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本是春回大地，萬物複蘇的時節，但西北仍未有一絲落雨的跡象。
沒有春雨，這春種就難了，春種跟不上，那秋收就會不理想，塞城百姓近日因此很焦躁。這些時日，施粥賑災的事被大皇子攬去，趙照主要負責帶士兵在塞城巡視，處理災民間大大小小的摩擦。
處理嚴重的摩擦衝突趙照很有經驗，但災民間口舌爭吵間或夾雜幾下推搡，尤其是這種推搡發生在六旬七旬老人之間，趙照便有些手足無措。好在趙熹這人性子八麵玲瓏，他很熟練地在幾人間斡旋，不消半個時辰，吵得再凶的災民也會在趙熹的勸導下變得和和睦睦。
這日，趙熹又勸好兩個在田壟邊吵得很厲害的災民，回到田壟旁的小道上，趙照第一時間抱拳道：“多謝！”
趙熹嘴角一勾，欲上前說兩句自誇，卻不料忽然身子一歪，搖搖晃晃就要倒在田壟上。
“哎，我就說你這個瘦竹竿彆天天逞強！”趙依依趕在趙照出手前接住了他，“下次，下次我也可以幫阿姐勸架，我已經學會了你勸架的方法，你以後就好好做你的副將，彆天天跟在阿姐身後做跟屁蟲！”
趙依依嘴上憤憤，手上卻很輕柔地扶著趙熹坐下，趙照把水囊遞給趙熹，問道：“感覺如何？要不要歇兩天？”
“不必，”趙熹喝了水，又坐在田壟上恢複體力，片刻後，他看向趙依依，“依依小姐，你今天救了趙某，當初你扇趙某兩巴掌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明明你是登徒子我才扇你的！”趙依依乜了趙熹一眼，她起身走回趙照身邊，挽著趙照的臂彎嘟噥，“我明明是奉命當照顧阿姐的女官來塞城的，怎麼天天給你端茶遞水！”
“都一樣嘛，”趙熹洋洋得意道，“我是大將軍的小心肝，和大將軍是一體的，你給我端茶遞水也等於給大將軍端茶遞水。”
聞言，趙依依上前一把奪過趙熹的水囊，她道：“才不一樣！這是我給阿姐準備的！你不許喝了！”
趙熹悠悠道：“依依小姐不給趙某喝水？那待會兒大將軍的小心肝若是口乾舌燥勸不了架，你豈不是害了你阿姐？看來，依依小姐比不上趙某貼心，大將軍的小心肝果然隻有我趙熹能當。”
“喝喝喝！喝死你！”趙依依又把水囊丟過去，卻不料趙熹喝了兩口水，忽然身子一歪暈倒在田壟上。
“阿姐，怎麼辦？”趙依依扛著暈倒的趙熹，有些焦急地問道。
趙照道：“應當是這幾日太過操勞所致，請槿辰幫忙看看吧。”
“哦。”趙依依應下，沉默地跟在趙照身後。
“阿姐，”在快到顧槿辰小院的時候，趙依依忽然道，“阿姐，要不我帶趙熹去看顧大夫，你不想去顧大夫的院子就彆去了。”
自從那日趙照裝傻讓槿辰帶心愛的女子給她看，她和顧槿辰的關係忽然變得有些疏離，當然，這主要是趙照單方麵疏遠顧槿辰。
趙照知道顧槿辰那日在小院外聽到她與穆笙的談話了，她其實是故意說給顧槿辰聽的，本以為顧槿辰會就此知難而退，卻沒想到他之後粘她粘得更緊。
後來災民之間頻繁發生摩擦，將士勸架時難免受傷，趙照想起顧槿辰曾說他和太醫院學了醫術，她便在趙宅單給顧槿辰安排了一間小院，讓顧槿辰暫時當顧大夫給將士治病。此外，顧槿辰在大皇子施粥的時候，他會在旁邊支起一個攤子，免費給災民診治，顧槿辰“顧大夫”的名頭都是這麼來的。
這段時間二人都很繁忙，加上趙照有意躲避，細細算來，她已經有十幾日沒和顧槿辰說過話了。
已經堅持了這麼久，和小孔雀說幾句話恐怕她好不容易築起的道心會不穩，如今趙依依主動說讓她不去顧槿辰的小院，趙照猶豫一瞬還是離去了。
轉身的時候，恍惚間，趙照覺得她聽到了顧槿辰和病患說話的聲音，溫柔和煦，不同於在她麵前的驕矜，那是大夏太子殿下麵對子民的溫和仁厚。
她有些想念顧槿辰了。
晚間的時候，趙照從大皇子口中得知顧槿辰近日消瘦得厲害，在和趙熹趙依依確認後，趙照有些後悔她這些時日對顧槿辰的避而不見，她有些擔心他。
雖然思緒紛擾，於男女私情上趙照還未想好以後怎麼應對顧槿辰，但他到底是她的弟弟，摯友，亦是大夏的太子殿下，無論是出於親朋之情還是出於臣子對君主的關心，趙照決定今晚去看看顧槿辰身子到底如何。
考慮到顧槿辰的小院住滿了病患，趙照便讓顧槿辰亥時來她房中小敘，她會提前備好飯菜。
*
亥時。
趙照的房門準時被敲響，她坐在飯桌前，故作鎮定道：“進吧，槿辰。”
“嗯。”顧槿辰有些沉默，他推門進了趙照房間。
“槿辰，你怎麼這麼消瘦？”趙照看了顧槿辰一眼，訝然道。
顧槿辰低頭，緩緩坐到趙照對麵，含糊道：“就，就這麼瘦了。”
二人疏離得像普通君臣，趙照心底一痛，愈發愧疚她這段時日對顧槿辰的有意忽視。
對於疏離的顧槿辰，趙照有些手足無措道：“槿辰，吃飯吧，準備的都是你愛吃的飯菜。”
“嗯。”簡單回應一句，顧槿辰麻木地吃起飯菜。
“槿辰，”趙照給顧槿辰夾了一筷子醋魚，“你不是最愛吃昭昭姐做的醋魚嗎？這道菜是昭昭姐今日特意下廚給你做的，你吃吃看，看昭昭姐手藝退步沒有。”
顧槿辰哆哆嗦嗦夾起醋魚吃起，連魚刺都咽下，趙照正想提醒，卻發現顧槿辰突然紅了眼眶。
“昭昭，”顧槿辰哽咽道，“我，我以後會很乖，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推走。”
顧槿辰果然察覺出她在疏離他了，可是，這種要求，趙照……她心底思緒亂如麻，若是顧槿辰是普通人家的男子就好了，甚至哪怕顧槿辰是大夏一品官員她也不怕，可偏偏，顧槿辰是太子殿下……
最是無情帝王家，做帝王需要衡量的東西太多了，而帝王的權勢又是無人可及。她做大夏的肱骨之臣尚且要對皇權誠惶誠恐，不敢有絲毫怠慢，若是做大夏皇室的宮妃，那生死榮辱全係在男子的一念之間。
趙照討厭那種感覺，哪怕是以往她最喜歡沈嶺，讓沈嶺憑借她的軍功封侯拜相的時候，她也為自己留足了可隨時休棄沈嶺的退路。那退路不是用感情衡量，不是說她不喜歡沈嶺就在心底說一句“此後與君一刀兩斷”，實際斷不斷還不能由自己做主。在趙照看來，退路是她說要與男子一刀兩斷的時候，她有能力立刻讓男子遠離她，有能力不再與男子虛與委蛇，更有能力應對男子不甘的報複。
趙照沉默，顧槿辰哽咽得更厲害。
“昭昭，我，我，”顧槿辰哭得有些喘不上氣，趙照歎息一聲，上前替他順氣，顧槿辰趁機緊緊抱住她，“昭昭，我，我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允許我追求你。”
“！！！”趙照心神一顫，知道顧槿辰喜歡自己和親耳聽到顧槿辰表白是完全不同的感覺，趙照不得不承認，在聽到顧槿辰表明心意那一顆，她心底是喜憂參半的。
不能繼續欺騙自己了，她到底……也喜歡上顧槿辰了。
“昭昭，姐姐，昭昭姐姐可以允許我追求你嗎？”顧槿辰哽咽著催促，有淡淡的酒氣從他的衣袍間傳來。
“你喝酒了？”趙照蹙眉，他身子都這麼消瘦了，還喝什麼酒。
“嗯，一點點，”顧槿辰把頭枕在趙照腰腹間，他黏黏糊糊道，“姐姐，我隻喝了一點點，一點點……”
“為什麼喝酒？”
酒力上頭，顧槿辰有些暈暈乎乎，說話全憑本心：“壯膽，嗯……要和姐姐……表明心意。”
“姐姐……穆笙好討厭，你不要喜歡他……”顧槿辰放開環住趙照腰腹的手，星眸渙散地看向趙照，“還有趙熹……他也很討厭……姐姐你也不要喜歡他。”
得知顧槿辰喝醉，趙照微微放鬆心情，被顧槿辰這麼個大美人黏黏糊糊叫姐姐，趙照被喚得有些意亂情迷。
酒不醉人人自醉，趙照捏著顧槿辰的下頜，仔細端詳著這張褪去少年稚氣變得越發俊美的麵容，半晌，趙照心底忽然冒出一個詞：無媒苟合。
不行！不行！不行！趙照拍了拍自己的臉，強迫自己清醒，她怎可有如此膽大包天的想法！
偏偏這時，顧槿辰又環住她的腰，嘴裡嘟噥著：“姐姐，我，我也想給姐姐當贅婿，我一定，一定會做天底下最乖最俊俏的贅婿，姐姐……”說到此處，顧槿辰忽然紅透了臉，他放開趙照，蹲在桌子下畫圈圈。
“怎麼了？”趙照有些好奇問道。
“姐姐，我……我，”顧槿辰把臉埋進膝蓋，“我看過太醫院的冊子，我，若是姐姐願意讓我做夫君，我……我一定會讓姐姐開心的。”
？？？趙照一頭霧水，不過待她看清這小孔雀堪比烙鐵的大紅臉，她頓時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姐姐，”顧槿辰蹲在地上仰頭看向趙照，“姐姐，我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允許我追求你？”
顧槿辰很努力做認真的神色，但他剛因為羞澀而紅透了臉，趙照看著麵若桃花顧槿辰，又想起他今夜赤誠的告白，她一時沒忍住，問道：“槿辰，姐姐可以允許你的追求，但姐姐是永遠不可能入宮做你的妃子，不僅如此，姐姐也不許你另納彆的女人進後宮，這樣，你還願意繼續追求姐姐嗎？”
“願意的！願意的！”顧槿辰渙散的星眸頓時燦爛起來，他起身緊緊抱住趙照，“姐姐，除了你我不會愛上任何彆的女子！”
顧槿辰頓了一下，抬眸問道：“那姐姐，你什麼時候可以答應我的追求？”
這小孔雀，咄咄逼人啊！趙照勾唇，指尖在顧槿辰臉頰流連，她道：“等西北旱災一事了結，姐姐會給你答複的。”雖然，她其實早就知道心底叫囂的答案了。不過，正事要緊，談情說愛等回京再說吧。
“嗯！我知道了姐姐！我這段時間一定會好好努力的！”顧槿辰眼神清明起來，他唇角的狡黠一閃而過，在趙照低頭的瞬間，乖巧應答。
傻孔雀，姐姐還不知道你？趙照笑著摸上顧槿辰柔順的高馬尾，以後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隨便拽，趁今天她要好好拽個夠，誰讓這傻孔雀和她耍小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