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傳懿旨的是養怡宮的總管太監,姓楊,得太後賜字茂,便是齊嬤嬤見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的稱一聲茂公公。
這會兒,茂公公一甩拂塵,有些好奇的掃過一眾秀女,他在宮裡久了,這掐尖要強的女子見了不少,可是如這薑秀女這般靠明斷是非走進貴人眼裡的女子卻從未見過。
“薑曦見過公公。”
薑曦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向楊茂微微一福,楊茂頓時眼睛一亮:
“不錯,品貌非凡,是個好的。太後娘娘有旨,薑秀女明斷是非,有巾幗之風,著封為八品才人,薑秀女這就收拾收拾,與咱家一道回宮吧。”
楊茂這話一出,眾人頓時一片嘩然,嬋秀樓的諸位秀女倒是還好,南永巷的秀女直接就炸了鍋:
“薑秀女不用選秀便可入選,這,這不合規矩!”
“就是就是,若是我在嬋秀樓,未嘗會比她差!”
“……”
楊茂冷冷的掃了一圈其他秀女,撚指一笑,透著股陰柔之氣:
“太後的意思,爾等誰敢違抗,站出來,叫咱家瞧瞧。”
楊茂這話一出,眾女紛紛噤若寒蟬,十分忌憚的看了一眼楊茂,紛紛閉口不言。
而薑曦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直接呆愣在原地,齊嬤嬤輕推了一把:
“你這孩子,是高興傻了吧?”
薑曦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跪下來:
“妾,叩謝太後娘娘隆恩!”
她,入宮了。
以一種她從未設想過的方式入宮了!
沉穩如薑曦,這會兒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起來,此前,楊嬤嬤教眾秀女行禮的時候,曾提過一嘴,這末三位妃嬪中,從上至下分彆是七品美人,八品才人,九品貴人,至於最末流的選侍在宮裡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正經選秀是不會有秀女被賜這個位分。
但楊嬤嬤也說了,以往正經選秀,便是高官貴女,至多也是美人起步,她們這一批民女若是能得封貴人,已是極好。
可是,連薑曦都沒有想到,太後會這麼大方!
這個頭,薑曦磕的很是虔誠,最起碼,太後的優待讓她進宮之後不會容易泯然與眾。
“薑才人,您快起吧,轎子還侯著呢,有什麼該收拾的,您快去收拾吧。”
“哎,多謝公公!”
薑曦道了一句謝,隨後便頂著眾人或羨或妒或複雜的眼神,回到了寢舍。
與此同時,楊茂看了一眼一眾秀女,不緊不慢的捋了捋袖子,這才對齊嬤嬤道:
“秀女們都是百姓的掌中珍寶,更是聖上的子民,她們千裡迢迢來此選秀,也是對聖上和太後娘娘的一片敬仰之情。
太後娘娘初聽李秀女之事,十分震驚,已是一夜未能好好安寢。
齊嬤嬤,那李秀女既是為人所害,太後娘娘口諭,擇日將她挪回來,可莫要誤了選秀良時才是。”
楊茂的咬字抑揚頓挫,仿佛唱戲一般,可他這話一出,齊嬤嬤不免有些為難,就連其他秀女也是欲言又止,敢怒不敢言。
“這……太後娘娘口諭,奴婢自當遵從。”
齊嬤嬤仔細想了想,眉頭稍鬆,太後娘娘這口諭隻說擇日挪回,那便是她在選秀前一日挪回來也是妥當。
隻不過,李秀女這病,還是要好好瞧瞧的,否則若是選秀的時候出了岔子,那可是大大的不吉!
楊茂略等了一刻,薑曦便帶著自己的包袱走了出來,隻見女子一襲品月色宮裝,其上隻有袖口和衣角繡著一圈淡雅的纏枝蓮,這樣素淨的打扮不減女子半分明媚,反而更顯出幾分出塵氣質。
這薑才人看著倒不像個民女。
楊茂心裡嘀咕著,可麵上卻笑開了花,全然不像方才對其他秀女那般橫眉冷對,陰陽怪氣。
“薑才人,那咱們這就走著?”
薑曦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楊茂:
“還請公公稍等片刻。”
隨後,薑曦走向自己寢舍的秀女們,她看向眾人,微微一笑:
“我便在宮中,靜候諸位佳音了。”
魏佳人有些依依不舍:
“薑妹妹……”
薑妹妹走了,她們寢舍還能如以前那般安定嗎?
李思雨這會兒也下意識的抓了一下薑曦的袖子,隨後紅著眼道:
“薑姐姐大喜,隻是我們還沒有慶賀便……”
“他日,我們有的是慶賀的機會。”
趙婷婷旋即看向薑曦,二人一平靜,一淡然,風卷過二人的衣袍,卻不見二人動容半分。
薑曦與趙婷婷對視了三息,緩緩行了一禮,以作告彆,而等到最後,薑曦這才將目光放在了一直沒有說話的茯苓身上,拍了拍茯苓的肩膀:
“茯苓姐,我在宮裡等你。”
茯苓早已淚眼汪汪,可是她知道這是喜事,所以拚命擠出笑容:
“好,曦妹,一定等我呀!”
嗚嗚嗚,她一定要爭氣,要早點和曦妹團聚!
薑曦看著茯苓,眼中帶上了不舍,但很快,她將這些情緒全部壓下,衝著齊嬤嬤深深一拜,齊嬤嬤連忙避過:
“您已是才人,怎好再拜奴婢?”
齊嬤嬤這會兒心情彆提多複雜了,據她所知,春鴻公公那邊兒已經安排著了,可是誰成想,薑才人竟入了太後娘娘的眼。
也不知,是好是壞?
“嬤嬤言重了,這些時日承蒙您和幾位嬤嬤關照,今日一禮,還望嬤嬤替薑曦轉達謝意。”
齊嬤嬤張了張口,隨後輕輕一歎:
“好。”
薑曦告彆結束,隨後這才看向楊茂:
“公公,我們走吧。”
楊茂立刻笑嗬嗬的行了,這薑才人實在是奇也怪哉,她倒也不怕自己走後,與她親近之人被其他秀女針對?
薑曦對於楊茂的不解看在眼裡,卻並未解釋什麼,反而在上了轎子後,輕輕闔上了眸子。
今日太後娘娘的諭旨,她雖歡喜,可卻也知道這麼一來,她會成為眾矢之的。
但她素日與幾人的親近,皆在眾人眼皮子下麵,與其臨時劃清界限,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表示對她們的看重。
她薑曦如今已是才人,還先她們一步入宮,其他人若是有膽子對她看重之人動手,就儘管來!
她相信,此前劉、張、陳三人之事,足夠讓她們警醒一二!
薑曦如是想著,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隨後雙眸晶亮的悄悄從晃動的轎簾透過的一二微光,習慣性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哎呦,才人主子,可不敢掀了簾子,若是被人唐突了,可就是奴才的不是了!”
楊茂跟著轎子走著,這會兒冷不丁瞧見薑曦那雙眼,好懸沒給心臟嚇得從嘴裡跳出來。
“我知道了。”
薑曦聲音清脆的應了一聲,但隨後麵上閃過一抹慎重之色,果然這些做公公的,沒一個不是眼尖的!
小轎約莫行了一個時辰,薑曦已經都要有些昏昏欲睡,楊茂這才輕聲道:
“才人,才人,已過西華門,接下來的路,隻能您自己走了。”
既入了宮,以薑曦的位分自然不能在宮中乘轎而行,但薑曦素日裡也是走慣了,也並未扭捏作態,便跟著楊茂在宮道上走著。
這一路,來來往往倒是又不少宮女太監,看著薑曦的視線好奇中又帶著打量。
薑曦並未露出怯弱之色,隻落落大方任人打量,反而還向楊茂打探道:
“公公,太後娘娘如此隆恩,我心中萬分感念,不知我稍後可方便向太後磕頭道謝。”
楊茂聽了薑曦這話,隻是嗬嗬一笑:
“薑才人,太後娘娘確實心中惦念著您,可太後娘娘近來不能安枕,日日潛心禮佛,便是貴妃娘娘也隻有初一、十五請安的時候才能見上一麵。”
“那,待我安頓好後,在太後娘娘宮外磕個頭可好?”
“才人有這個孝心,是好的。”
隻不過,薑曦說完這話,楊茂的態度多了幾分和善,便走便介紹道:
“您住在西六宮,這是積徽宮,前麵是聞禧宮,再往過是隆恩宮和朱華宮,貴妃娘娘住在長寧宮,與煙翠宮毗鄰。”
楊茂一邊說,一邊引著薑曦進了朱華宮一處小閣子:
“這裡便是您以後的寢殿了。”
薑曦仰頭看去,隻見那門楣之上,寫了三個大字:
“臨霜閣”
隻是看著那幾個字上的顏色都褪去了不少,若非薑曦見識過不少字體,一時還真分辨不出。
“這一路多虧公公指點,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
薑曦說著,將一個小荷包塞給楊茂,她家底不豐,但該打賞的還是要打賞的。
楊茂也看不上那麼點兒銀子,但他還是笑嗬嗬的收下了:
“才人既已到了,奴才這便退下了。”
“送公公。”
薑曦看著楊茂離去,隨後這才朝臨霜閣走去,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門——
寒衣司,李明歌雙眼木愣愣的看著那破了一個洞的窗戶,時不時有鳥兒從外頭飛過,那洞口便會一黑。
這一月以來,李明歌已經數了數千隻鳥兒,她從未覺得日子如此難熬。
也從未那麼渴望活下去。
李明歌抬起無力的手臂,將那碗有些餿味的飯,抓著送入口中,一口,一口,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哭乾了淚水的。
“李秀女,李秀女……”
李明歌雙眼朦朧的看著兩個嬤嬤闖進來,飛快替她換了衣裳街又有大夫進來替她重新診脈。
“李秀女,你要轉運啦!”
“可憐見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李明歌有些茫然,還有誰能記起她?
又有誰,願意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