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還沒有大亮,晨露熹微,萬物皆被蒙上了一層白霧,蒙住了眾人的視野,連同他們的狼子野心。
顧子雍和欒華單槍匹馬與顧時禮以及何太尉等人會合,隻是出發前鄭重地將那荷包揣進了懷。
京城的城門悄然開放,連綿的巨石牆外是綿延的青山,一牆之隔之外,是康河的民不聊生。一行人浩浩蕩蕩,明晃晃的寫滿了沒人看得清的拯救。
顧子雍一身披掛鎧甲穿戴完整,旭日的第一縷陽光徐徐的照在他銀色的軟甲上,奪目耀眼。他於馬上回頭望著城門,心中思緒萬千。
“晚晚,等我回來。”
偏偏魏時禮湊上來:“表兄在西北沙場多年,還擔心這小小疫病嗎?怎麼對這城門如此留戀。”言語間的嘲諷不言而喻。
魏時禮向來不是個好相處的,母妃是備受寵愛的吳貴妃,吳太傅之女。整個宮裡,他們母女二人向來是說一不二,吳貴妃更是仗著皇帝寵愛,連皇後都敢壓在頭上,少時顧子雍孤身一人在皇宮裡更是不知受了他們多少明裡暗裡的欺負。
就憑他們二人,防疫這麼危險的事怎麼輪不到魏時禮,反倒是他在朝堂上請命,聖上更是對他讚許有加,這出戲演的倒是完美。
“表弟說笑了,我隻是瞧著城門上戰旗鮮豔,不知其中可有表弟一份血。”他眯眼勾唇,“隻是還請表弟多注意,疫病不長眼。”一身銀甲鏗鏘作響,順勢夾緊馬腹,手握韁繩,座下戰馬於戰場廝殺多年,自然明白主人的意思,嘶鳴一聲向前踏了幾步,而後徐徐停下。
清風悠悠,帶著些寒涼。唯餘魏時禮扭曲的麵龐的空中轉了幾個來回,轉眼就恢複入常,任誰都看不出他在心裡盤算什麼陰謀。
康河離京城不遠,風景獨特,山峰奇險,早年間匪徒出沒,朝廷更是廢了大力氣才解決了此處匪徒問題。
他們一行人行至晚間,已經能隱約看見奇險的山峰若隱若現,直插入雲。
入夜,便就到了康河城樓。
城門火光閃爍,在清與不清的界線上,上空黑雲翻湧,寡淡的月影被雲層遮蔽著,天邊卷著一圈圈的青黑。
何太尉手持令牌,坐於高頭大馬之上中氣十足的向著城樓上呼喊和:“本官太尉何邈,協二皇子與鎮北王奉聖上之命,前往康河防疫賑災,請速開城門。”
康河疫病嚴重,為了防止疫病傳染,城門早就關了起來。
康河自是一早就收到了皇命,城門吱呀呀的打開,入目卻是滿目的狼藉。
屍體堆滿了街道,零零星星出現的百姓也是骨瘦如柴,甚至於有些蹣跚的老人和牙牙學語的孩童坐在屍體堆裡,瘦得不成樣子,些微的屍體腐爛發臭,有些其上還帶著大大小小撕咬的傷口。
那些孩童和老人的眼神空洞,全無對生的渴望,見他們行至此行,也全無激動,隻撐著枯瘦的身子茫然的坐著。
顧子雍的戰馬墨雲極為通靈,此情此景,自是不安的踱步,抽動著鼻子不住得噴氣,夾雜著幾聲嘶鳴。
顧子雍夾緊馬腹,稍稍向前,行至一士兵前,“你們知縣所在何處?為何不施粥!屍體為何不埋!”聲調驟然提高。顧子雍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這民不聊生的場景,哪怕是前世見過也仍覺得心驚。顧時禮必須死,連同何太尉,拿黎明百姓的生命謀取皇位的混賬。
士兵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出知縣所在何處。
顧子雍輕嗤,索性不再難為他,不過一個守城門的士兵,知縣和顧時禮的齷齪勾當,他當然是不知道的,自然也是說不出什麼所以然。
騎著墨雲來回踱步之時,大腹便便的知縣姍姍來遲。
“下官吳越見過何大人,二皇子殿下,鎮北王,下官才在城北施粥,有失遠迎。”似是剛剛洗去的滿麵油光,滿臉的橫人肉擠在一起,笑得諂媚.
顧子雍顧不得什麼,“城北施粥,此處就施不得了?屍體又為何不埋!”到底是行過軍打過仗的,聲音裡都帶著壓迫感,在西北沉著臉時軍隊裡無一人敢多言。
吳越卻是猛地跪在地上,閃爍其詞:“此處……王爺,康河的府庫存糧已不多了,至於埋屍……下官確實不知啊……”
“好了,聖上派我等來自是帶了糧食的,你且派人去取了儘早施粥吧。”魏時禮突然發話,端的一副賢德模樣。
令人不齒。
何太尉早早下馬,他們此行以何太尉為首。
“縣中郎中可是都瞧過,確定是無藥可醫嗎?”
成堆的橫肉再度開口:“確定。”悠悠的含糊道:“也許是縣中郎中醫術不精……”
“我們且去住處安定下來,天稍亮些叫常太醫看看。”
常太醫是太醫院裡除了孟太醫外的第一人了,太醫院內也是徒弟眾多,不必說,自然也是魏時禮和何太尉的人。
他們被安排在知縣府中,顧子雍和欒華在一個院子裡。
知縣府裡,到底是無一處安全的地方,這一行人中,隻有顧子雍和欒華不是自己人。他們此行的目的,除了謀取皇權,就是要他的命了。
前世裡顧子雍發現此疫可解,便被他們設計感染疫病,且還不給他提供任何草藥,他們巴不得他死在康河,既無法為顧時禮所用,那便不配活在世上。
欒華動用了王府死士,拚了命從京城送進來藥才救了王爺。他們都是老王爺一手培養起來的,老王爺慘死,他們都知道其中必有隱情,但無論如何,老王爺的遺孤,必須好好活下去。
顧子雍和鑾華擔心隔牆有耳,昏黃的燭台跳動著,勾勒出他們二人的身影也在火光中不斷閃爍。
一紙一筆,細數著明日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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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昏昏暗暗,黑雲一層一層似是吞吐著什麼,京城淅淅瀝瀝的下著雨,在這初春的天裡,倒是有些似是要入冬的寒涼。
喬晚院子裡本就要落的梨花更甚,葉子嘩嘩啦啦的搖的瘮人。
喬晚坐在榻上,蛾眉緊促成一團,連同一張白嫩的臉都皺成包子。
“清和,他們此時是快到康河了吧。”喬晚一張好看的眼眸都帶是些空洞,怔怔的發問。
清和聞言整理妝妝奩的手一頓,“應是快到了吧。”小姐整天的心不在焉,早上先是破天荒的起了早,早上梳妝又是嫌花鈿畫的不對,又是嫌珠釵不搭,午間又是嫌窗外蟬鳴吵得頭疼,可窗外哪有什麼蟬,白日裡更是翻箱倒櫃的找什麼珠釵,此時才剛歇下一會。
“小姐,快歇下吧,外麵雷聲越來越大了。”
外麵的雷聲大,隻怕是,康河的雷聲隻會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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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河,一夜無雨。
他們昨日帶來糧食到底是為百姓帶來了短暫的福澤。
康河終於久違的施了粥,昨日空洞麻木的人終於恢複了些許的活下去的動力。
隻是瞧著骨瘦如柴衣不蔽體的老人,亦或是牙牙學語的孩童,還不及粥桶高,卻要捧著碗高高舉過頭頂,全身上下唯餘一雙眼睛乾淨純澈。
“哥哥,粥。”聲音稚嫩可愛,似是不知他們此時身處險境,顧子雍的手抖了抖。
到底是於心不忍。
顧子雍轉身背對人群,繡金的玄色飛魚服,瑩潤的白玉在初晨的曦光中閃了閃微光。
可金銀珠寶救不了康河百姓,康河死掉的是貪腐的人們。
顧子雍的計劃如期進行著。康河也開始了它浮於表麵的防疫賑災,施粥埋屍,如火如茶。他參與了全天的防疫,件件不落,晚間不負眾望的病倒了。
午間過後便是時不時的咳嗽,食過晚膳便是病來如山倒,哪怕是強健的鎮北王也敵不過瘟疫蔓延的速度。
黑雲再度席卷康河上空之時,欒華急急忙忙的叩響了大人們的門,“大人們可是休息了,王爺入夜就忽的發起了高燒,大人們可否隨我去院子裡走一趟?”欒華平日在一眾死士營裡也是個吵鬨的性子,當初也是因著這個原因才派他來照看顧子雍起居,鬨起來整個知縣府都不得安寧,這件事做便就要做大,坐實了中了瘟疫的名頭。
不出一刻鐘顧子雍院外層層疊疊的人,首位的就是何太尉和魏時禮。
屋內飄著細細微微的草藥味,榻上的男人更是麵色潮紅,眼底更是猩紅的駭人,額間的帕子換了又換,又似是無用功,轉瞬就蒸騰的溫熱。
欒華瞧著更是心疼,“西北令人聞風喪膽的鎮北王何時如此脆弱過?”
常太醫麵色凝重,扣在腕部的手切的仔細。而後俯身彎腰提起藥箱,攜著一眾徒弟轉身出屋,隨木門吱呀呀的關上,“撲通”跪倒在地。
“何大人,二皇子,臣無能,若是臣診斷無錯的話,是……是瘟疫啊!”連同藥箱,跪得懇切,戲也演的完美。
眾人大驚失色,“可是與康河此地相同的瘟疫?”何大人出聲問道。
“正是。”
魏時禮眯著眼朝著屋裡喊著:“表兄,疫病可是不長眼啊。”唇邊勾著陰沉的笑。
常太醫抖著胡子再度開口:“殿下,大人,王爺此時感染瘟疫,我們所有接觸過王爺的人,都有可能隨時喪命啊!”常太醫幾乎嗚咽再度開口,花白的胡子磕在地上:“老臣有一言,將王爺搬出知縣府,方能阻止疫病傳播。”
何太尉似是有些為難,“王爺是受皇命來此賑災的,我們豈能如此待王爺,且容我等商量一下再做定奪。”
“我看沒什麼好商議的,表兄自是一片忠貞為國的心,豈能因此事計較我等。”魏時禮斜眼看向何太尉,“何太尉以為呢?”
何太尉向前鞠躬,“爾等感念鎮北王忠貞之心,在此謝過鎮北王!”
說著向身邊招手,身邊的仆從迅速向前,耳覆著耳道:“找個茅草屋叫他自生自滅,看好了任何藥都彆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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