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晚跟著顧子雍,卻不曾想她費儘心思想進的何府書房進出竟如此容易,絲毫沒驚動守衛就帶她出了何府。
顧子雍一路帶著她到了何府外的一片竹園。
喬晚走在前頭,沉默的連一句道謝也說不出口。
倒是顧子雍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姐丟了鞋襪,隻怕是何府是回不去了,我打發了人替你去給你的丫鬟遞了句話,稍後我先送你回尚書府。”
沉默陡然被打破,喬晚一雙微紅的杏眸再度蒙上的水霧,轉身帶著哭腔道謝:“多謝鎮北王相助,各中細節望王爺理解,小女不能告知。”
顧子雍心中歎了口氣,看著喬晚哭花了妝七七八八的漏出了本就白皙的皮膚,雙眼泛紅,連著鼻尖都是紅的,續著水霧的雙眸眨巴著,又飛速在睫毛上凝成水珠,語氣裡誘哄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不說就是了,你哭什麼呢?”
小姑娘哭得他心口疼。
本來還希冀著問她是否記得前世的事情,現在看她一行又一行的淚,一個字也問不出。
“你若是想查什麼,告訴我就是,你一個姑娘家,到底是不方便。”本就是尚書府裡嬌養著長大的姑娘,何故冒這些風險,“你若是不信我,我派個死士給你,隻聽你的調派可好?”
鎮北王軍營的將士若是聽到這番話隻怕是要瞠目結舌,向來雷厲風行的戰北王也能軟著調子講話。
“多謝王爺。”到底是有前世的恩情在,喬晚經了何府這麼一遭,更是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若是王爺願意幫,她自然樂意接受,她私心裡願意相信他,“我自然是信王爺的。”
顧子雍輕輕頷首,不再言語。隻是細細的盯著喬晚逐漸緩和的眼眶和麵頰,慢慢褪去了紅,隻剩一雙眸子依舊瀲灩著。
喬晚情緒終於緩和了下來,也覺得臊得慌。算起來她與戰北王在今生也是第一次接觸,雖說鎮北王種種行為她都不知所以,隻是她莫名宣泄的情緒倒也算不上正常。
場麵驀然又冷了下來,好在欒華突然出現,帶著他們二人的鞋襪。
顧子雍接過女子的鞋襪遞向喬晚,“你且穿著,大小許是不合適,但你尚未成婚,男子的鞋襪不好穿回府,我二人轉過身去,安心換就是。”喬晚這才注意到,顧子雍踩在竹葉上,足上滿是汙垢。
微涼的薄荷熏香逐漸向喬晚靠近,冷冽如明月,喬晚接過鞋襪,卻突然囁嚅道:“王爺可信前世今生?”說完便愣在了原地,心中思緒良久的話驟然就說了出來。
“我信。”顧子雍聲音深沉且堅定,滿是上位者的不容置喙。
欒華倒是覺得主子越來越奇怪了,先前在西北與突厥搏命都從未叩拜過神佛,王爺在老王爺走後向來不信這些莫須有的東西。
三年的西北征途雖說是一直有默默關注尚書家小姐的動向,可說到底,這也是二皇子的妻。
喬晚怔忡的鬨了個臉紅,嗚嗚咽咽道:“王爺不要放在心上,小女無心之言。”
女子聲音含糊不清,反倒帶了些嬌憨可愛,夕陽散發出的霞光撒在精致的側臉,鵝黃色的衣裙隨動作擺動,與餘暉相交疊,毛茸茸的發絲讓人忍不住去摸上一摸。
顧子雍這麼想著,手上的動作忍住了,嘴卻忍不住。
“晚晚,你可想過,換一個夫婿?”那人聲音沉穩不亂,深邃眼眸裡突然撞進了一雙慌亂的杏眸。
“你……你……”喬晚支吾良久,耳根處一抹紅悄聲無息往上爬,“你叫我閨名做甚!”
晚畔的風拂過竹林,竹葉在空中打著旋落在了地上。
欒華忍了又忍,到底是記在心裡,主子也有今天。
小姑娘穿著不合腳的鞋子氣鼓鼓的走在前麵,不讓王爺靠近分毫,隻是長發半掩下的的脖頸都是紅的。
喬晚感受到了來自內心的慌亂,一場風雪在她的胸腔裡肆虐的激蕩。
喬晚想不通,鎮北王腦子一定是壞掉了,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見到鎮北王一定有多遠躲多遠,當然,死士還是要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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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子雍一路跟隨喬晚,親眼看著她踏進沈府府門,轉身離去時仿佛狂風又吹起了幾塊落石,不知砸入了誰的心間,又是蕩起了幾串漣漪。
清和在府門處不住的踱步,午間一位拿著鎮北王令牌的人告知她小姐和王爺在一起,叫她不要聲張,自己回府,稍晚些送小姐回府。她叢正午等到了日頭漸落,可小姐人一直也沒回來,清和心急如焚,偏偏就是等不到人。
隻是好在未碰到主子們,不然她當真不知如何解釋。
喬晚緊緊攥著那張零碎的紙片踏進府門時正遇見清和。
“小姐,你可回來了,怎麼這副摸樣?”清和瞧著喬晚欲掉不掉的發釵,腳下還踩著一雙不合腳的鞋子,隻是那鞋子一瞧著就是上好的蜀錦。
“是王爺?”清和到底是不敢瞎說,啟了啟唇心中猜測也未說的出口。
“清和!”喬晚厲聲:“此事與王爺無關,不可隨意揣度,今日之事,也不可再提及,你可記住了?”
清和垂著頭低聲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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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入夜喬晚都在思索那張紙片上留下的文字究竟是何含義,晚間用膳時清和瞧著未進幾口的餐食,又是不死心的詢問當真不需要請郎中來看看。
尚書府並無外邦的書,何止尚書府沒有,整個京城都未必找得出。尋常人家隻需讀些典籍名著考取功名,名門貴族更是不敢在自家存放外邦書籍,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想到這,喬晚頓覺有些頭疼。前世平平穩穩的做了十六年的尚書嫡女,喬家也並無侍妾,連些尋常的後院勾當都沒親曆過,重活一世,便就要卷進家族爭鬥,喬晚屬實是有些力不從心。
喬晚獨自坐在書桌前,眉頭微皺,撇著嘴將手裡的史書扔到一邊,手還未觸及到桌邊的茶,窗口突然傳來篤篤的敲擊聲。
“清和!”喬晚感覺一滴滴冷汗都順著脊背流了下來,兩世裡還是第一次做如此出格的事情,喬晚不由自主地認為是下午的事情何府找上門來。
清和慌慌張張的推開門,“小姐!”推門而入卻突然聽到了外男的聲音,手心瞬時沁出了薄薄的汗,抖著嗓子喊出的來人比她的腿腳更快一步。
“晚晚?”那來人的聲音極為熟悉,正是鎮北王,窗上的人影也越來越清晰,身姿挺拔如鬆。
喬晚的院子裡門吏一向是府裡最多的,門吏到的也是極快,短短一瞬便就集聚在了院門。
“發生了何事,小姐可需要我等進來?”門吏們發了話。
“不必,不過是隻野貓。”喬晚認出鎮北王,微蹙的眉緩和了幾分。
清和見小姐眉目緩和,雖是不解,但到底是不敢忤逆她,隻是自顧自的走到小姐身旁,開口道:“小姐,這是何意?”
喬晚並未解釋,虛汗還並未完全消,隻得故作鎮靜的吩咐清和守在門口,不得放任何人進來。
燭火昏昏暗暗的跳動,窗上的身影卻站的安穩。顧子雍輕敲著窗上的雕花,修長的手指落下去發出低低的聲響,麵上儘是一片風光霽月。
喬晚見他一副悠閒的模樣,小姑娘頓時有些急了,三步並兩步走到窗口,越是瞧著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喬晚猛地推開窗,顧子雍本就歪歪斜斜的靠著窗,一時不受控製的踉蹌一下,再回過身時,眼底浸著淺淺的笑。
顧子雍平日裡顯少情緒外露,薄唇輕抿間也是極為好看的,不似軍中那般正顏厲色。
喬晚瞧著他的模樣心頭一滯,開口間都帶著她都不曾留意些蠻橫和嬌嗔:“王爺這是何意?深夜裡闖了女子閨房,這般輕車熟路,可見也不是第一次了。”
顧子雍失聲啞笑,且不論前世今生,到何時都隻這樣偷偷翻過她一人的牆角,且這沒良心的,若不是給她送死士,他何須這般夜半前來,若是不送來,誰又知道這小姑娘又能做出什麼妖。
“晚晚的死士是要還是不要?”顧子雍啟唇,目光下的喬晚睜圓的桃花眼底華光瀲灩,昏黃燭光未施粉黛的小臉慢慢浮上些微的紅。
顧子雍瞧著她這副虛張聲勢的模樣也自覺好笑,“明日來西市,你假意買個侍衛回來,放你院子裡,也可護你安全。“
喬晚驀的默了默,若說起安全,夜半敲窗的王爺才是最不安全的。
喬晚雖是嬌生慣養,但該有的禮數還是有的,到底是吃人家嘴短,喬晚乖乖巧巧的行禮,手卻撫上了窗,“小女知曉了,王爺請回吧。”
顧子雍眼睜睜看著小姑娘利落的關上了窗,垂眸低笑。也是,她斷不是個吃虧的,不過是他有些吃虧罷了。
隻是他剛剛轉過身,身後的窗子又突然被推開,聲音力度之大,一如剛剛推他時。
“王爺可識得外邦文字?”
顧子雍存心逗她一逗,沉默著未發聲,眼看著小姑娘熠熠生輝的眸子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
“北疆文字大致類似,但你需給我看一看,我方能知道。”到底是不忍心。
喬晚伸手遞出那張紙片,反複摩擦連紙張邊緣的炭灰都掉落殆儘。
“不是北部匈奴的文字,晚晚可介意把他先給我,待我問清楚再還給你。”小姑娘今天不顧危險就是為了找這一張紙,某些猜想的印證更深了一些。
喬晚微微頷首,“王爺拿去就是。”反正放在她這裡也無用。
顧子雍到底是吃了個閉門羹,小姑娘窗關的決絕,隻留下一句“還請王爺再不要叫我閨名”飄飄然的從窗縫裡飄出來。
初春的風裡帶著星星點點的寒意,隻剩顧子雍手裡的蝴蝶鳳釵上那顆紅寶石散發著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