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正鴻與老夥計們在茶室喝茶時,太太小姐們則去了霍太太的院子話家常。
原本都是聊著各家孩子近況,時下流行的衣裳,但攸寧畢竟是霍家唯一的千金,很快就成為太太們言談中的焦點。
也不知是哪位太太先提起,說攸寧也到了說親的年紀。
大家便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關心也好八卦也罷,拉著攸寧問喜歡什麼樣的公子?
攸寧這幾日原本就受此困擾,好不容易想通,又被這些太太們戳中心思,沒過多久脾氣就上來,黑著小臉拂袖而去。
霍太太忙笑盈盈打圓場:“攸寧這是長大了,曉得害羞了。”
其他人自然也趕緊附和:“對對對,是害羞了。”
離了太太的院子,攸寧也不知往哪裡去,便決定去瞧瞧他壽星爹在做什麼。
這廂霍正鴻的茶室裡,已經坐了十來位客人,四五個與他年齡相仿的中年人,另幾個便是這些老爺們帶來的公子。
霍正鴻一麵與老夥計們閒話家常和時局,一麵暗中打量這幾位隨著父親來拜訪的公子。
這些老夥計家中多不止一個兒子,帶來見他的自然都是家中最優秀的。
乍一看,幾人確實都算得上一表人才,但有了自家四個兒子珠玉在前——好吧,除開老三允南,這幾位公子就實在不太能入他法眼。
尤其是與宗西一比,簡直是霄壤之彆。
當然,他也很清楚,要給攸寧找到像她大哥一樣優秀的郎君,顯然也不大可能。
隻是這幾位公子,確實都不如他意。
正聊著,林顯龍笑嗬嗬走進來,拱手朗聲道:“督軍,嘯之來給你賀壽了!”
霍正鴻已有一陣子沒見到他,前幾日聽說他被人刺殺,隻打電話慰問過,知道沒事便沒去探望,這回見他精神煥發地走進來,不禁欣然笑道:“嘯之,你身子當真沒事吧?”
林顯龍笑道:“督軍放心,我這把老骨頭硬著呢,再輔佐大公子十年八年不成問題。”
霍正鴻聞言大笑,目光落在他身後兩個年輕人身上,道:“阿蒼,那日是不是嚇壞了?”
“嗯,是有嚇到。”林蒼摸摸頭,有點不自然地笑了笑,又上前拱手行了個大禮:“阿蒼祝霍叔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霍正鴻笑著擺擺手,這才將目光看向林顯龍身後那個他未曾見過的年輕人。
其實剛剛進來時,他就注意到此人,雖然身穿再樸素不過的竹布長衫,但身形挺拔,麵容英俊又不失英氣,看著也就二十出頭,卻又有一股不顯山露水的持重。
在霍正鴻朝自己看過來時,薛槐也對上他的目光,眼中似是對他有片刻的探究,但很快就斂下,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禮道:“薛槐見過督軍!”
霍正鴻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你就是薛槐?”
他雖然閒賦在家多時,但外麵發生了何事,宗西都會與他一一彙報,女兒兩次差點出事,臥龍幫被一網打儘,他都一清二楚。
薛槐這個名字自然也聽到不止一回。
包括前幾日林顯龍遇到刺客,據說也是多虧這位新來的薛參謀,林家父子才逃過一劫。
督軍署來了個人才他自然高興,卻不料這位人才竟還生了這副好皮囊。
薛槐還未回答,林顯龍已經先笑嗬嗬道:“沒錯督軍,這位就是我與你提過的薛槐薛參謀,先前就說要帶他來拜見您,但一直沒空出時間,今日督軍您生辰,擇日不如撞日,我便人帶了過來。”
霍正鴻點點頭,又笑眯眯上下打量薛槐一眼,道:“先前聽說是你救了攸寧兩次,又將臥龍幫一網打儘,想著要親自去感謝你一番,無奈身體抱恙,一直沒去督軍署。今日一見,薛參謀果真是一表人才。”
薛槐謙遜道:“督軍謬讚了。”
霍正鴻擺擺手,爽朗笑道:“來來來,多坐下先喝杯茶。”
一間茶室,聚了十幾個男人,熱鬨喧雜,笑聲不斷。
優哉遊哉摸過來的攸寧,老遠就聽到動靜,她想著人多,自己也不好貿然闖入,便躡手躡腳來到打開的窗邊,偷偷摸摸好奇朝裡瞧去。
這一瞧,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林顯龍身旁的薛槐。
攸寧驀地一怔。
薛槐怎麼會在這裡?
旋即又反應過來,肯定是林叔帶他來的。
霍正鴻坐在主位,麵朝門窗,笑談間瞥到窗邊鬼鬼祟祟的小女兒,可正眼瞧過去時,這家夥又做賊似的,飛快躲開。
霍督軍眉頭一蹙,高聲喚道:“攸寧!”
他可不信自家女兒是看到人多害羞,隻怕又是要作妖。
攸寧懊惱地拍拍腦袋,不情不願走到門口:“爹——”
霍正鴻問:“你乾嘛呢?”
攸寧不由自主看了眼薛槐,在對方看過來時,又趕緊將目光挪開,信口胡謅回她爹:“就……路過。”
霍正鴻:“……”
霍老爺子擺擺手:“還不快跟叔伯們打招呼。”
“哦。”攸寧點點頭,掃了眼屋內的人,道:“叔叔伯伯們好!”
“六小姐都這麼大了?”
“去年我來時,好像還是個小姑娘呢!”
“果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若是換做從前,被一群大老爺們兒討論,攸寧並不會覺得有什麼,但此時薛槐就坐在屋內,聽著這些對自己“品頭論足”的話,她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很快就撇撇嘴道:“爹,你們聊吧,我走啦!”
說完也不等她爹再說什麼,轉身便跑了。
霍督軍搖搖頭道:“也就是看著是個大姑娘,還是個孩子心性。”
聽著是埋怨,但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這些至交好友,誰不知霍六小姐是督軍掌上明珠,孩子心性那也都是嬌慣出來的,於是都打著哈哈笑。
霍正鴻又想著要與幾位老夥計單獨說說話,便對林蒼道:“阿蒼,離開席還有一陣子,你帶幾位公子去府中逛逛。”
林蒼常來霍府,對霍府再熟悉不過,趕緊起身道:“好嘞霍叔,幾位叔伯慢慢聊。”
一行人出了門,剛來到院子月洞門口,林蒼就看到抱臂站在門外的攸寧。
他嚇了一跳:“攸寧,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攸寧目光先是越過他掃了眼跟在後麵的薛槐,然後才淡淡看向他,不答反問:“你們乾嘛去呢?”
林蒼道:“霍叔讓我帶幾位公子在府中逛逛。”頓了下,又問,“你要一起嗎?”
“不了。”攸寧對這幾位叔伯家的公子毫無興趣,隨口道,“你們去逛吧。”
林蒼點頭:“行,那我們走了。”
攸寧依舊站在原地,麵無表情,神色莫測。
這幾位公子因對霍六小姐威名早有所聞,也不敢貿然寒暄,隻客客氣氣與她笑了笑。
攸寧心思都在薛槐身上,對這些人略顯諂媚的笑,直接視而不見,偏偏薛槐是個冷冷的模樣,隻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將目光挪開。
等林蒼帶著人從她身旁越過,她望著薛槐背影,到底沒忍住,高聲喚道:“薛參謀!”
薛槐頓住腳步,回頭看向他,疏淡道:“六小姐,有何吩咐?”
如此生硬的回應,讓攸寧莫名就生出一絲委屈,她咬咬唇,聲音放低:“我找你有點事。”
林蒼見狀忙道:“那薛參謀你和攸寧聊,我們先去逛了。”
薛槐客氣地點點頭,拱手送幾人離開。
等那行人稍稍走遠,攸寧猶猶豫豫走到男人跟前,嚅囁了半晌,才低聲道:“薛參謀,對……不起!”
薛槐已經做好她又找茬的準備,卻不料對方忽然甕聲甕氣說出這句話。
因為毫無準備,他一時不由得有些怔然。
來到金陵三個多月,霍六小姐的脾氣他不僅聽說過,也親眼見識過。
他以為這種被父兄慣壞的千金大小姐,做任何事都會覺得理所當然,詞典裡是沒有“對不起”存在的,卻不料對方冷不防對自己說出這三個字。
見人半晌沒回應,攸寧又道:“上回在金陵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她當時不知,如今卻已明了,隻是當著薛槐的麵,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最終雙頰微微泛紅,不由自主避開對方目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垂下頭。
照理說,薛槐對這位霍六小姐,實在不應該有任何好印象,無論是傳聞還是親見,無不昭顯著,這就是一個嬌縱任性被慣壞的千金大小姐。
何況他還是霍正鴻的女兒。
可幾次接觸下來,他又覺得對方其實隻是一個善良赤誠的小姑娘。
唯獨上次在金陵春,他對其大失所望。
然而,此時看著對方局促不安的模樣,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之手緊緊攥住,不由自主就軟下來。
“哦,那天的事……”薛槐淡聲開口,“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攸寧偷偷瞄他一眼,又趕緊垂眸,低聲道:“那天你不是在相親嗎?我的玩笑讓那位小姐誤會了你,是不是給你帶來了麻煩?”
薛槐道:“那日相親原本也不是我願意,是林叔非要替我牽線做媒,我盛情難卻,才去與人見麵,六小姐的玩笑,倒是替我省了麻煩。”
攸寧驀地抬頭,睜大眼睛看向他:“真的嗎?”
她黑葡萄一樣的瞳仁,閃爍著澄澈的光。
薛槐在她眸中看到自己冷淡的臉,莫名就生出一絲不忍,於是他嘴角微微彎起,笑著點頭:“當然。”
攸寧頓時大大鬆了口氣,眸光越發熠熠,原本放在身後的右手,忽然伸上前。
那手中赫然握著意一隻小小的黑色長匣。
“送給你!”心情豁然開朗的少女笑眯眯道,“之前說要感謝你,但一直沒想到要怎麼謝,上回逛街看到這支自來水筆,想著你應該能用得上。”
薛槐眉頭微微蹙起,猶疑道:“六小姐,這個……有點太貴重了。”
攸寧大聲道:“一點都不貴!才……才一個大洋都不到。”
“是嗎?”薛槐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到底還是將筆盒接過來,“多謝六小姐。”
攸寧見他接受了自己的禮物,越發眉開眼笑,按捺不住道:“你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薛槐從善如流將盒子裡的自來水筆抽出來,握在骨節分明的指間:“嗯,手感很好,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