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西回到頤和路霍家大宅,直接去了攸寧的院子。
貼身小丫鬟翠兒愁眉苦臉守在房門口,看到他回來,趕忙起身打招呼:“大公子,您回來了?”
“你在這裡作何?”
翠兒支支吾吾道:“小姐……小姐被老爺打了一巴掌,躺在床上一聲不吭,又不讓人進去伺候,我哪敢去睡?”
宗西皺了皺眉,擺擺手道:“彆守著了,去休息吧。”
翠兒忙鞠躬退下。
宗西推門而入。
攸寧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聽到動靜,眼珠子轉了轉,依舊一動不動。
宗西走上前,在她床邊坐下,借著屋中柔光看向女孩兒的臉,白皙如玉的左頰,赫然腫起一道紅手印。
撇去性子不說,霍六小姐實在長了張迷惑人的臉,白麵容,尖下頜,微微嘟起的櫻桃唇,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明媚動人。
總之,是個很討人喜愛的長相。
臉上這道巴掌印,便讓她看著委實有些楚楚可憐。
宗西將手輕輕伸向那微微紅腫的麵頰,隻是還沒碰到,女孩就冷哼一聲,翻過身將臉埋在枕頭裡,隻留一個後腦勺給他。
宗西無奈地笑了笑,想要像從前一樣去摸她的頭發,將發絲放在指尖把玩,卻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剪了短發,最終隻能作罷。
“攸寧,臉上還疼嗎?”
攸寧哼哼唧唧不說話。
宗西道:“也不能怪爹生氣,你自己說說,要是今日林蒼沒把你從火車攔下來,你會有什麼後果?”
攸寧不耐煩道:“你也要來罵我嗎?還是要打我?”
宗西輕笑出聲:“我何時打過你?我是想說,原本就是你做錯事,爹也是關心則亂才對你動手。”
“哎呀,不要說了,我臉剛好點,又要被你說疼了。”
宗西對她的耍賴哭笑不得,想了想,柔聲道:“你轉過來,讓大哥看看你的臉。”
攸寧不情不願轉過頭,將左邊臉頰對向他。
宗西眉頭蹙起,望著那紅腫的臉,道:“爹是下手重了點。”
“可不是麼?”攸寧委屈地撅起小嘴,“哪有當爹的這麼打女兒。”
宗西依舊輕笑。
攸寧看出大哥沒生自己氣,又哼哼唧唧打蛇隨棍上:“爹說要罰我一個月不準出門,連學都不讓去上。大哥你跟爹說說,讓他彆關著我。彆說不讓上學,就是這一禮拜秋假不讓我出門,我都得憋瘋。”
宗西道:“這兩天你先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等爹氣消了,我再同他說。”
攸寧咧嘴一笑,蚯蚓似的蠕動身子,將腦袋靠在他腿上,嘿嘿笑道:“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
宗西伸手將她頭推開,故作嫌棄:“這麼大姑娘了,還往男人身上靠,一點不知羞。”
攸寧嗤了聲,不以為然道:“你是我大哥,又不是外麵男人。三哥每回回家,還要抱我看我有沒有長胖呢。就你留洋回來,變得規矩這麼多!”
宗西沒有她爭辯,隻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想要去上海,我下個月挪出時間陪你去。”
“哦。”經過今晚火車上這一遭,攸寧對去上海暫時已經興致缺缺。
她想到什麼似的,忽然坐起身道:“對了大哥,我今天在火車上用杯子砸了你一個手下。”說著又趕緊補充道,“當然,我也不是故意的,但畢竟是他抓了那壞人,繳了對方槍,才沒出大事。你幫我跟人道個歉,最好獎勵點什麼。”
宗西道:“哦?怎麼回事?你詳細說說。”
攸寧其實不大願意回憶當時場景,但還是如實敘述了一遍,說完又趕緊道:“我又不曉得顧雅信有問題,看那人要對學生動手,才拿杯子砸他的。”
“原來是這樣。”宗西點頭,隨口問,“那人你認識嗎?”
攸寧搖搖頭:“不認識,都沒見過,應該是新來的吧?我聽林蒼叫他薛參謀。”
宗西了然淡聲道:“哦,是薛槐,林叔上個月招進來的參謀。”
幾人將顧雅信抓回來時,薛槐也在列,他還讓人幫忙做了審訊筆錄。
隻是幾人並未詳說事情經過,林蒼自然也沒細說,隻拐彎抹角邀功。不過也確實是他立了功,畢竟是他叫上薛參謀一起去的。
攸寧道:“你還彆說,你這參謀身手好厲害。”說著張牙舞爪比劃了幾下,“一抓一拽,就把顧雅信狠狠砸在桌子上,砸得滿頭血,你都不知道當時有多嚇人。”
宗西抬手揮了揮手,不甚在意道:“行了,嚇到了就好好睡一覺,那就是個小參謀,你也不是故意砸的他,道歉就不用了,回頭會獎勵他半月餉錢就行。”
說罷轉身出門。
攸寧望著大哥高大背影,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道:“大哥,你彆老泡在衙門裡,總不回家,瑞哥兒都不認得你這個爹了,大嫂跟守活寡又有什麼兩樣!”
宗西轉身,咬牙切齒虛指了指她道:“這麼大姑娘,還口無遮攔,信不信我跟爹一樣揍你。”
攸寧吐吐舌頭,將被子往頭上一蒙。
宗西無奈歎息一聲,退出門外,將門小心翼翼闔上。
翌日早上,來到督軍署。宗西想到昨晚攸寧的話,讓副官秦澤將薛槐從參謀室叫來。
“大公子,你找我?”
宗西正坐在紅木桌後,低頭看著昨晚那份審訊筆錄。
上麵字跡剛勁瀟灑,很是賞心悅目。
他自接手這督軍署,一直在網羅人才,這位薛參謀是林叔上月招進來的,他看過對方履曆,知道對方是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但這一個月來,他與對方隻在署裡打過照麵,還未派他做過事,自然也不清楚他才學如何。
昨晚聽到攸寧張牙舞爪地敘述,才曉得這位新來的參謀,確實有點本事。
宗西抬頭,看向桌前的青年。
二十出頭的年紀,五官生得很標致,看起來斯文俊逸,還像個文質彬彬的學生,跟手下那些粗莽丘八截然不同。
也有點與攸寧的描述相違和。
當然,那丫頭原本就愛誇大其詞。
他目光落在對方額頭,果然見左邊眉骨上方,還殘留著一道青腫傷痕。
“昨晚在火車上發生的事,家妹同我說,顧雅信是你抓住的。”宗西闔上筆錄本,輕描淡寫開口。
薛槐道:“是林參謀吩咐我去搜身,這才發現人有問題,人也是大家一起抓的,並非我一人之力。”
宗西輕輕勾了下嘴角,不搶功勞,算是一個優點。
他輕笑道:“不管怎樣,你昨晚立了功,我會讓賬房這月加你半月餉錢。”
薛槐道:“謝謝大公子。”
宗西擺擺手:“行,出去做事吧。”
薛槐鞠了躬,轉身欲出門,忽然又被叫住。
“對了,我看你履曆是京兆地方通縣人,當年拿政府資助留的洋。雖然你出去那幾年,局勢一直在變,但以你的履曆,去北京城找個好差事不難,怎麼會想到來金陵?”
薛槐道:“相比北京城,我更喜歡金陵的人文和氣候,加之父母過世多年,便來了金陵。”
宗西點點頭:“嗯,我與父親最看重人才,你若真有才學,在我這裡就絕不用擔心懷才不遇。”
薛槐彎了彎唇,輕笑道:“大公子,我會努力的。”
他又行了禮,轉身走出去,順手將門闔上。
在門口站定時,他抬頭看了眼上方門牌,嘴角輕輕向下撇了下。
就在這時,走廊那頭參謀室門口,林蒼正鬼鬼祟祟探出頭,見他從宗西辦公室出來,趕忙招招手。
薛槐會意,邁步走過去。
剛走到門口,就被林蒼一把拽進屋內,壓低聲音問道:“大公子找你作何?”
薛槐淡聲道:“說昨天在火車上的事。”
林蒼臉色微變,下意識問:“你一五一十都告訴他了?”
薛槐點頭:“嗯,我說你讓我去搜身,才發現那人有問題。”
“就這樣?”
薛槐似是不明所以:“不就是這樣麼?”
林蒼打著哈哈道:“是是是,幸好我昨晚留了心眼,讓你上前去搜身,不然還真發現不了。”
他確實叫了薛參謀上前搜身,但見攸寧發怒,又趕緊將人製止,是薛參謀自己堅持去查看情況,也是對方一己之力擒住那人。
對方沒邀功,他自然樂得收下這便宜,伸手搭在對方肩膀,笑道:“回頭,我請你去吃酒。”
薛槐不著痕跡挪開身體,笑說:“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