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落了又生,雪化了又落,大陸的兩個角落,剪不斷思緒用小小的屏幕牽連著,一年又一年。
“姐姐,我最喜歡的大提琴演奏家在息楚劇院有場音樂會,可是我的樂團演奏脫不開身,你有空替我去看嗎,票已經買好了。”
“好。”
息楚的春日微涼,風衣的衣擺吹起,綠化的清香悠人,與何苒的氣味一樣令人舒心,自與何再相識後,李槿榭發覺愛人的感覺時常是一種味道。
劇院裡的熏香是熟悉的桂花味,時間與音符的流逝,音樂會臨近尾聲
零碎的幾滴鋼琴聲響起,緊閉的帷幕再次拉開,透出點點微光聚在舞台中央。
提琴聲奏著鋼琴,女孩的衣裙在光束照耀下發著亮,她被光韻籠罩,像是上帝的光環。
熟知的樂律響起時,李槿榭便知曉是她來了。
相見之時浸出的淚水,含著乾言萬語她們緊緊相擁。
息楚與法國很是不同,夜晚萬家燈火點明街道,也照亮了前方的腳步。
“怎麼忽然回國了?”
“驚喜嗎,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以後就能一直一直陪著姐姐。”
何苒拉著李槿榭的手臂輕晃,像個未成事的孩童。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陪你去看看家人吧。 ”
何苒一怔,沒再說話,不知是在刻意沉默又或是思考。
“對了,先前聽說息楚的候下餐廳很有名,我提早訂了,現在看著時間差不多,我先回酒店開車,也好出發了。”
李槿榭跟上了她的步子,也沒追問,隻是兩人一路的沉默漸漸凍涼了春日的風。
候下建在高山上的涯邊,何然訂的位置極好,臨著窗邊,看得見另一座山頭上漫漫的綠植,也看得清遠處霧氣連綿的山,雜夾著夜色的薄紗與候下遠射的燈光。
李槿榭縮了縮衣袖,即便是春天高海拔的風卻也仍是凍人的。
“你好請麻煩拿一個毯子好嗎?”
何苒叫了服務員,隨後一個毯子披在李槿榭腿上。
“姐姐,這是他們家的招牌嘗嘗吧?”
金屬製的銀色又子叉在淺粉色的肉塊中遞在李槿榭嘴邊,咬在嘴中,鮮味香味的肉汁便在齒間散開,表層炸的煎脆的菠菜碎掩住了鹿肉中的膻味,口腔間隻品得見香嫩清爽的味美.
是好吃的,可她卻僅是點了點頭,不得原由的,提不起興,好似下了約似的兩人的心中都藏了些東西,而此時正無聲息的阻隔在二人間。
“姐姐,你…”
何苒像是先觸到了對方的心事,停停頓頓卻仍是不知如何說來。
“我一時間還沒準備好去見我的家人,並不是因為你,我沒有不想帶你去見他們,隻是…”
“我知道。”
還未說完就先被李槿榭打斷。
她知道,她也理解。她一定有難以言說的原由,在李槿榭心中,她們不僅是愛人,更是靈魂的伴侶,可回想來,何苒太好了,好得沒有缺陷一般,好得像是假想,好似上天安排她進入她的生活中就是來救贖她的,如今當她偶然觸到她的傷口時,何苒卻選擇掩蓋,她們之間的距離好像被什麼東西拉遠了,她想走向地,想撫平她的傷痕,想知曉真正的她。何苒對地愈好,她的心中就愈是酸澀。
“苒苒。”
“你了解我嗎?”
了解嗎,也許吧,何苒好似已滲入了李槿榭的人生,生活,三觀,甚至是人生的傷疤都在無形的滲透著。
何苒不答,但她們心中卻都有了答案。
“那我,是了解你的嗎?”
李槿榭頓了頓,在她的記憶中,對於何苒的了解僅僅是法國起那幾年平淡的生活,可她卻可以隱約看到她思維意誌的色彩與堅韌,至於她的過往與真正的傷痛,李槿榭卻全然不知。
她深吸了口氣。
“苒苒,我喜歡你,不僅僅是喜歡那個對我好的你,你的好你的壞,你的現在你的過去,以及你的傷痛,你的一切我都想去喜歡,我喜歡你,隻因為你是你。”
山林間細細地落著雨,落在窗上聚成了水珠,浸濕了何苒的眼眶。
“現在的你太完美了,完美到我差一點沒發現你那小小的破輾,完美到我不見心去揭開你的疤痕,可是苒苒,若是你早正不介懷你的過去,我願意陪你連你未來的路,但如今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仍未忘卻,在我這裡,能不能不要隱藏,能不能讓我走進你心裡,我想陪你一起去麵對,可以嗎。”
雨下得愈大了,將綠葉打彎了腰,也撫開了女孩的睫毛,她緩緩抬眸,眼眶就像開了閥的水般湧出,沾濕了衣裙。
她張了張唇,可代替語言的,卻是止不住的泣聲。
在何苒記憶中的二十年裡,她從未聽過有人說喜歡她隻因為她是何苒,從未想過有人會想觸碰她的內心,她的生命至此,她隻知道做孩子要聽話乖巧,做朋友要善解人意,與人和善,□□人要真誠地給予人愛,可如今有人告訴她,她也可以做被愛的那一方,她也可以不完美。
人們皆愛繁花,卻唯有花匠知曉那深根之下的殘缺,於是以愛為飼,生根似錦。
“姐姐,怎麼辦,這下我可真的要喜歡你一輩子了。”
雨滴落如泉湧,霧氣掩埋了山林的路,這頓飯吃罷也已深夜,兩人最終在山上的民宿住下了。
早有商量般的,她們並未休息,隻是向著落地倚在床沿坐下。
“你說,後半夜雨會不會停,我們或許能看到明早的日初嗎。”
何苒沒有回答,隻是將頭靠向李槿榭一側。
“姐姐是不是說過何苒這個名字好聽?”
“其實我也覺的。”
“其實我真的好羨慕她。”
李槿榭聽得有些雲裡霧裡,隻是緊扣的雙手能感到她微微的顫動。
“我沒有家人……”
何苒沉默著,歎了口氣,而後不禁得笑了笑。
“我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說起了。”
李桂榭想喚地苒苒,卻此時住了聲。
“小乖,你不用再去回想那些刺痛的過往,你不用勉強拋露傷口,我想你在我麵前不必刻意掩藏,隻是想你需要的時候我能是陪伴你的人,即使我不明白事情的原由也沒有關係…”
李槿榭抬起身,麵向她,望著那雙難以言說的瞳孔,她是責備的
“並不,我想和你說,我想把我的一切交給你。”
又一次打斷。
“我大概是六歲的時候被母親領養的吧,至於先前我叫什麼名字,現在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當時我有了自己的家,爸爸媽媽將我打扮的漂亮,告訴我我的新名字叫何苒。”
她看著窗外的陰雨,盯著脹紅的雙眼笑,仿佛回到了童真未眠的那年。
“我那時應該是高興的吧,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和院長媽媽所給予的幸福不一樣,我學著院長媽媽教我的聽話懂事的樣子,也許從那一刻起我開始變得不知足,我總渴望得到更多的愛,所以我無論做什麼都想做的更好一些好像這樣我就能得到更多無窮儘的愛。”
她頓了頓,微微的,難以尋跡的皺了皺眉。
“可是我錯了,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得到我所渴望的真摯的愛,他們看我的眼神並非源於真心的喜悅。”
“後來我長大了些,迎來了人生中一場又一場的測驗,也麵臨著一場又一場不同的選擇,可也正因此,我越來越發覺我的人生仿佛被規劃好了以的,他們不允許我離他們的安排有一絲偏差。”
何苒打了個哈欠,沉默間似是困倦又似是難言。
“每年的生日,他們總有各種的忙事,但現在想來,相比他們拙劣的理由,我早該發現的。”
何苒張了張唇,隨後歎了口氣。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偷偷跟著他們的車,到了墓地……”
“我站得遠,隻曉得他們流著淚,說了許多話,直到太陽快落了山,他們才離開,我連上前去看,碑上印著何家愛女何苒。”
借著昏黃的日光,何苒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那幾個字,麻亂的腦袋驅駛著眼淚,那種梗塞之感,她此時仍然清晰的記著。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從被家裡領養那天起,可後來時常為這份幸運而絞痛,我的生日正是另一個女孩的忌日,這麼抓馬的劇本倒還真是落在了我的頭上。”
“其實我當時並不很明白,是那種忽如其然的感覺由不得我清醒的思考,大概半月後,我去了老房子,自我被接進家中起就從沒有去過那裡,開鎖師傅說他記憶清晰地,大概十年前他也來過這個小區,當時請他開一位逝者的鎖盒,他有些心慌,拒絕了。”
何苒的手心冒了層汗,她去到那間屋子的時候一時間有了錯覺,房間的陳沒與她如今住的大致相同,她帶著沉重的負罪感仍是去打開了那一個個櫃子,她進門時,客廳與其他間屋子都已蒙了塵,可這裡的一切衣物擺件都被精細的打掃過,當她找到那個鎖盒時,已被暴力打開。
“我找到了師傅說的那個鎖盒,裡麵放著成冊的日記本。”
她一字一字地閱讀著那一個個青澀的字跡,那種負罪感綿延至現在。
“從那時候起,我走的每一步都有了正解,日記本裡清楚地寫著她的目標與夢想,可意外卻那樣常走了她的生命,而我所活著的每一天都本該是她的人生。”
何苒眼眶裡的淚又一次充盈起來,終於,她暗含了幾年的傾源在此刻宣之於口。
她是小偷,她所獲得的幸福都本不屬於她。
“你說,如果沒有意外的死亡,如果沒有被領養的我,如今在你麵前的,會不會是那個何苒,原本的何苒,真正的何苒。”
何苒看著遠處的眼睛回了神,當地望向李槿榭時,才猛的發覺,那雙瞳孔裡流著淚,映著自己。
“不會的。”
“是因為你才有了現在,而不是因為有了何苒才有了你,你就是你,可以是何苒,也可以是你想成為的任何人。”
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我喜歡你,因為是你。
“姐姐,我想你換個名字叫我吧。”
何苒淺淺的笑。
“好啊,你喜歡我叫你什麼。”
“姌,女字旁的姌。”
“好。”
生活總歸是平淡的,但也不能總無波瀾,相愛才會發覺,愛是知根知底的信任與憐惜。
“姌姌,我今晚沒有工作,我們去露營吧。”
郊區的草坪上零散地落著幾個帳蓮,她們坐在草坪上,遠望萬家燈火和漫天繁星。
“好喜歡星星。”
何苒仰著頭,明亮著眼睛。
“嗯。”
“書裡說星星代表著光和希望,你知道嗎,雖然我們隻能看到點點光亮,可實際的星星每一顆都很獨特。”
“何苒。”
像是觸及到了什麼,李槿榭由懶散的回答忽然地認真起來。
“你也是獨特的。”
何苒愣了愣。
“意思是你並沒有過著誰的人生,每一顆叫作何苒的星星都不一樣,你的每時每分都獨一無二,你看過《斷頭皇後》嗎,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她的死亡是上常為她免去了未來人生的七涼八若,而你的生命是受蒼天引領的光的方向,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氣,溫暖的每一縷陽光都是命運獨屬於你的饋贈,包括我。”
何苒倒吸了口氣。
“李槿榭。”
她極少喚她的名字。
“謝謝你。”
她吸了口氣,像是做了極大的準備。
“我今早回了趟家,我要嫁人了。”
李懂榭一怔,張了唇想說些什麼卻被堵了回去。
夜晚的風吹過她們溫熱的臉,凍結著愛的時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如今的我很清醒,我想了很久,剛才也忽然明白了很多,我不是為了她的人生軌跡,隻是如今的何苒不會也不能是忘恩負義的人,他們養育了我二十二年,廠裡的供應商出現了問題,我想做些什麼。”
“嗯”
在愛之中,人是智者也是愚者,如今她比不出任何言語,她想尊重她的選擇。
“放心,男方是個老實人,再說了,我們倆從不在乎遠近。”
是,她們是靈魂的愛人,靈魂不死,愛也無能消散。
於是,生活在不同城市裡的她們又開始用小小的屏幕克服著愛的距離,不同的是,她們會驅車60公裡去獲取二十分鐘見麵。
揚城的七月總是下雨,雨水不顧風的阻撓衝刷著這個城市的一切。
何苒出練習室時,李槿榭正撐傘站在路邊,神情嚴肅的想著些什麼,她不顧雨冒失地向她跑去。
注意到時,她已濕落落的出現在麵前。
“笨蛋,叫我去接你啊,怎麼淋著雨跑來了。”
“好想你,我們已經兩個月沒見麵了。
人們總說,愛是一把傾斜的傘,因為愛是雨水所無能衝刷的。驅使在旁泊間的車輛,引領著她們的愛意飛馳。
“今晚準備去吃什麼,我和林喬說聲。”
“我就是來見見你,一會兒要趕飛機。”
天陰得很快,路燈下,何再此時才瞥見後座上放著提琴。
“去哪呀,少見你出差帶著琴。”
“不算是出差,去參加朋友的婚禮,她希望我能在婚禮上演奏。”
話了,已經停到了居民樓下。
“飛機幾點的,不急的話上樓喝杯茶。”
她本要張口拒絕,隻是何苒乞求的眼神勾著地仍是上了樓。
“慢慢來,你先去換件衣服,彆著涼了。”
“不用啦,夏天衣服薄一會兒就乾了。”
何苒隨意紮起了頭發,走進廚房。
昏色的燈光下,脖間的遊清透著血色深得發黑。
隻是電話鈴先一步堵住了李槿榭的話語。
“要不然你先去嘛,我們又不是見不到了。”
她走出門時,林喬正巧回來,與他擦肩的瞬間,嗆人的酒氣直衝上李槿榭的鼻腔。
樓梯向下的每一步,那種由感官散出的刺痛感都愈發深刻,直至她的心臟驟停半刻,她才猛然發覺,這是一種感應。
再衝進何苒家中時,她已經記不清那時的情景了,她隻知道她深愛的人如同用於泄憤的性物與器物般在那個男人的軀乾下蹂躪,已然忘了是如何提起那把刀的,隻記得看見鮮血肆濺,像她的靈魂被撕裂。
好痛,好痛.
“李懂榭,你走!”
“你走!”
何苒拉著破爛的衣裙掩住滿身汙痕與傷疤。
“你聽好了,你走了就沒有回來過,是我防衛過度失手殺了他。”
淚水與血水混為一片,何苒的聲音顫科而卻有力地穿透著李槿榭的心。
“不是的,他罪有應得,我殺的,我償命!”
“誰他媽允許你死的,你給我好好活著,再說了,現在隻有你了,你還得幫忙照顧我的養父母呢,我信你。”
“聽見了嗎,你滾!”
零星的記憶片段一遍又一遍映在大腦,那天她回到車上,拉起了golden hour,伴著警笛,像她們先前在法國般,不同的是,這次隨著警笛遠去的還有她的愛人。
It's your golden hour
在專屬於你的黃金時分
You show dlown time
在你火山爛炳煥之際
她知道,何苒聽見了。
監獄門口,又是那位婆婆,她拉的琴越發難聽了,golden hour,是首老歌了吧,秋日的風吹著桂花的味道掠過婆婆銀白的發絲,淺黃的花瓣停留在生鏽的琴弦上,在等誰。
人生海海,與彼相遇即是黃金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