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
“啪!”
縣太爺的驚堂木一拍,滿室皆靜。
“堂下何人?狀告何事?”
縣太爺一抬頭,正打算看看此次堂下告官的眾人,結果一眼看到了邊上的趙照,又恰好和她對視一眼,嚇得差點從太師椅上滑下來。
這!這京城小霸王怎麼又來了!
趙照一看,呦嗬,這不熟人嘛!
她十五歲及笄那日,一腳一個踢了數十位京城紈絝,那些紈絝的爹娘把她告官後,審理此案的就是這位縣太爺。
那個案子並不複雜,隻是牽扯的人物眾多,而且身份個個尊貴不凡,讓這位縣太爺頭疼了很久。
那幾個紈絝的父母要求縣太爺判她故意傷人,想讓她進牢裡坐坐,趙照不服,她的阿父阿母也不服,有一次,審案途中,她阿父阿母差點和那些紈絝的父母當堂打了起來。
後來,此事驚動了聖上,那幾個紈絝平日在京城的名聲並不好,他們的父母擔心此事再鬨下去,聖上一氣之下對他們家族出手,這才消停,隻讓趙照賠禮道歉就算和解。
趙照還是不服,她覺得自己沒錯,不願道歉,至於醫藥費,她倒可以出幾個銅錢。那些紈絝父母覺得她欺人太甚,雙方就又鬨了起來,那段時間他們幾乎是天天來衙門對峙,和這縣太爺也天天見麵。
此案就這樣僵持了大半個月,趙照有點厭倦天天來衙門報到的日子,恰好京城周圍有一波土匪作亂,她一個人單槍匹馬去端了土匪的老窩,故意將土匪的人頭裝滿麻袋,又留了幾個串在槍杆上,挑著這些玩意,招搖過市,在那些紈絝的家門口轉了好幾圈才回去領賞。
那些紈絝的父母哪裡見過她這麼野蠻的女子,當場被嚇破了膽,不敢與她多做糾纏,更不敢繼續要求她賠禮道歉,他們之間的糾紛才這麼不了了之。
沒想到,幾年後,她又一次上了公堂,縣太爺還是當年那個縣太爺,趙照覺得,她要努努力,爭取這次不為難這可憐的縣太爺了。
“大人,草民和民婦還有兒媳要狀告沈嶺拋妻棄子!不孝父母!”
說完這句話,沈嶺阿父的腰佝僂得更厲害了,人群中頓時因這句話一片嘩然。
“沈嶺,是前不久那個狀元郎嗎?”
“我知道,就是那個小白臉嘛!”
“什麼小白臉?就是一個賣身上位的小倌!”
“就是扒著咱鎮遠大將軍不放的那個?”
······
“肅靜!”
縣太爺拍了拍驚堂木,道:“怎麼回事,你且細細和本官道來。”
那沈嶺的阿父自從說了那句話後就失了魂似的,呆住了,沈嶺的阿母和他那沉默寡言的原配更是見到縣太爺後嚇得連頭都不敢抬。
無奈之下,趙照隻得自己開口陳述。
“大人有所不知,這沈嶺在高中狀元後,恰好被草民求娶,他一方麵貪戀草民的權勢,答應了與草民結親。可他又羞於和家鄉人提起自己堂堂一個狀元郎竟入贅於一女子,便編造自己早已和同鄉一起死於土匪之手的謊話讓人回去傳訊。”
“可憐他年邁多病的老父老母,還有為了他能有錢參加科舉而吃糠咽菜的原配兒女,就這麼等來了他的死訊。一家人為此大病一場,幾乎丟了性命。”
縣太爺問道:“且慢,你說你和被告成親了,可為何沒發現他在家鄉早已娶妻生子?”
趙照答道:“稟大人,那是因為他根本未和原配去官府登記過!”
“關於此事,大人完全可以去沈嶺的家鄉探查,問問他的鄰裡沈嶺是否辦過成親的酒席。”
“還有當初那個奉命傳沈嶺死訊的報信人,他也被草民找來。當初沈嶺賄賂他的那錠金子,報信人不敢亂動,至今還留著,上麵還有朝廷的記號,畢竟是今上賞給狀元郎的金銀,皇宮一定有記載的,大人若是需要,草民可以求皇上一借那些記錄,相信皇上會開恩的。”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沈嶺終於開口了,他的嗓音晦澀喑啞,“不必了,大人,沈某……認罪。”
既然犯人願意認罪,那就好辦了。
今日雖然審訊的人有點意外,但這案子倒也輕鬆解決,會算在自己的功績裡的吧?縣太爺美滋滋地想著,宣判了沈嶺的罪狀。
“罪犯沈嶺,不孝父母,拋妻棄子,按律剝奪官職,恢複布衣之身,刺字後流放西北。”
說完,衙役給沈嶺遞去訴狀,沈嶺也乖乖簽字畫押。
看著沈嶺失意的模樣,趙照突然想起初遇時,那個春風得意,一舉一動儘顯風流的簪花少年,她的心有些微的刺痛。
但,她必須這麼做,不僅僅是因為沈嶺欺騙了自己,更是為了還沈嶺的原配妻子一個公道,為了給他父母一個交代!
結案後,人潮漸漸散儘,趙照正打算帶沈嶺的父母他們回家,結果,縣太爺派人叫住了她。
“槿辰,幫我照看一下沈嶺的家人,我有事要去見縣太爺一麵。”
和坐在馬車裡的顧槿辰打完招呼,趙照便去找縣太爺了。
“大人,何事?”
縣太爺指了指那邊不願換囚衣的沈嶺,道:“他要見你一麵,說有要事和你交待。”
到底是曾經的狀元郎,縣太爺還是有幾分惜才之心的,給他行了個方便。
趙照聞言走進了牢房,一股陰暗潮濕夾雜著血腥的難聞氣味撲鼻而來,沈嶺就垂頭站在牢房的中間,身上依舊是今早那一襲純白衣衫,隻是衣襟有些微亂。
“沈嶺,你找我何事?”
沈嶺抬頭看了趙照一眼,眼神晦澀難辨,然後立刻又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了,竟是和趙照坦白起來,“昭昭,我與阿梅,我們是殿試前一日,我正在溫書,她抱著我,哭著說求我給她個孩子,讓她不要一個人在外孤苦無依,她想要一個家,想要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人,所以,我……”
“所以,你半推半就,和她春風一度?”
“對,昭昭。”沈嶺說到這又抬頭看向趙照,語氣中帶了幾分溫柔繾綣,“昭昭,我們婚後,我從未碰過彆的女子。”
趙照冷笑,怎麼?她還要感謝沈嶺為自己棄兩位紅顏於不顧,要為自己的魅力洋洋得意?
嗬!她趙照可不喜歡踩著無辜女子的血淚來彰顯自己的魅力!不必對比,她本就值得更好更優秀的人來愛!
若沒有,她就自己來愛自己!
“昭昭啊。”沈嶺讚歎一聲,他其實很懂這個瀟灑自信的女子,隻是一直覺得他配不上她,所以總是說一些彆扭違心的話,看她因為自己的話而傷心,他好像就能借此汲取她對自己的愛意來滋養他荒蕪瘠薄的內心。
“好了,沈嶺,不要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縣太爺說你有要事想見我,現在,你可以說了。”
沈嶺聞言一怔,然後突然跪了下來,朝縣衙大門的方向用力磕了幾十個響頭,磕得腦門流血。
趙照皺眉,問道:“你想乾什麼沈嶺?”
“贖罪罷了,”沈嶺歎息一聲,“昭昭,沈某求你一件事。”
“何事?”
“我們臥房的床頭下麵,放了我這幾個月所有的俸祿,還有當初皇上賞賜的金銀珠寶,你將那些交給我阿父阿母,算是不孝子的一些補償吧。”
這點,趙照自是不會推辭,立即應下了,看來這沈嶺還是有幾分良心的。
“既然要事交待完了,那我就走了。”說完,趙照欲轉身離去。
“昭昭。”
沈嶺輕喚她一聲,趙照回頭看去。
沈嶺站在那裡,一襲白衣,衣冠勝雪,剛才微亂的衣襟不知何時被他整理得整整齊齊。
見趙照回頭,沈嶺勾唇對她露出一個風流恣意的笑,一如趙照初見他那日。
然後,他突然奮力轉身撞牆而去。
“沈嶺!住手!”
趙照用了全身的力氣快步跑去,還是晚了一步,沈嶺“嘭”的一聲,本就流血的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趙照站在牆邊,看著躺在地上的男人,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唔。”沈嶺的嘴角不斷湧出鮮血,他看著趙照,真好,她還是如初見那般英姿颯爽,是那麼強大,那麼自信,隻一眼,他就愛上了這個女子。
真好啊,她沒有因為他惡劣又自私的內心,失了她的風骨。他總惡劣地幻想昭昭能恪守婦道,為他生兒育女,然後他就能用兒女綁住昭昭。幸好,昭昭沒有這樣做,她以後還有屬於她的風光無限的未來,雖然那個未來注定沒有自己,他還是為她感到驕傲!
“對……不起,還有……我……”
話音未落,沈嶺就失了氣息。
趙照俯身,替他闔上了雙眼,然後,慢慢走了出去。
沈嶺死了,她心中其實是有點傷心的,但,也隻不過是一點而已。
她更擔心的是沈嶺的家人能不能接受他的死訊,雖然可以隱瞞下來,可她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必為了沈嶺的家人而做那遮遮掩掩的事。
畢竟,沈嶺一事,她也是受害者,況且沈嶺又不是她殺死的,沈嶺的家人說到底也隻是沈嶺的家人而已,她雖然同情他們,打算補償他們,但也僅此而已了。
趙照將沈嶺的那些俸祿賞賜連帶著沈嶺的死訊一並帶給了沈嶺的家人,又各自給了沈嶺父母五十畝地的地契,都是他們家鄉的良田。給沈嶺原配的則是一百五十畝,不是她偏心,而是因為裡麵包含了沈嶺兒女各五十畝良田的補償,待他們年滿十八,無論是否嫁娶,屬於他們的良田自動歸到各自名下,地契上寫了他原配的名字,這樣,無論她是改嫁還是守著地契當地主都是自由的。
至於趙照的那個青梅,事情敗露後,許是無顏留在將軍府,她偷偷離去了,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