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姑蘇月(1 / 1)

祁襄領著兩個男人來到姑蘇城中文人雅客最愛光顧的雲舒樓門前,一陣香風襲來,姑娘們的水帛雲袖幾乎拂到他們麵上,蕭允墨皺著眉頭,轉身就要走,祁襄挽住他,直直往裡進,林策跟在後麵,亦是無比拘謹。

“三位公子生得都好生俊俏!” 迎客的鴇母格外熱情地招呼他們,“公子們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蕭允墨擋開她伸過來的手,用下巴指了指祁襄,冷冷道:“找個姑娘陪她喝酒,我們不用。”

他們在二樓坐下,蕭允墨沉著臉道:“給花間公子送信,非得來這煙花之地,足見此人何等荒淫!”

祁襄不以為然,望著滿樓飲食男女道:“若要將信送到公子手裡,就得哄得姑娘們高興。你們總道青樓女子下賤,可管你是達官還是顯貴,想求花箋,還不是要低聲下氣笑臉逢迎,你說,究竟是誰更下賤呢?”

蕭允墨沉默無言,祁襄歪著頭,笑著問他:“王爺不會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玩吧?”

他冷笑一聲道:“你想知道?偏不告訴你。”

祁襄一挑眉,轉眼看向林策,他沒等她開口便搶著說:“莫問我,與你無關。”

一隻纖纖玉手扶上她的臉頰,一位紫衫姑娘笑盈盈坐到她身邊,膚如凝脂,唇若點櫻,綢衫羅裙,烏發雲鬢,美得很是不俗。

她另一隻手又放到祁襄胸前,很快露出驚訝之色,收回手來,訕訕笑道:“我就說呢,這麵上溜光水滑的,原來是位小娘子。”

祁襄也笑了:“姐姐好香,用的什麼花露?”

姑娘一邊替他們倒酒,一邊答:“珍寶街上的芙蓉齋,這種桂花露客人們也都說好聞。”

她看了看麵無表情的兩個男人,問:“公子們陪你來玩?倒是新鮮。”

祁襄一指蕭允墨:“這是我家弟弟,那位是他朋友,他們沒見過什麼世麵,害羞得緊。”

男人們的臉色更難看了,林策偷偷瞄著蕭允墨,懷王殿下咬著牙,眼裡似有火光閃爍。

祁襄毫不在意,跟那姑娘說說笑笑喝起酒來,女孩子們推杯換盞,話題也愈發放肆。

那姑娘湊在祁襄耳邊說了什麼,她笑得花枝亂顫:“當真?這人竟如此厲害?”

那姑娘有些害羞,低聲道:“千真萬確,那次我隻收了他一半的價錢。”

蕭允墨聽不下去,搶過祁襄的酒杯,道:“少喝點,姑娘家大庭廣眾談論這些,成何體統!”

祁襄抓著他的手,再給自己斟滿酒,麵上笑著,眼神卻藏著一絲鋒芒:“你姐姐我,這輩子最煩的,就是“體統”二字!”

她一根根撥開他的手指,拿回酒杯,仰起頭一飲而儘。

酒過三巡,祁襄雙頰生紅,像盛開的芍藥花,蕭允墨小聲道:“喝夠了沒有?辦了事便走吧。”

頭頂傳來一陣響動,樓上跑下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她的發髻鬆了,頭發披散下來,臉上淚跡斑斑,肩上背上的紅痕觸目驚心。

緊隨其後跟下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坦著胸口,手執一條長鞭,衝那姑娘怒吼道:“賤人!給我回去!老子既然花了錢,你就該好好伺候老子!”

那姑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孫大爺,您饒了小人吧,我……我實在受不住!”

鴇母見狀,連忙陪著笑臉迎了上去:“孫公子,咱們這裡都是弱女子,您看要不您這鞭子……還是收起來吧。”

“這點都受不住?你們這兒還做什麼皮肉生意?”

“咱們這裡是做皮肉生意,但您也不能傷人呀不是?”

她朝周圍使了個眼色,幾名壯漢走了過來。這孫公子早有準備,從他身後也轉出一群家丁模樣的人,個個配著刀,將那幾人攔得死死的。

鴇母皮笑肉不笑地說:“孫公子,你這是鐵了心要在我這雲舒樓鬨上一鬨了?”

孫公子冷笑一聲,道:“便是鬨了,你又能如何?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秦樓楚館,仗著有那個什麼尋花閣撐腰,這些年也是作威作福慣了。可是如今,那閣主花間公子殺了朝廷命官,自身都難保,你以為還會有尋花閣的人敢站出來自投羅網麼?嘁!你們這些娼妓之流,本就應該讓客人儘興才是,打不得、罵不得,還真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滾開!” 孫公子一鞭揮了上去,嚇得鴇母連連後退。他用力推開她,朝著跪在地上的姑娘大步走去。

他伸手就要去拽那姑娘的胳膊,卻反被抓住了腕子。

他一低頭,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想掙脫,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

“縱使尋花閣的人不敢站出來,難道這世上就沒有敢管的人了麼?” 祁襄定定看著他,嘴角存著一分譏笑。

孫公子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嘴角露出一抹淫邪的笑:“喲,這麼細皮嫩肉的小官人?怎的?你是想替這娼婦來伺候本大爺麼?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一會兒到了床上,吃了我這根鞭子的厲害,還能不能拿出這副蠻勁兒來。”

聽見劍被推出鞘的聲音,祁襄轉頭看了麵色鐵青的蕭允墨一眼,警告他莫管閒事。

她回過頭,冷冷笑道:“想讓本公子伺候你?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孫公子忽一使力,祁襄趁勢鬆手,他一趔趄差點沒摔倒個狗啃泥。聽見周圍傳來稀稀拉拉的哄笑聲,他覺得麵上無光,舞起鞭子朝她猛抽過來。

“小畜生!”

祁襄微微側身,一把抓住他的鞭子,幾步挪到他身後,輕輕躍起,用手裡那截鞭子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

“你這鞭子的厲害,還是自己先嘗嘗吧。”

孫府的家丁一個個欲上前營救,祁襄加重手中的力道,威脅道:“再往前走一步,你們公子就沒命了!”

孫公子已然喘不上氣,麵色忽青忽白。他用儘力氣朝自己的隨從們伸出手,仿佛在示意他們退下。

就在快將那胖子勒斷氣的前一刻,祁襄鬆了手。孫公子宛如一塊爛肉,癱倒在地,捂著脖子使勁粗喘。

家丁們圍了上去,他指著祁襄,發出嘶啞的悲鳴:“快!給我抓住這個小畜生……”

“啪”地一聲,祁襄隻見麵前閃過一個影子,下一瞬,那孫公子的嘴角已然淌下鮮血。

“再用這三個字稱呼她,我就砍了你的腦袋。” 蕭允墨咬著牙,一字一頓說完了這句話。

孫府的人齊刷刷拔出刀,這就要動手,林策幾步上前,將腰牌舉到幾人麵前,大喝一聲:“刑部查案,誰敢放肆!”

一聽見“刑部”二字,孫府的人立馬慫了,撲通撲通跪了一地,連連求饒道:“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孫公子見此情景,也不好再逞能,隻是悻悻看了他們一眼,對手底下人道:“走!”

蕭允墨冷冷“哼”了一聲,一揮衣袖,轉頭問祁襄道,“玩夠沒有?可以回去了麼?”

祁襄淺淺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方才陪酒的那位姑娘道:“這封信,還煩請姐姐幫我放進錦盒之中,我有事求問花間公子。”

那姑娘接過信,忙道:“自然要替小姐放的,包在我身上。”

“甚好,那我先回去了。” 她朝蕭允墨使了個眼色,他雖不情願,卻還是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到那姑娘手裡。

三人從雲舒樓出來,蕭允墨仍是一臉不高興,陰測測道:“說本王是你弟弟?祁時安,你膽子越發大了。”

“我稍長殿下一歲,如此說也沒錯吧,偽裝身份而已,王爺莫怪。”

回到驛館,林策徑自回了房,臨進門前,看見祁襄甩開蕭允墨扶著她的手。

“我自己能走。”

“我送你進去。”

“不必……”

他搖搖頭,推門進屋,將拉拉扯扯的二人隔絕在外。金尊玉貴的懷王殿下,被一個小毛賊死死拿捏,實乃大齊之恥。

那一邊,祁襄也終於打開了門,她貼著門框往裡挪步,蕭允墨推著她進去,又迅速關上門,捏著她的肩膀輕巧一轉身,將她抵在門上。他又從袖中掏出一顆藥丸,撥開她的唇推了進去,他稍一運力,祁襄被迫將那藥丸吞了下去。

“王爺,吃了這藥,我手無縛雞之力,多凶險啊。”

他冷笑:“手無縛雞之力?我看不至於。方才是誰差點勒斷了彆人脖子?”

祁襄咯咯笑了,他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心中一動,捏起她的下巴,壞笑著問:“方才那姑娘說,有位恩客厲害來著,你倒是說說看,到底怎麼個厲害法?”

祁襄眯著眼,帶著幾分醉意說:“就是……叫她覺得……快活唄……”

他湊到她跟前,嘴唇幾乎要貼上她的。

“你很羨慕?這好辦,我也可以……叫你快活。”

祁襄的笑意冷了下去,她一偏頭,沉聲道:“身上快活有什麼用,心裡不快活……”

這話像刀子紮在蕭允墨心上,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僵硬地縮回手,後退一步。祁襄慢悠悠往屋裡走,他垂著眼道:“你早些歇息。”

他推門出去,祁襄打開窗,天幕上一彎孤月,形似一把剜心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