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寧說完，隨手抄起沈玉安的書包，塞在他懷中，又一把將人拉起：“走吧走吧！”

沈玉安被他拉著，手忙腳亂扶了扶差點掉下來的眼鏡：“攸寧，你慢點。”

攸寧卻是充耳不聞，拉著人追上已經走到樓梯口的薛槐，興奮地介紹：“薛大哥，這是我在震旦大學上學的表哥沈玉安，就是他給我寄的物理書，他現在還是作家，在《申報》上發表了好多文章呢。”

薛槐停下腳步轉頭，目光先落在拽著男人手臂的那隻手上，然後才抬頭看向沈玉安，抬手行了個禮，淡聲道：“你好，沈公子，在下薛槐。”

沈玉安忙鄭重其事作揖回禮，結結巴巴道：“薛……薛大哥，你好！”

攸寧一巴掌拍在他肩膀，樂嗬嗬道：“哎呀，安表哥你怎麼還是見到生人就害羞？”

沈玉安訕訕笑了笑，抬頭看了眼薛槐。

隻覺對方看起來謙和有禮，與霍家大哥那種高高在上的倨傲，截然不同，但還是莫名讓自己有種不好接近的感覺，不由得愈發無所適從。

攸寧自然沒注意到表哥局促，走上前與薛槐並肩下樓，嘰嘰喳喳問道：“薛大哥，你怎麼這麼早？沒一起吃飯嗎？”

“吃過了。”

攸寧這才聞到他身上隱隱有酒氣，哦了一聲，隨口道：“喝酒了啊？”又想到什麼似的，話鋒一轉，“外麵在下雨嗎？我還想著你出門沒帶傘，萬一下雨淋濕了怎麼辦？”

薛槐道：“還好，隻下了一會兒就停了，我沒趕上。”

“那就好。”

沈玉安默默跟著兩人身後，一句話也不敢插嘴。

“喲，終於下樓了？”客廳裡，允南戲謔的聲音傳來，“還得薛參謀上樓請啊！”

被調侃的攸寧耳根子一熱，趕緊悄咪咪看了眼身邊的男人，見對方神色平淡，才鬆了口氣，輕咳一聲反駁道：“要吃飯了，你自己不上來叫我和安表哥，還好意思說？”

允南沒繼續跟她鬥嘴，隻抱起元寶往餐廳走：“都趕緊來吃飯吧，今兒的菜可是秀蓮專門去買的。”

秀蓮和廚房裡的女傭，正一起端了菜上來，接話道：“昨天沒來得及，今天總算買到了六小姐喜歡吃的大海蟹。”

“是嗎？”攸寧開心地跑下去，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頭道，“薛參謀，你也來一起吃點吧？”

薛槐輕笑道：“我剛剛才在酒樓裡吃過，實在吃不下了。”

“好吧。”攸寧雖有些失望，卻也沒勉強，又對慢吞吞的沈玉安招招手，“安表哥，你快點吧！”

“哦。”

沈玉安越過薛槐，對他訕訕笑了笑，趕緊跟上女孩。

攸寧隨口問他：“你們大學食堂夥食如何？”

“挺好的。”

“好個啥啊？”允南插話，“我之前去學校看你，又不是沒去吃過，虧你還吃得下。”

沈玉安道：“是三哥你太講究了。而且我也經常和同學去下館子。”

允南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得了吧你？就你這摳門兒樣，還舍得經常下館子？”

沈家曾是望族，但在沈玉安祖父那一輩開始落魄，因與霍家有些淵源，沈婉真嫁給霍正鴻做姨太太，讓沈家得以有了個依仗。

沈玉安親爹還算爭氣，亂世之中，竟然將生意坐起來，妹妹也便順理成章被扶正，成了霍太太。

但可能是幼時經曆過窮困，又常常寄人籬下，沈玉安生活一直很樸素，與霍三公子的驕奢淫逸，可謂是鮮明對比。

攸寧聽老實的表哥被親哥調侃，趕緊出聲維護：“安表哥勤儉節約，不比你這個大手大腳的花花公子強？”

“會花錢才會掙錢，懂不懂？”

“不懂！”攸寧嗤了聲，很是不以為然。

薛槐默默看了看幾人，轉身去了配樓。

*

見到了表哥，又吃到新鮮的海蟹，攸寧心情相當不錯，吃完飯便拉著沈玉安去找薛槐。

隻可惜，這兩人似乎並不投緣，一個客氣疏離，一個戰戰兢兢，實在沒法說在一塊。

尷尬無趣得很。

想著表哥下午要就得回學校，攸寧隻得有些悻悻然地帶著沈玉安又回了自己房間說話。

“安表哥，薛大哥又不吃人，你怎麼看都不敢對人看？”攸寧一屁股坐在床上抱怨道。

沈玉安推了推眼鏡，弱弱回道：“我覺得他好像有點不喜歡我。”

“怎麼會？他就是比較沉默寡言。”說著又不甚在意地揮揮手，“算了算了，人家是拿槍的，你一個讀書人，本來也不是一路人。”

沈玉安笑了笑：“是啊。”說著，坐到她身旁，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問，“攸寧，你是不是喜歡那個薛參謀啊？”

攸寧下意識想否認，但話到嘴邊，想到這是表哥又不是其他哥哥，兩人從小什麼秘密都會分享，與他說一說也沒事。便輕咳一聲，鬼鬼祟祟捧著嘴小聲反問：“你怎麼看出來的？我應該掩飾得很好吧？”

沈玉安被她逗笑，點點頭：“我是想著你在信裡提了他那麼多，而且都是誇讚，肯定是因為喜歡人家。”

攸寧的厚臉皮，也終於難得在表哥麵前浮上一絲羞赧：“這件事我隻告訴你啊，你可誰都不能說？尤其是三哥。”

沈玉安握拳抵在鼻下輕咳一聲：“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密的。”想了想，又道，“可你說他無父無母，家境貧寒，姑父和大哥不會答應你嫁給他吧？”

攸寧聽到一個“嫁”字，麵上更紅了，撇撇嘴道：“我爹和大哥不是勢利的人，霍家那麼多兒子，難不成還需要我一個女兒去聯姻？”

“這倒也是，姑父肯定是隻要你喜歡就好。”

“哎呀，”攸寧擺擺手，紅著臉道，“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呢，你也想得太多了。”

“也是！”沈玉安忙不得點頭，“感情婚姻之事，最重要還得講究你情我願！”

攸寧聞言頓時蹙眉睜大眼睛看向他：“你是覺得薛參謀不會喜歡我？”

“不是不是。”沈玉安又趕緊搖頭，“怎麼可能？攸寧你漂亮又聰明，隻要多接觸，他定然會喜歡你的。”

攸寧這才滿意地笑開：“我也覺得是。”

沈玉安被她的自信逗笑：“雖然是這樣，你也得收斂下脾氣。大部分男人還是喜歡溫柔體貼的女子。”

“薛參謀又不是大部分人。”攸寧哼了聲，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而且我也很溫柔體貼的號碼？”

沈玉安笑了笑，倒也沒反駁她。

雖然跟溫柔體貼不沾邊，但攸寧善良大方為人仗義，比單純的溫柔體貼不知要好多少倍。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哎呀，四點了，我得回學校了，晚上班上還有會開，我們明天晚上戲院見。”

“好，我送你。”

兩人說說笑笑下樓，沈玉安朝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允南揮揮手：“三哥，我回學校了。”

允南撩起眼皮，點點頭：“嗯，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不用了三哥。”

允南失笑：“你跟你三哥這客氣什麼？有空常過來吃飯。”

“謝謝三哥。”

聞聲而來的秀蓮見沈玉安要走，趕緊道：“表少爺，你稍等，我鹵了些牛肉，你帶回學校去分給同學吃。”

說罷，跑進廚房，拿出用牛皮紙包好的牛肉，交給他。

沈玉安將抱在手中，笑道：“謝謝秀蓮。”

“表少爺不用客氣。”

“走走，我送你出門。”攸寧最受不了他這麼溫溫吞吞，推著他往外走，“我送你上車。”

沈玉安哎哎叫道：“攸寧，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允南瞥了眼兩人，好笑地搖搖頭，低聲嘟囔：“倆傻小孩！”

攸寧一直將沈玉安推到到前院停車處才放開手。

司機趕過來替兩人打開後門。

“安表哥，明天再見！”

“嗯，明天見。”

沈玉安坐進汽車內，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從包裡取出一個精美的胭脂盒：“對了攸寧，我還給你專門帶了樣禮物，差點忘了。你今晚不是要去禮查飯店跳舞麼，正好能用上。”

攸寧雙眼一亮，接過胭脂盒：“哎呀表哥，你可太了解我了，擦了這個胭脂，我今晚肯定能豔驚四座。”

沈玉安笑：“你不擦胭脂，也肯定是今晚舞會最美的姑娘。”

攸寧得意地搖頭晃腦：“沒錯，但還是要謝謝安表哥的胭脂。”

目送汽車緩緩駛出大門，攸寧喜滋滋捧著胭脂盒往回來，剛走了幾步，忽然覺察不對勁。

一抬頭，卻見薛槐不知何時站在幾步之遙。

“咦？薛大哥，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剛剛。”薛槐道，頓了下，又補充一句，“出來透口氣。”

攸寧點點頭，走上前，將手中小玩意兒獻寶似的捧給對方看：“這是安表哥送我的胭脂，今晚去禮查飯店正好能用上。”

薛槐勾唇輕笑了笑，淡聲道：“嗯，想必很適合六小姐。”

*

飯店舞廳有自助餐，加之要穿上束腰的小洋裙，攸寧隻吃了兩塊餅乾湊合。

“六小姐，你穿上這洋裙，可真好看！”替她換衣服的秀蓮忍不住誇讚道。

攸寧對著鏡子，左右照了照，看到微微有些圓潤的腰肢，撇撇嘴道：“早知道要去跳舞，來上海前就該餓幾天，瘦出水蛇腰才好。”

秀蓮笑道：“有肉才是福氣，現在外麵多少人吃不上飯呢。”

攸寧一想也是。

她拿出表哥送的胭脂盒，坐在梳妝台前，準備好好塗塗自己天生麗質的小臉蛋。

“秀蓮，你看我要怎麼塗什麼口脂才好看？”

她很少塗脂抹粉，在家裡也是靠丫鬟幫忙，這會兒自力更生，先簡單塗了粉和腮紅，到了最重要的口脂忽然就有點踟躕，就怕選得不好，去了禮查飯店那種地方，被人笑話是土包子。

秀蓮道：“小姐皮膚白，不挑顏色，要是想亮眼一點，就塗顏色鮮豔的。”

攸寧想起昨天三哥那位女朋友紅豔豔的嘴唇，從胭脂盒裡挑出最紅的口脂，撅起肉嘟嘟的唇，一點點染上。

女子化妝，嘴唇才是真正的畫龍點睛。

大紅口脂塗上，原本嬌憨的少女，瞬間便多了幾分嬌豔嫵媚的女人味，以至於攸寧自己一時都有點不適應。

“這……這樣行嗎？”

秀蓮湊過來一看，笑道：“太美了！待會兒下樓，隻怕三公子都得嚇一跳。”

“真的嗎？那我們趕緊樓下吧。”

她可不是要去嚇三哥，而是想第一時間將自己展示給薛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