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真討厭,6個月沒來找我了,結了婚就沒新鮮感了是吧。我看著手上小小的一枚戒指想著。戒指是陳鶴送的,我一個他一個。戒指環上是我和他名字的縮寫字母,當時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還送我梔子花呢。現在不送花就算了,怎麼理都不理我。那時他說他喜歡我,哪怕我們是異地戀,他也會每隔一天就坐兩小時高鐵來找我。
我給他發信息:“不來找我是吧?”那邊秒回:“沒時間啊。”
好好好,分手前奏。我憋著委屈打字:“想分手嗎?還是想離婚?”
陳鶴發來一條語音:“怎麼會呢親愛的,能視頻絕不語音,能語音絕不打字,我記著呢,開門。”
我立馬開心起來,跑去門口看到了抱著梔子花的陳鶴。他在晨光中笑得燦爛,正如以前的每一次一樣。
我去抱他,卻……撲空了,擁住的是梔子花有些腐敗的氣味,回到餐桌上放梔子花花瓶的地方,裡麵的花已經有些枯了。我又去樓下花店買了一束,可這束不是他送的。好像3D投影儀,我看到大街那個我常去的花店門口站著陳鶴,他低頭看了一眼表,在跟花店老板要梔子花。
逗我玩呢?我生氣沒理他,最好讓他去我家找我沒找到,找死他去。
我腳步不受控製似的進了醫院。
有個看著很眼熟,但我不認識男人衝我點點頭:“愉先生又來啦?這邊。”我下意識走了兩步,猛地停住,問他:“你誰啊?”
不等他回答我就走出了醫院,什麼人啊真的是,還“又來了”,我是醫院常客嗎?腦子不受控製地想陳鶴,我走到那個花店門口,卻沒看見他。
我快步回家,想:他不會在家裡等我吧?
打開門喊了聲陳鶴,無人應答。
家裡空蕩蕩的。
餐桌上的梔子花花瓶裡多了幾枝花,還沾著水。
很明顯是陳鶴的作風,他喜歡給我沾著水的花,說是這樣能讓花開的更持久。
他來了,又走了。
是因為家裡沒人嗎?沒人他不知道給我打電話?來了一趟就為了送個花?我賭氣般把沾著水的梔子花扔進垃圾桶。
……
下樓人垃圾時聽到幾個大媽在討論什麼。
“ 503那小夥子可憐噢,年紀輕輕的就瘋了,長的那個俊呢…”
我就住503。
她們見我來了,聲音小了點,但我還是聽見了。
“每天念叨個什麼鶴,沒見過呀…”
?陳鶴最近是少來,但不管怎麼說都是來了的呀,雖然我沒見到他,但餐桌上的梔子花每周都會被人換一次,說明他來過啊。
轉頭看見樓梯口是穿著黑色大衣的陳鶴,我立馬飛奔過去抓住他的肩:“陳鶴!”
那人轉頭,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陌生麵孔。
“對不起,我認錯了。”我訥訥笑笑,起步上樓。
最近怎麼老出幻覺。
……
無名指不知道為什麼破了,弄臟了戒指。今天是結婚半周年,陳鶴指定想和我離婚,除了換花見都不見我一眼,讓我跟花過紀念日去嗎?半周年不會過紀念日,但陳鶴會滿足我的所有儀式感。同性情侶在國內的路確實很不好走,我是我家的寶貝,他也是呀。他父親是很古董的類型,從小管他管得很嚴,我們都擔心他爸不會同意。
談戀愛的第一個月,我被他牽著到他爸跟前。
他說,爸,我談了,是個男生。
他父親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他爸從兜裡摸出根煙,問我:“不介意吧。”我說不介意,他就開始抽。
他說,鶴呀,你大了,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對象挺帥的。
……
不來就不來,誰稀罕他來一樣。
今天同樣也是聖誕節。
路邊的鬆樹掛滿了雪,兩邊商店都貼上了聖誕老人的貼畫,街上到處都是小情侶,帶著圍巾手套的,踩著雪。
也不知道陳鶴在乾什麼…
他給我表白那天,也在下雪。
他沒說什麼長篇大論,手裡抱著一束梔子花,說:“我喜歡你。”我問過他為什麼是梔子花,不是玫瑰百合之類的,他說:“因為梔子花是永恒的愛呀。”
永恒個屁。
街道一旁的商店門口立著一個穿黑色大衣的身影,嗓音帶笑的給前麵的人帶圍巾。
是陳鶴!
我喉嚨乾澀地衝過去,抓住那人的衣袖:“陳鶴!陳—”
什麼都沒抓到。
像幻影,陳鶴的影子消失了。
……
晚上失眠,聽他以前給我唱的歌,一遍又一遍。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
睡著了。
……
每次我失眠的時候,他要麼微信語音哄我睡,要麼抱著哄。
……
冬天的早上真的很冷,起不來床。我從床頭櫃上拿來手機,縮在被子裡打字。
yn:聊聊嗎?
陳鶴不回我,繼續發。
yn:你想離婚也可以,我們談談。
我動手發了一個視頻過去,陳鶴沒接。
對麵發來一條消息:在忙,彆離嘛年年,求你了。
消息一閃,消失了,估計是撤回了。
他作為一個攻,卻沒一點攻樣。我死心眼愛生氣,每次都是他哄,抱著我又是親又是道歉,哭唧唧的。
我不再管他,下樓買早餐。
以前都是陳鶴做的,我忌口多,零零散散加起來三十多條,自己都記不全,他卻背得滾瓜爛熟。
……
店員給我結賬的時候跟另一個店員說了句:“今天12月的最後一天了耶,不找你對象跨個年?”
我接過塑料袋,一愣。
今天…已經12月的最後一天了嗎?時間過得真快啊。
我上樓開門,給餐桌上的梔子花澆了水,無意間抬頭。
然後我看到陳鶴的照片掛在牆上,他低頭溫柔笑著,恍若隔世。
玻璃花瓶一個沒拿穩,掉在地上摔碎了,清脆的聲音像一片羽毛在我心裡撓了一下。
對啊,他死了,死在了半年前。
死在了我們結婚的前一天。
他坐著火車來我們這兒,一路上給我打語音電話,語氣開心的像個孩子,他說:“我終於又能見到你啦。”
他說,等他來我們就結婚吧。
可那趟火車脫軌出事了,就在終點的前一站。
他隻來得及給我發了兩條消息。
“對不起。”
“我愛你。”
我連他的骨灰都拿不到,我什麼都拿不到。我寧願他出軌了不愛我了討厭我了厭煩我了沒新鮮感了—
我也不要他死了。
我不止一次罵他傻b,丟下我一個人跑了。
但這又能怪誰呢。
他又沒做錯什麼。
他沒能戴上我當天偷偷給他準備的戒指,再也沒能。
他死後的第二天,我沉默地戴上戒指,自己生活。
我謝絕一切親朋好友的探望,笑著說,我沒事兒啊。
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我笑著跟他們說,以後他再也管不著我了,我想乾嗎就乾嗎,多好啊。
我知道我在騙自己。
沒用啊,我還是想他。
他死後的第一個月,我開始出現幻覺,我不斷在街上看到他的影子。
他穿著最喜歡穿的黑色大衣,買花的,戴圍巾的,像以前一樣抱著花站在門口衝我笑的。
像以前的每一次。
原來是我把梔子花換了又扔掉,是我自己幻想聊天記錄幻想他秒回,是我幻想他還活著。
原來困住我的,是我自己。
醫生說我腦子出了問題,是阿爾茲海默症的前兆,不要理會那些幻覺,他們會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
我說著好,依然會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中喊著陳鶴的名字,擁住虛影。
我承認我是瘋子,但我仍然會在世間尋找他的身影千千萬萬遍,直到我死。
我會一遍一遍聽他以前給我錄音唱的歌,我不知道半年,我隻知道六個月,211天。
親愛的,今天是我想你的,第二百一十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