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點15分。

陸小西揉揉手腕，伸了個懶腰，滿意的看著眼前的數學卷子。

終於做完了，感覺還不錯。

她抬起頭環顧四周，發現教室隻有她一個人，樓道也很冷清。

人呢？都去吃飯了嗎？

陸小西站起來走到窗邊，手撐在窗台上向外望。

天空陰沉沉的，烏雲層層疊疊聚在一起壓下來，像一塊厚重的無邊幕布。狂風拉扯著枝條，樹乾左右搖晃，樹葉被卷在空中飛舞，有幾片被拍在窗戶上還沒來得及落下，又被拋向更高的遠方。

看來將有一場大雨。

陸小西的目光移到西邊的二層辦公樓，那裡是副科老師們的辦公室。此時一片黑暗，屋門緊閉。

不對勁。

陸小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剛才因為風聲太大，她沒有注意到整棟教學樓都靜得出奇。她走出教室，樓道裡黑乎乎的毫無人氣，隻有八班的教室亮著燈，十分紮眼。

啪！啪！啪！

身後傳來猛烈的拍打聲，她猛一回頭，是風。

大家都去哪兒了。

陸小西咽了口唾沫，想再確認時間，轉頭卻發現恐怖的一幕。

黑板上赫然寫著“叛徒”兩個大字。鮮豔的紅色，在慘白的燈光下刺痛了她的眼。一瞬間，不同的聲音爭先恐後的湧入她的腦海，嘶吼著“你是叛徒。你是叛徒。你是叛徒。” 聲音拐著彎，變了調。擁擠在一起，撕扯著陸小西的神經，啃食著她的意誌。

陸小西衝過去，用手使勁擦，胳膊用力揮舞著。可那紅色仿佛長在黑板上怎麼也擦不掉。她憤怒地拍打著黑板，頭疼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我不是叛徒。

陸小西想說，可張開嘴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呼吸，話語，情緒全都堵在狹小的喉嚨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她捂著胸口跌跌撞撞的走到二層樓梯的平台。混雜著泥土和雨水味道的空氣，順著風灌入她的肺。陸小西扶著欄杆喘著氣，聽見遠處有人在叫自己。

一個女生站在西邊辦公樓的三層儘頭，隔著玻璃向自己揮手。

陸小西眼前一亮，向女生揮揮手，踉蹌著跑過去。

三層無人辦公，樓道裡堆滿了舊桌椅，常年無人打掃。門被推開的那一刻，發出刺耳的聲音。伺機灌入的風吹散了厚厚的灰塵，陸小西趕緊關上門，用袖子捂住口鼻，借著雲層中閃電投下來的陣陣藍光，慢慢的像儘頭走去。

女生轉身向樓上走，陸小西跟在後麵。

最終兩人登上了樓頂。

突然頭頂上驚雷翻滾，陸小西嚇得哆嗦了一下。隨後豆大的雨滴，傾瀉而下。雨滴打在身上生疼。

陸小西看著眼前的女生走到樓頂邊緣，坐下去。她想告訴女生，那樣很危險快過來。可她發不出聲音。

女生向她招招手，陸小西不受控的走過去，兩人麵對麵。

“呐，你是叛徒嗎？”女生站起來，把陸小西濕透的劉海往邊上撥撥。看著陸小西驚恐地雙眼，開心地笑了像個小惡魔。

陸小西不知道她要乾什麼，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想讓她離邊緣遠一點。

“不是的話，為什麼不幫我呀？”女生的笑凝固了，眼神變得凶狠。她輕鬆甩開陸小西的手，用手輕輕推了一下陸小西的肩膀，她整個人受不對等的抗力的影響向後倒，墜落。

女生張張嘴說了一句話。

陸小西猛地睜開眼喘著粗氣，黑暗中分辨出自己在臥室。她動動手，慢慢地活動因為驚嚇而僵硬的身體。這個噩夢太真實了，從初中開始她已經不記得出現過多少次。即使不在夢裡，她也能回憶起每一個細節。

墜落的那一刻，女生在說。

“你欠我的。”

陸小西怔怔地盯著天花板，胸腔起起伏伏，過了半晌，伸手在頭頂上方亂抓，隨便抽了一隻玩偶抱在懷裡，側身蜷縮成一團。她蹭蹭玩偶，把眼角的淚蹭下去。

最近壓抑著的情緒，在剛剛漫長黑暗的夢裡，得到完完全全的釋放。身體仿佛被掏空，隻剩千瘡百孔的軀殼。

呼——

陸小西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閉上眼。

已經很長時間沒做過這個夢了，因為今天發生的事吧。

那個男生……不會再碰見的。

這次多虧了高重宇。

“需要幫忙就找我。”

“還準備裝作不認識我嗎？”

“是你的演技太差了。”

“你根本就不會撒謊。”

“陸小西。”

陸小西的思緒越來越清晰，高重宇清澈溫柔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睡意全無。

“高重宇。”陸小西對著黑暗輕喚。聲音低到像不曾出現。

對於高重宇，陸小西發現自己對他不像對其他男生那樣警惕。或許是因為以前就認識，比素不相識多了一點熟悉。而且除了圖書館那次，高重宇對自己一直很友好，笑得明亮溫柔，像個小太陽閃閃發光。遇見自己他好像很高興。

以前關係就很好麼？

過去的事陸小西很多都記不清了。隱約記得有幾次自己嫌班裡太煩不想在班裡自習，去找他要廣播室的鑰匙。高重宇會配合自己謊稱廣播站有工作，兩個人偷偷在廣播室寫作業。陸小西不知道高重宇有沒有課。反正隻要她提，高重宇每次就會痛快答應。

那時高重宇就說過：“需要幫忙就找我。”

而自己呢？

不想和幫了自己好多次的人產生交集。

好沒良心呀。

陸小西覺得自己下次要對高重宇好點兒。想通後心裡舒服多了，陸小西把玩偶扔回頭頂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睡覺。

第二天早上。

九點．

陸小西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晃悠悠地走進衛生間洗漱。出來後，看見桌子上放著煎好的麵包片和培根。她滿眼感動的看向旁邊坐在沙發上刷手機的馮倩。

“你放微波爐裡熱一下，肯定涼了。”馮倩專注的盯著手機，沒抬眼。

“倩倩~~~~~~~好愛你呀，MUA一個。”陸小西張開雙臂，小跑過去抱住馮倩，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起開吃飯去，起這麼晚可不像你。”馮倩動動肩，陸小西走開，倒了一杯牛奶，連同麵包片和培根一起放進微波爐裡。

“昨晚做了個噩夢，沒睡好。”陸小西指指眼睛，可憐兮兮的。

“你還真是平時不做夢，一來就是噩夢。”

陸小西困倦地嗯了一聲。

微波爐嗡嗡的運轉著，隨著叮一聲結束。

馮倩突然大聲驚呼，“你快看群。”

“什麼群？”陸小西沒聽明白，慢悠悠的坐下來啃麵包。

“哎呀，忘了你沒有。”

馮倩坐到陸小西身邊，給她看手機。

“喏。吃瓜專用群。有人發高重宇照片，說他是gay。”

照片上高重宇背靠牆被一個男生摟著，大部分身體都被男生的背影擋住了，隻露了半張臉，兩個人的頭貼得很近。有種要親未親上的意思。照片的角度挺刁鑽，拍照人應該費了不少力。

發消息的人頭像是空白的，點進去個人空間也是，估計是怕被人扒。

很明顯是故意的。

陸小西收回目光，夾起一整片培根塞進嘴裡，悠哉的問：“你信？”

“我不信。吃個瓜而已。這個群都沉寂好久了。”

一張照片，群沸騰了。屏幕上的消息條快到看不清。

但大部分人還是很理智的，都當是早上的一個樂子。

這時有人又發了一張照片，“提問你們見過這樣的高重宇嗎？”

“我艸，這是高重宇？？？？”

“材料院的在這兒，照片上確實是他。”

“啊啊啊啊啊啊，我想溺死在這個眼神裡。”

“我我我我，我在現場。當時聽見高重宇和一個男生有爭執，，男生叫得很大聲非要見那個女生。”

“我靠這什麼，三角戀？高重宇談戀愛了？？”

“這個女生是誰啊？”

“對啊，這人是咱們學校的嗎？哪個院的？”

“不會是高重宇妹妹吧？看著挺小的。”

“他有妹妹嗎？沒聽過啊。”

“樓上，你這一說，我突然品出了父愛。哇哦~”

“我跟他同班四年，沒見他對女生這樣過。”

一瞬間，對話框裡的字條飛速的滾動。

馮倩好不容易拉回照片那條點開。照片是從教室向外偷拍的，高重宇坐在地上，眼神溫柔似水，滿臉的擔憂與無措。女生被牆壁擋住沒怎麼照到，但能看出穿著白T牛仔褲，一雙白帆布鞋。鞋的側麵有一顆粉色的心。

馮倩記得陸小西有一雙白鞋臟了擦不掉，她就用水粉在鞋上畫了點東西蓋住。這顆心和陸小西畫得一模一樣。

“陸小西，這是你。”馮倩把手機遞到陸小西眼前，語氣肯定。

“不是。”陸小西就瞟了一眼，繼續低頭吃飯。心想這雙鞋以後不能穿了。

“真的？”馮倩繼續看她演。

“嗯。是啊，我跟他能有什麼交集。培根真好吃。你煎得真好。”

馮倩不說話，盯著陸小西喝完最後一口牛奶。陸小西起身要走，馮倩一把按住她的胳膊。

兩人四目相對，無言。兩人僵持著。

最後陸小西妥協了。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