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雍在昏睡之中被轉移到了遠離知縣府的地方,而在知縣府何太尉的書房裡,二皇子和何太尉正歡歡喜喜的討論著鎮北王的此行。
一聲聲尖銳的笑聲從屋內傳出來,書房裡熏著上好的雪鬆香,魏時禮端著茶杯笑得東倒西歪。
“哈哈哈,顧子雍就這些手段,不過是給他送了個中了瘟疫的人用過的茶杯,我看他在西北的軍功也是摻著假的。”魏時禮眯著眼,笑得放肆且狂妄。
何太尉好言提醒:“殿下當心隔牆有耳。”
他忽然激動的高揚起手,杯中的茶儘數被撒了出去,“怕什麼!這整個知縣府,誰不是我們的人?”語罷帶著些咬牙切齒:"顧子雍,你也配和我鬥,憑你死去的爹娘嗎?"目光遙遙地望著漸焚漸短的香,目光之下似是回憶起了他們年少的恩怨。
十年前。
“阿娘,你快些,皇帝舅舅在等我們呢!”與宮廷青石路上,一孩童穿著竹青色的錦裳,腰間的一對玉牌珩鐺環佩,麵容精致猶如女孩子,長睫下一雙水盈盈的眸子,蹦蹦跳跳的朝著太和殿跑去。
身後一夫人帶著華麗的頭麵,發髻梳得整齊更顯精致,點翠珠釵環繞,平添幾分高貴。一襲錦繡華服,麵上笑得卻溫柔,聲音輕柔婉轉:“阿雍,慢些跑,小心衝撞了貴人。”如黃鶯出穀,字字珠璣。
太和殿逐漸映入眼簾,宮殿浩瀚。
今日是皇帝考核諸位皇子公主功課的日子,顧子雍與諸位皇子年紀相仿,又頗得皇帝喜愛,聖上特準了顧子雍隨各皇子一同考核功課,今日就又是長公主陪著進宮的。
還未走近殿門,就聽見聖上蘊含怒氣的語調,“叫你背中庸,你背的倒是流利,朕叫你解釋‘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你卻解釋不出來,師傅到底有沒有仔細教過?”
稚嫩的幼童聲帶著委屈的哭腔:“回父皇,師傅……師傅教過。”
“教過你怎得不記得!”皇帝沉沉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時禮,哪怕朕不期待你成為國之棟梁天之驕子,你也要為弟弟妹妹們做好榜樣啊。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小太監帶著二皇子魏時禮出了殿門,小皇子臉上滿是縱橫的淚痕,衣袖也因著拭淚而沾滿了水漬,抽抽噎噎的從殿內走了出來,好不可憐。
迎麵就撞見了顧子雍和長公主,魏時禮不免有些憤恨。平日裡顧子雍在弘文館顧子雍就常常被師傅表揚,如今父皇考學,還要被他笑話。
“你看什麼!”魏時禮啞著嗓子吼道。
夫人拽了拽顧子雍的手,拉著他被迫向前幾步,“阿雍,給弟弟道歉。”
“皇姐。”帝王威嚴的聲音隔著門板出言製止,“你陪他鬨什麼。”
“老二!讓你回去反省,沒教過你在宮裡為虎作倀。”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明黃色身影跨過大殿的門檻,餘怒未消。朝著魏時禮身邊的小太監揮了揮手,一個眼神都不願都留給魏時禮。
誘哄的意味再明顯不過,看聲音都堆著笑,“阿雍來了,快來皇舅舅這,可有陣子沒看見咱們阿雍了。”舅侄二人手拉著手轉身進了大殿,全然不顧魏時禮。
長公主提起裙角俯下身,與魏時禮視線齊平,握著手帕輕輕擦拭著魏時禮臉上的淚痕,而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婉轉開口道:“帶二皇子回宮好好歇歇。”
記憶戛然停止,雪鬆香還在悠悠轉著。
那頭顧子雍雖處在昏睡之中,但計劃也在如期進行著。
他們一早就料到了魏時禮絕不會善罷甘休,依照前世的經曆,那盞茶杯一定是有問題的,喝了,便是瘟疫纏身。
但他不得不喝,戲,要做全套。不僅要喝,還要鬨得大一些。
老黃牛吱呀呀的拉著木板車,在初春的寒風裡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混合著水汽從鼻孔排出。車上躺著的是京城人儘皆知的鎮北王,麵目上的潮紅還未消退,甚至更甚。
欒華守著王爺都有些於心不忍。這計劃太過冒險了,說到底也是瘟疫,一個不小心就是喪命,老王爺的遺孤,不能死在他手裡。昨夜王爺信誓旦旦的表示不會有事,他死活不同意,卻被王爺的一句我是王爺阻了所有的話。
“王爺,這法子太冒險了,我不能拿你的性命看來玩笑。”欒華和顧子雍兩人共執著同一個茶盞,誰都不肯讓步,杯口一絲絲的滲出些許茶水,“王爺,如果必須有一個人感染瘟疫的話,那小人願意替王爺。”
顧子雍捏著茶杯的手又用了幾分力,“欒華,要是你感染有用的話我何必冒找個風險,他們有常太醫在身邊,尋常問題根本騙不過他們呢。放心,我有緩解之藥,我讓欒沛提前送進來的藥你不是不知道,夠康河全縣的人用了。”一張紙下寫不下的寬慰。
欒華握著茶杯的手絲毫不鬆懈,刻意壓低了聲線低吼:“王爺!”欒華長顧子雍幾歲,老王爺去了之後死士營誰不是看著王爺長大的,他比誰都清楚王爺說一不二的性子,但也正是因為看著他長大,更不能讓他冒險。
“欒華,放手!”顧子雍全無了剛才的耐心,他知道欒華一定會聽他的,隻是需要一些強硬的態度,“你可還記得,我是王爺。”
一句話使欒平卸了所有的力氣,放在茶杯上的手突然就鬆了,死士營極致的主仆製度一直都是他們的信條。
顧子雍手握的一盞熱茶已從燙口逐漸溫涼,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仰頭的瞬息間一杯茶完完整整的入了口。
“欒華,這疫病書中有記載,慢則一日,明日晚間,我必定發病,等到時候隻看你的了。”剛剛短暫歇下的紙再度被拿起,狼毫不斷舞動之間勾勒出了他們的計劃,“必定鬨得人儘皆知,最重要的是要鬨到京城去,魏時禮的為人我了解,他想以此挾皇恩,我必定不能讓他如願。”
寫至此,他不免想起了京城尚書府裡的那個小姑娘,也不知道會不會想起他,若是知道他感染瘟疫又是作何反應,又是不免一陣苦笑,前世全心全意念著魏時禮的人怎得今生就能想到他了呢?
紙張摩擦沙沙作響,顧子雍寫的堅定,“此行更是全是他們的人,等到那時他們必定要將我送出知縣府,無論他將我送去哪,必定是離百姓更近的地方,等到那時,我們救治百姓可謂輕而易舉。"
紙張轉瞬就即將被寫完,顧子雍抬頭望了望喝儘的茶盞,杯盞內的水漬在燭光的映襯下閃著微光,“他們派來的看守必定不是你們的對手,提前解決他們,餘下的事情就是我們為所欲為。若是我還沒醒,你聯合欒沛救治百姓,切記萬事以百姓為先。”
欒華看的仔細,緊緊拿著紙張的指腹都泛著白,脆弱的紙似是終於不堪重負,從指腹中間撕裂開來。欒華緊緊閉上了雙眼,再睜眼是滿目的堅定。
“王爺,欒華定不負所期。”霎時恨意直衝他的頭頂,一抹猩紅生生的從眼底拔了出來。
“王爺,你不恨嗎?”老王爺慘死,事情怎麼能是表麵上那麼簡單。
顧子雍轉著玉扳指的手微微瑟縮,眼神都帶了些許飄忽不定,垂眸之間似是看見了十年前西北戰場上十萬鎮北軍屍身堆疊成山,十萬大軍的鮮血滲進了西北荒蕪的大漠,混進大漠唯一的綠洲。
“恨,但百姓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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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車搖搖晃晃的停在一個茅草屋麵前,周圍流民雲集,因著鄉鎮內疫病四起,百姓們擔心傳染想到了出城,到了康河卻發現城門早早的落了鎖,回家又回不去,於是隻能在城內流浪,久而久之,彙集在此處的流民就越來越多,百姓們抱團取暖。
“魏時禮把王爺送來此處,可見根本就沒想過讓王爺活。”欒華抱著虛弱的鎮北王進了茅草屋,心中忿忿不平。
王爺身上更是熱得瘮人,王爺特地叮囑他等到嚴重一點再去告知何太尉和魏時禮,隻有他完全無法反抗的時候他們才能肆無忌憚。
老王爺留下的鎮北軍遠在西北,王爺身邊隻有他們,全無依靠。
雖是入了春,但近來晚上冷的厲害,茅草屋根本抵禦不了什麼風霜。整個屋子隻有用稻草鋪起的高台,看起來完全不能成之為床的地方,魏時禮狼子野心,看來是拿定了主意,他們王爺會死在康河。
隻是王爺怕是一時都不能多等了。
欒華簡單收拾了一下簡陋的茅草屋,將王爺安頓好,轉頭便就順著門口四處張望起來,“也不知欒沛在磨蹭些什麼?”那些明晃晃的盯梢毫無掩飾,三三兩兩的分散在整個流民中。
魏時禮到底是顧及顧子雍的實力,哪怕他再不願意承認,西北令人聞風喪膽的鎮北王從不是浪得虛名。
欒華望著門外攢動的流民,星星點點的眼睛突然躁動起來,黑暗中隱匿著熟悉的人影。
“怎得才到?藥可帶來了?”欒華於黑暗中悄悄靠近欒沛,出手解決了幾人。
“快給王爺喂了藥。”欒沛從懷裡掏出水囊,“一路上不少盯梢王爺的人,解決了他們才來,耽擱了一些。”
藥汁不斷從顧子雍嘴角滲出,欒華拿著水囊的手不受控製的抖了抖,“隻怕是,王爺不能馬上醒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