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爺的部下眾多,行軍打仗又不免占卜些吉凶,哪怕鎮北王戰無不勝。軍中也不免有些擅長占卜大師常在軍中,其中就包括靈化寺當今的住持慧空大師。
當年跟著老王爺的人,誰不是對著老王爺死心塌地,慧空大師因為提前回京,才躲過了那場災禍,撿回了一條命。
顧子雍在自己年幼的記憶力,自從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就常帶著他在靈化寺求簽。顧子雍記憶中的那個溫婉端莊,常常帶著他在院中漫步,時不時就要與他嘮叨著父親年輕是何等的張揚桀驁,又在承襲爵位後前往西北常年駐軍,西北所為是為國為民,等戰事穩定,父親就會從西北回來,陪著他們母子二人,那個魁梧粗獷的男人自此在逐漸在母親的口中有了模樣。
隻是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就變了個樣子,府中的祠堂跪了一日又一日,靈化寺更是來的頻繁,顧子雍被迫聽慧空大師嘮叨了許久,又是見證了母親流了多少次的淚,聽著慧空大師多少的勸諫也是毫無改變。
他從小就不愛聽慧空大師講話,隻是母親去世之後,他就也成了此處的常客。
那年他久違的出了宮,反正也無處可去,鎮北王府不過是一個空殼子,不知裡麵荒蕪成了什麼樣子,他也不願意回去,索性就愛往靈化寺跑。
慧空大師愛嘮叨,但總是讓他覺得似是母親還在,左不過他當做沒聽見就是了。
那天他在高塔裡,從窗邊遙遙地望下去,就看見那個小姑娘披著緋紅的鬥篷,一襲杏黃色的裙子隱隱約約的從鬥篷下透出衣角,揚著張揚明媚的笑,身邊跟著的丫鬟與她一般大,伸手接過她卸下的披風。
竹林剛剛抽出新芽,新筍從地下冒出細碎的尖,小姑娘背靠著竹林,微風乍起,清風吹拂下竹葉沙沙作響,飛舞的發絲如墨色的錦緞,細腰若垂柳依依,伸著一雙芊芊玉手翻轉著如同舞動的蝴蝶,舞姿輕盈曼妙讓人移不開眼。
那年她不過十一二歲,聘聘婷婷已能瞧見些許明豔動人,隻此一眼,他孤寂的人生突然就有了色彩,那個漫天大雪裡跑進他世界的小姑娘,再次橫衝直撞的撥動了他的心弦,與她的舞和上了一曲。
岔路的另一邊又突然鑽出一個,端著隻木釵子就遞到了她麵前,笑得諂媚又不懷好意。
小姑娘伸手就打翻了他的釵子,高昂著頭接過丫鬟的衣服轉身就走,甚至連背影都是驕傲且驕矜。
他驀然回頭,不敢再看一眼,落荒而逃,他這種人就不該和她這種明媚的小姐扯上什麼關係的,此後就眼睜睜的看著她在另一個人身邊笑顏如花,高傲的像隻花孔雀,誰都近不得她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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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子雍自然未走遠,小姑娘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不斷的進入他的耳朵。
尤其是那句嗚咽的那句“清和,他就知道欺負人”。
百口莫辯。
他何時欺負過她,偏生這小姑娘三兩句不順心就要掉眼淚。
他狠不下心離開,但也做不到放她走,魏時禮護不住她,前世聽說魏時禮親手送她去和親就起了掠奪的心思,如今更是瘋狂生長,在他胸腔肆虐。
到底是他心急了,前世都未曾與喬晚過多接觸,這才短短幾日,就希冀著她對自己生出什麼彆樣的情感。
喬晚那處他到底是去不得,隻是欒平他還是找的到的。
“欒平,你替我去轉述一句。”顧子雍牽了牽嘴角,到底是將主子的做派壓了下去,“說我邀喬晚明日戌時到觀瀾亭一聚。”
“是,王爺。”欒平還是那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顧子雍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聲音驟然就冷了下來:“欒平,下次關於我受傷的事情管好你的嘴,再鬨到尚書小姐那,死士營是什麼規矩你知道。”
“是。”哪怕如此欒平聲音都沒什麼波瀾。
喬晚的院子圍了一圈的門吏,都是喬衍精挑細選出來的,顧子雍再回去保不齊就被他們看到了,隻是看到事小,喬晚的清譽重要,他不得不回府。
鎮北王府沒多少下人,他也隻是三個月前才剛剛回府,當時府中一片的破敗,收拾收拾也算是勉強能住人的樣子了。隻是沒什麼花草,現下馬上就要入夏了,依舊沒一點綠色入眼,入目就是黑褐色的土與些許剛剛冒頭就被清理掉的草根虛虛的紮在地裡。
欒華看著王爺陰沉著臉踏進了書房,警告他不要跟著,晚上同樣黑著臉一個人踏出去的,不用想都知道和那個尚書小姐有關。
午間那會王爺的臉一寸一寸的黑下去,就是欒華跟著王爺這麼多年,都未見過王爺情緒浮動這麼大過,偏偏那尚書小姐瞧不見,趴著二皇子的衣服嬌怯怯的說著害怕,一眼都不看他們王爺,也可憐了王爺不顧性命從康河趕回來就為了哄她開心。
“欒華,去準備些煙花,越多越好。”顧子雍坐在書桌前,眼裡卻飽含冰霜,如簌簌的刀子。
欒華本還在思索二人到底發生了什麼,忙不迭的應下來:“誒,好。”又忽然補了一句:“王爺可是為那尚書小姐準備的。”到底是改不了他這個毛燥的性子,滿滿的揶揄,眼底的嘲弄意味再明顯不過。
顧子雍淩厲的眼神突然就射了過來,欒華與他隔著幾步路的距離都感覺到了絲絲的寒意,“你如今倒是越發多嘴了。”
“小人多話了,王爺恕罪。”
王爺一向是個平和的性子,他們平日裡與也是常與他開些玩笑,西北三年,他們死士營都跟著王爺出生入死,平日裡王爺也是與他們同吃一鍋肉,同喝一口酒。
欒華不免有些抑鬱。
王爺竟為了那個女子凶了他。
欒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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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晚一向起得晚,昨日鬨了那麼一出,醒來更是已經日上三竿。
清和端著水盆走進來,就連清和都忍不住嘮叨了幾句:“小姐快起吧,再晚些天就又要黑了。”床上的女子扭著腰,纖腰哪怕在錦被裡都是不足一握,哼哼唧唧的抱著被子團成一團滾進了床榻的深處。
“我不要,清和你好嘮叨,天黑了就黑了嘛,你不要叫我。”喬晚耍起無賴來一向有一套。
喬晚提起晚上,倒是提醒了清和,“小姐,上午欒平來過,說是鎮北王讓他來傳了句話,邀您戊時到觀瀾亭一聚。”
喬晚哼唧的聲音驟然就停了,聲音平淡毫無起伏,“不去,清和,下次再有他的消息,就彆傳進來了。”也不是就真的和顧子雍發脾氣,隻是她不想拉顧子雍下水了,他身份尊貴,就算時魏時禮,在當今聖上的心裡都未必又顧子雍占的分量大啊,他合著就該尊尊貴貴過完他的一生。
“是,小姐。”清和乖巧的應著,到不為彆的,隻是她卻是打心底裡不希望他們二人過多接觸。小姐從小容貌就過人,因著這張臉多少男子對她魂牽夢縈,可都看在二皇子的麵上,不敢與小姐過多接觸,唯獨鎮北王,小姐日後是要做二皇子妃的,他現在這樣接觸小姐是要小姐死。
喬晚本就起的晚,她又極為重視妝容打扮,對著珠釵挑挑揀揀了半天,再挑揀衣裙,總算是都完事了,再坐下吃了說不上是午飯還是晚飯的一餐,總算是該乾的乾完了,日頭也漸漸斜了下去。
天氣逐漸回溫,就連日頭都漸漸變長了,落日落得極其緩慢,喬晚因著午間得知的消息,到了晚上整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躁。
“清和,你隨我去院子裡走走。”喬晚總覺得今日這日子漫長的緊。
尚書府的院子自然也風景宜人,入目便是曲折遊廊,映著落日餘暉,影影綽綽,瞧得不真切,階下石子漫步成鏞路,兩側山石點綴,儘頭一小亭子背靠著假山,旁邊清泉嘩啦啦的順著假山向下流,空氣中都夾雜著潮濕的水汽。
“清和,今日晚間京城可有什麼有趣的消息?”喬晚頗有些沒話找話,指腹輕輕的撚著手中的帕子,月華錦緞做的裙子在夕陽的映襯下泛著波瀾的光。
清和跟著小姐一同長大,自然是知道喬晚這句沒話找話說的是什麼,“小姐可是要去觀瀾亭?”
喬晚突然被人戳穿了內心的心思,頗有些不好意思,聲音都突然大了些:“誰說觀瀾亭了,我隻是覺得今晚無聊的緊,想出去打法打法時間。”越是說到後麵越是沒有底氣,語氣虛浮著。
雲卷雲舒間太陽都被隱藏在了雲層裡,本就漸顯昏暗的日頭更甚,離戊戌時更近了一些。
微風吹拂過發絲,揚起了烏黑的秀發,木棉花帶著幾分暖意隨著風一起吹向喬晚,拂過她的臉龐,輕輕挽起臉龐細碎的發絲,手腕處帶著的環佩叮當作響,與風聲相和,同微風一起吹來的,還有少年輕聲地問候。
“晚晚,可消了氣?觀瀾亭備了份大禮,求晚晚賞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