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結束後,各位門客紛紛起身告辭,李晏辭坐在主位上和善地擺了擺手,喚管事來將他們一一送回家中。
臨走前,那位和李晏辭同姓的老人被身邊的宮人攙扶著,腳步微微一頓,緩緩地轉過身道:“殿下,那關鍵證據雖然指向王誌仁,可他到底還是與我們同僚這麼多年,殿下還需慎重考慮。”
李晏辭眼底閃過一絲暗芒,端起酒杯一飲而儘:“這是自然,勞您為此事多費心了。”
李健拄著拐杖悶笑了一聲,隨後一把甩開了宮人的攙扶,緩慢地走出了府。
周邊的諸位同僚想要攙扶,被老人一個眼神彆在了原地。
謝晚宜坐在原位,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情景,正準備嘗一口桌上擺著的七翠羹,勺子就被從手中猛地抽了出去。
一抬眼,那太子爺正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旁,手裡還拿著她的湯勺,一臉戲謔:“怎麼,在丞相府沒吃飽,來我這裡還真是來吃飯啊?用不用本宮給丞相說一聲,免得你把本宮的宮殿當戲台邊吃邊看。”
謝晚宜內心深處簡直要把李晏辭罵個徹底,她為了拿出證據陪他演戲,忙到現在都沒顧上吃一口飯,現在嘗嘗他府中的菜倒還不行了。
謝晚宜默默扭過頭去不想看見他,又想起來事情還沒了結:“殿下可否往前站一點兒,不然討論起來還要扭頭,多麻煩啊。”
李晏辭倒沒再和她在這種事上較勁兒,緩步走到了正對麵:“此事不是已經了結,謝小姐莫非沒有聽見李老剛剛說的話嗎,還是說謝小姐對此事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啊?”
“獨到”兩個音被他特意講重,帶了些諷刺的意味。
他坐在謝晚宜正對麵,眼神因為喝了不少酒看起來有些朦朧,淺色瞳孔在月光和殿內燈光的相交映照下顯得更加絢麗奪目,危險又迷人。
謝晚宜對上那雙眼睛,罕見地走了下神,她搖搖頭想把腦袋裡的酒全都晃出來:“王誌仁倒賣消息一事證據確鑿,可是和他接頭的那名花魁在今天晚上我來此處之時,便有人來報說她在順囍閣裡憑空消失了。”
她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著酒力使勁兒想了想說:“順囍閣的花魁要你太子的消息作甚,又不是對你情根深重,幕後肯定有人指使,這是第一件沒有了結的事情,至於第二件。”
謝晚宜從身上係著的荷包中取出來了一枚令牌:“噥,殿下你的令牌,為了找出細作來晚宜這幾天可謂是殫精竭慮,殿下一開始便與晚宜許下承諾,若我找到細作,便為我與謝府提供庇護,不知如今還作不作數?”
她站起身來將那酒杯輕輕放在桌上,走到李晏辭身前把手裡的令牌緩緩地遞給了他。
那令牌沾了溫度,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溫暖。
李晏辭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接過那枚令牌,放在手中把玩了兩下,隨手丟到了桌上。
他歪過腦袋輕笑了幾聲:“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謝小姐覺得本宮就這麼不可信嗎,還是謝小姐不信任自己呢?”
謝晚宜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至於那個不知身份的花魁,本宮會找人去查查的,這般,謝小姐可否滿意了?”
他問得倒是溫和,話裡話外卻都是不容置疑。
謝晚宜盈盈一拜,眼底狡黠,溫情莞爾道:“自然滿意,晚宜一早便知曉,殿下如此正人君子,定不會反悔的。”
這番話不知戳中了太子爺的哪個笑穴,逗得李晏辭不顧形象地笑倒在位置上,眼角旁都笑出來幾滴淚來。
李晏辭笑開心了,拾起手邊的帕子擦了擦眼淚,大發慈悲地回想了一番:“你求本宮庇護,貌似是因為本宮那好皇弟乾的好事吧,本宮替你教訓他一番權當你這次辦事的酬勞怎麼樣?”
謝晚宜咬了咬唇,麵色微慍:“晚宜要的是對謝府長久的庇護,不是您和三皇子的一次小打小鬨,若是殿下早如此講,我是絕不會在此事上如此耗費心神的。”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李晏辭的神情。
太子爺聽了沒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怎麼突然這麼生氣了?本宮都說了會履行諾言,你到底怕什麼?”
他朝她一笑:“再說,你怎麼知道本宮跟三弟這次就是場小打小鬨呢,”李晏辭笑得前仰後合,笑意卻不達眼底:“就不能是本宮突發奇想,衝冠一怒為紅顏嗎?”
謝晚宜心裡一句話都不信,偷偷瞪了他兩眼,裝作一副生氣的模樣開口便叫管事送自己回府。
李晏辭朝管事擺擺手,沒再和她計較。
謝晚宜走後,陳坪來到了殿裡,李晏辭細細交代了些後續事務便打算回去休息,臨走前,突發奇想問了陳坪一句:“你說,本宮就那麼不像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人嗎?”
沒等怔愣的陳坪回應,他就笑著出了殿內,殿外風雪飄蕩,偌大的太子府莫名顯出幾分孤寂。
“她這幾日的軌跡想必你都查清楚了,謝府千金突然有了這等本事著實讓人不得不起疑心啊。你去繼續盯著她,行為有任何詭異之處,立刻向本宮彙報。”
李晏辭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裡顯得有些失真:“必要的時候,不用顧忌丞相,可殺之。”
京郊城外,一座無人居住的荒宅中,一隻黑色的野貓為了覓食誤跑了進去,下一秒,一道刀光劃過,周邊萬籟俱寂。
荒宅裡,一女子雲鬢高挽,發髻間儘是各式各樣的珠光寶釵,在昏暗的燭光下閃著異樣的光芒。
細看下,那女子氣質清冷卻又獨具一股媚態,一雙桃花眼眸色淺淡,似是什麼都入不了她的眼,唇邊點綴著一顆細小的紅痣,更顯整個人氣質高雅。
她站在主座旁,宅內光線黯然,看不清那主座上人的麵孔,隻見她神色恭敬,將手裡的信件遞給了那人。
那信件赫然與謝晚宜搜出來的信件一模一樣,隻是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跡。
“主子,今日順囍閣突然出現意外,屬下不慎被人抓住了把柄,幸而原件沒有被發現,請主子責罰。”
正可謂是燈下觀美人,那美人眼角微微含淚,白皙的頸部暴露在眼前,一副毫無怨言的樣子。
主座上的人嗤笑一聲,用力扳過獻音的下巴,將她的頭抬了起來:“跟我何必用這一套,既然辦事不力,便自己去領罰吧,日後行事若是再出這種差錯,你的價值就得重新評估評估了。”
獻音收起來了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情,笑得猶如一朵帶毒的花兒:“屬下明白,屬下還以為主子喜歡這一類的女子呢。”
那人猛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微微收緊力氣:“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問,做好你的任務。”
說罷一把將她甩了出去。
獻音借力跳起緩緩落地,淡淡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掐痕,轉身離開之際看見了院子裡的那隻黑貓,黑貓發出彌留之際微弱的叫聲。
她微微皺了皺眉,道了聲麻煩,拎起那隻垂死掙紮的黑貓便出了荒宅。
謝府內,謝晚宜剛剛回到家中,還未來得及給父母稟告一聲,便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拿起火折子緩緩地點燃了麵前的紅燭,臉色在火焰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蒼白。
今日李晏辭所說的話,明顯是對她如何找到證據有所懷疑,甚至懷疑她也是李晉琊派來的細作,那句幫她對付李晉琊,更是將不信任直接擺在了明麵上。
大概是因為她近日來乏於戒備,被太子手下抓到了把柄,那證據確實不是她一個自小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可以輕易找到的,更何況她還和李晉琊有婚約在身,明麵上可謂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太子不信她也是情理之中。
可若是她孤身一人,被懷疑倒也罷了,可她身後是整個謝府,那此事便絕不能這樣潦草略過。
若是放縱不管,時間越長,她和李晏辭之間的隔閡就越大。上輩子能韜光養晦那麼久的人,手段必定了得,以她現在的權力和地位,承受不起他的疑慮。
何況,她謝晚宜沒做過的事情,哪怕是天子都彆想安在她頭上!
燭芯慢慢被點燃,屋內青煙彌漫開來,煙霧繚繞中一隻隻長相可怖的鬼魂紛至遝來,將半個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謝晚宜將剛剛沉思時不小心掉在手上的蠟油細細摸去,突然開口問道:“太子令牌還在你們手上吧?”
她不會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太子信不過她,她也同樣,所以從一開始拿到太子令牌時,她就沒打算把真的還給他,還給他的那個,是贗品。
讓鬼魂們把太子令牌藏起來的同時,她也讓他們找了整個京城裡最會仿製物件的匠人,偷偷命他打了件假貨。
也多虧了太子殿下行事格外謹慎低調,那匠人不識太子令牌,又看見報酬如此豐盛,有錢能使鬼推磨,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前世裡,那工匠的技藝便受到很多人的追捧,甚至連當時已經登上皇位的李晏辭都因他這門手藝想要招攬他,經他之手,件件仿品如真品。
謝晚宜便是看中了這一點。
直到昨日,令牌打好,她細細驗過一番後才計劃著將證據找到並交給李晏辭,太子令牌在手,就是李晏辭想要找人私下殺她,也多少要顧忌幾分。
那群鬼魂烏泱烏泱地擠在一起講了一堆,最後還是機靈鬼站了出來:“小姐,那令牌還在俺們藏好的地方,需不需要俺們現在將它取出帶來?”
謝晚宜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取出後放在哪裡都不安全,還是藏起來為好。”
這是她給自己留的後路。
後路這種東西,謝晚宜從來就不信彆人能給,她的後路,她自己來搶。
冬雪飄搖,春節將近。
丞相府裡紅燈高掛,微小的火燭彙聚成一片絢麗的光芒,火紅的燭影在屋內搖晃,於謝晚宜姣好的臉上投下一片片陰影。
謝晚宜不願在這等被懷疑的關頭卷進太子和李晉琊的爭鬥中,索性這幾日並沒有出門,專心在家裡陪著上了年紀的父母收拾屋子準備過年。
她端坐在床邊,纖細的手中正拿著針線,打算趁著過節給家裡人繡幾個香囊佩戴。
細針在指尖握著,不斷於綢布中上下穿過,宛若一根靈巧的筆,在舞動中為那綢布不斷增添色彩,使針下一花一草變得栩栩如生。
一群小鬼魂們在房間的另一角待著,形狀扭曲的小手裡握著幾塊甜甜的糕點,小嘴越張越大像是要把糕點一口吞下,放到嘴邊卻隻是小小的咬了一口。
近幾日來無事,謝晚宜便給了鬼魂們一些銀兩和吃食,大的都出去閒逛了,這幾隻小的好奇香囊的繡法,纏著謝晚宜非要留在屋裡看。
謝晚宜一邊仔細繡著手裡的香囊,一邊在心裡算著時間。
若是按李晏辭那日所說,他怕是早有和李晉琊對上的意思,隻是時機未到一直按兵不動。
而謝晚宜如今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受到影響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若再按前世的記憶慢慢來計劃,必然會因趕不上變化而重蹈覆轍,她隻能先下手為強。
謝晚宜把手裡未繡完的香囊放下,緩步走到了小鬼魂們的身邊,將桌上的甜點往他們那邊推了推:“好吃嗎?都吃成小花貓了。”
明明小鬼們的吃相無比嚇人,血盆大口就在眼前明擺著,她還是麵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
小鬼們聽了有些懵懵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將盤子又往她的方向推去。
謝晚宜笑著將盤子推回去,婉拒了他們的好意:“那可以請你們幫一個小小的忙嗎?”
小鬼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覺嘴裡的甜點瞬間不香了,但還是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
謝晚宜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一副開心的樣子:“你們真是太好了,以後再有好吃的,一定少不了你們的。”
一隻小鬼想起她之前的命令,喃喃道:“真的是小忙嗎?”
謝晚宜笑容燦爛地回道:“當然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