終於出了小區門口了，大家腳步才快了一些。

但即便如此，這一路上他們還是碰到一些剛剛下夜班的老熟人們。

現在的社會，他們工廠負責他們的一切。

他們買糧食買蔬菜的糧票菜票，都是廠子統一發下來，票應該在什麼地方消費，這是固定的。

他們的員工福利房具體在什麼地方，也是廠子和國家統一規劃好的，大家基本都是住在一起的。

他們的孩子，從小應該讀工廠的那個幼兒園，那個小學，甚至那個初中和高中，也是廠子統一免費安排的。

甚至他們生病了，應該去那個醫院看才會被全額報銷，這個也是固定的。

因為現在工廠基本負責員工和員工家屬所有的吃住和醫療，所以他們的員工家屬院，其實就是一個小社會。

大家的生活圈子，所有的最重要的朋友，親人，甚至同學同事，其實都在工廠這個圈子裡。

反正在去熟悉的菜市場和供銷社買菜買東西時，她奶奶又碰到了很多認識的老熟人，大家又是一頓好聊。

現在政府已經開始慢慢減少用票了，就是很多地方物資逐漸多了起來，不用再扣扣搜搜的一直用票限製住了。

但這樣的政策，也就物資特彆多的城市才能率先實行，能用錢買到的東西，也是那些現在確實多了的東西。

像今天李奶奶買的麵粉和白糖，今天是可以用錢了，大家基本想買多少，商鋪營業員就能給你拿多少。

但像那些明顯貴一點的自行車和電視機那些，還是沒有票，你就完全買不上的。

這次出去後，他們家買了一袋十公斤的大米，一袋十斤的的白麵。還有兩斤白糖，兩斤黑糖，外加一些最近要吃的蔬菜和水果。

十公斤的大米自然是人高馬大的李大順給提著的，路上碰到他的同班同學高小妮後。他哥哥甚至立馬從李曉玫的手上搶過了那袋，她一直提著有點吃力的十斤白麵。

“嘻嘻！”

未來嫂子嘻嘻了一下，就跟著自己母親直接路過了他們。

看著自己高冷哥哥瞬間就漲紅的臉頰和耳朵，趕緊把手上東西給李曉玫分了一些的小弟弟還有點懵懵的感覺。

奶奶提著幾樣蔬菜，依舊高高興興跟旁邊的老熟人說著話，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

而知道一切的李曉玫隻是低低的笑了一下，隨即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的哥哥一生，父親混賬無情無義，母親發瘋自殺，奶奶眼睛失明，爺爺喝藥自殺，弟弟失蹤，她又回來的晚。

他的一輩子，大概也就這個跟他青梅竹馬，後來不管怎麼樣都嫁給他了，也陪他走過了無數風風雨雨的小嫂子，才是他生命中真正光亮和支柱吧。

感覺李曉玫在笑話自己，大家一起在外麵吃粉時，李大順還拿白眼，再次警告了李曉玫一下。

除了這個，這次出行簡直完美。

當然在回來時，他們一家人連同李奶奶，都是一人拿著一根奶油雪糕的。

這種雪糕比單純的冰棍貴一點點，所以大家在吃各種貴雪糕時，所有人的臉上也全是特彆幸福和滿足的表情。

因為他們還給在家的李媽媽和隔壁宋爺爺也買了兩個雪糕，所以這次回去時就再也不敢耽誤了。上午幾乎走了半個小時的路，這次他們五分鐘就匆匆回家了。

回去後，李奶奶讓李曉玫去給隔壁送雪糕。

李曉玫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去了。

她要過去時，她媽還讓李曉夢給隔壁端過去了一大鐵盆的涼麵。

隔壁宋爺爺跟李曉玫的爺爺，當時是從一個村子出來的，後來他們又一起進了現在的鋼鐵廠。

後來連兩人結婚，也是同一年結的。

再到後麵，他們生的孩子，也是一起在工廠念的書，一起跟著繼續進廠子的。

因為李媽媽身體不好，他家另外一個進廠名額，最後就被他爺爺安排給了他父親。

就是因為有他爺爺的關係，他父親才頂替了她母親的名額，才順利進的廠子。後來因為對方在工廠自己讀了高中，才一步一步得到重用，開始從一線員工提拔到工廠新成立的銷售部的。

而宋爺爺唯一的兒子和兒媳婦，幾年前因為廠子一場意外，全部都都沒有了。也就是那次意外，當時也還是工人的宋爺爺也摔斷了腿了。後來可能是傷心難過，或者有些自卑想不開吧，對方就是常年待在家裡，輕易不出門的。

幾年前廠子給他們分房子時，因為當時宋爺爺已經退下來了，宋懷言的父母已經去世了，工齡也不到二十年了。最開始的時候，廠子是沒有給他們家分房子的。

但那次那位一直躲在家裡不出門的宋爺爺，自己拖著瘸腿跪在了他們廠子人來人往的大門口。

就因為宋爺爺的這一跪，廠領導才把當時十五歲的宋懷言收進了廠子裡，也給他們分了現在的這套四十平的一室一廳。

以前的李曉玫是完全不懂事的傻子，因為放學時親眼看到了拖著瘸腿跪在廠子門口的宋爺爺。作為跟宋懷言從小有娃娃親的所謂對方的未婚妻，她就有一種對方很丟人。自己認識他們，跟他們家有關係也特彆丟人和羞恥的感覺。

加上後來，她開始讀高中了。

而跟她哥哥同齡的宋懷言初中一畢業，就直接進廠子了。

感覺自己學曆比對方高了，她也從那個時候起，也有了看不起宋懷言這個兒時哥哥的想法。

還有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宋懷言的臉也越來越冷了。開始變得跟她爺爺和哥哥一樣，都變成了那種不苟言笑看著就嚴肅無趣的真正大人模樣了。

所以後麵，她就越來越不願意跟宋懷言說話了。

那個時候的宋懷言應該是看出她的態度了，也很自然的減少了跟她的單獨接觸。

再到後麵，他們廠子裡來了一批被下放安排到廠子的年輕知青。

裡麵中有戴著黑框眼鏡，笑的溫溫柔柔的楊展鵬。

那個看著很溫柔的楊展鵬，偶爾的時候也會被廠子安排著給他們這些工廠子弟上上課。

就在那個時候，發誓絕對不會被包辦婚姻的李曉玫偷偷摸摸收到了那位知青老師的暗示和暗中照顧。

雖然他們沒有挑明過，但李曉玫當時確實接受了那份暗示，確實跟對方有曖昧的。

她以為她掩飾的很好，但眼神和動作其實早就被周圍的大家發現了。

隻是她的膽子一直很小，做人也比較謹慎，又因為確實沒有跟對方真正挑明隻是曖昧。大家沒有抓住什麼太明顯的把柄，也就什麼都沒有說。

這樣的情況下，上輩子她被對方說動了，同意跟對方一起去北京。

即便那個時候她的目的是去北京，求自己父親讓她複讀。即便那個時候她感覺跟著對方一起去北京，總比自己一個人過去強，算是抱著一種這樣比較安全的想法。甚至在內心深處，她也有趁著這個機會讓自己父親看看楊展鵬，讓他知道一下參謀一下的想法。

但因為她最後是失蹤了，完全的沒有出現在她父親那裡。

所以在外麵所有人眼裡，她就是跟一直跟她勾勾搭搭眉來眼去的楊展鵬一起私奔了。

後來即便她逃回家了，自己報警讓警察把楊展鵬抓住了，後麵也把他送進監獄了。

但在所有人眼裡，她依舊是自己跟著對方私奔了，依舊是她自己不注意和不檢點。

不然為什麼對方不拐帶彆人，偏偏拐帶了她。

不然為什麼是對方給她下藥五年，而不是他給彆人下藥五年。

心裡亂糟糟，想著前世自己回來後，對方拿看臭蟲一樣看自己的眼神。

想到上輩子，自己到死都沒有得到對方的接納。

這個時候，一敲起對方家的房門，李曉玫心裡就像上輩子那樣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