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輕寒料峭的風穿過仍灰撲撲的群山,拂過暗藏綠意的老枝,撫在年輕人因怒意微紅的臉頰上。
“死道士!你放開我!”
群山靜默不語,回答他的隻有枝頭受驚四竄的鳥兒。
被淩亂綁住的少年仰著頭,怒目圓瞪著眼前的罪魁禍首。
他像一匹被困住的狼崽,呲出乳牙,亮出尖甲,虛張聲勢地恐嚇敵人。
可眼前青年隻是笑吟吟的摸了一把他的頭。
“什麼?你叫我老師?乖徒早這麼聽話多好~”
聞言,司顏呆滯片刻,隨後咬牙切齒道:
“死騙子!滾!”
“哈哈哈好好好,咱們這就滾回宗門,彆這麼迫不及待。”
沈夙大笑幾聲後一手驟然緊拉繩子,司顏一個趔趄向前紮去。
沈夙穩穩接住,將人抱在懷裡,低頭瞅了眼懷裡那副隱隱泛著鐵青的稚嫩臉龐,活像被迫委身的烈女。
司顏行動受礙,力氣上他一個十一二的小孩也比不過眼前這個成人,儘管如此,他還是奮力掙紮,試圖掙脫。
可那人明明看上去單薄,力氣卻出奇的大,手掌簡直像焊在他身上一般。
沈夙一手牢牢桎梏著他,一手飛速結印,嘴皮也不閒著。
“彆動了寶貝。都如今這般了,就從了我吧,我...…”
司顏有些呆愣地看著眼花繚亂結印手勢,罕見的沒有反駁他。
沈夙驟然停下碎嘴,低低喝道。
“長離!”
遠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風聲呼嘯而來,不過眨眼間,一把亮閃閃的劍便出現在眼前,劍身流轉著光澤,隱有嗡鳴之聲。
看了眼懷裡看傻眼的小人,沈夙將人攔腰抱起,踏上了這柄劍。
“怎麼樣,你師父我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吧。”
何止兩把刷子,沈夙,字不舟,天下第一大宗天衍宗先宗主座下三弟子,現任長老,除了那些老不死的,在修真界實力算得上數一數二。
除了實力,沈不舟素有雅名,端的是一副君子如玉,明月清風,可在沈夙看來就是附庸風雅,死裝一個。
因為這位哥實在稱不上表裡如一,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是的,現在這個沈夙,並不是之前那個沈夙了。幾月前,如今的沈夙穿到了原主身上,來到了這個修真世界,而這個世界在沈夙世界裡是一本龍傲天式的男頻小說。
這位原主呢,則是裡麵的炮灰反派。
眼前這位小少年,就是男主,司顏。
沒辦法,為了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他要開始抱男主這根全書最粗的大腿了。
心中腹誹被一陣略帶嘲諷的男音打斷,“這就是你抱大腿的方式?人販子?”
沈夙一個激靈,連帶著劍也抖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訕訕地看向前方。
“你能不能不突然出來嚇人!討厭死你了!”
沈夙在心裡氣急敗壞道。
“哼。”
沈夙好笑,還讓這玩意哼唧上了。
這個男音從他穿書以來就一直跟著他,貌似是傳說中的係統?可這東西似乎比沈夙還迷茫,似乎還通人性,就是一點也不專業。
他不會也是被綁來做係統的吧,和他這個被綁來走劇情的反派一樣。
思及此,沈夙淒淒慘慘戚戚的看了眼男孩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有些泛黃的臉頰,瘦弱的身板,心中無奈。
還是個小崽子,慢慢養吧。
司顏渾身僵直,鐵板一樣躺在沈夙懷裡,手緊緊攥著沈夙衣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灼熱幾乎要把他燒出個洞來。
眼前雲霧漸漸稀薄,露出山峰形狀,沈夙調整方向,向下飛去。
不一會,他信步向下邁去,穩穩落在山門前,恢弘建築前巨大石碑上刻著飄逸三個字“天衍宗”
弟子們看見他,忙低頭作揖,喊到:“長老好。”
沈夙應了一聲,抱著懷裡僵直的小人大步往裡趕。
天衍宗依山而建,四周雲霧繚繞,建築大氣磅礴,活像天宮。
沈夙並不施術直接趕到大殿,而是抱著孩子急衝衝地走,很難說是急還是不急。
一路“長老好”幾乎啼不住,活像一層又一層的海浪將他們二人淹沒。
終於遊到大殿前,得到片刻清靜,沈夙低頭,看著懷裡的少年,說道:“如今信了嗎,我實在不是什麼騙子。”
司顏像個炸毛的小動物,在懷裡幾乎瑟縮著,卻還是怒目看著他。
“你要乾什麼?”
沈夙聞言,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歪了歪頭,幾乎是忍俊不禁的看著他,說:
“少年,你渴望力量嗎?”
“我這人,彆的不敢保證,修為那是杠杠的,跟我學,包你三年築基,五年金丹。”
騙你的,在下一個外來的,連修煉都不會,嘻嘻。
沈夙如此想到,但還是低眸裝模作樣的看著懷裡的小崽。
他那雙素來流轉著笑意的桃花眼此時斂了情感,顯出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來。
開玩笑,不哄著主角拜他為師,等著著小崽子長大他就嘎。
沈夙這人長了一副人畜無害的好皮囊,漂亮但是沒什麼攻擊性,幾乎讓人下意識生出一點信任來。
可眼前的小孩明顯不怎麼吃這一套。
行,軟的不行來硬的,霸王硬上弓!
沈夙咬咬牙,踹開大廳門,急步走向側室,把人扔到床上。
“這裡是天衍宗自在峰,你以後就是我的大弟子。”
“你搶得了人,搶不了心。”男音幽幽說道。
“你倒是看爽了是吧。”
沈夙反唇相譏。“你行你上。”
“……”
男音默不作聲。
司顏咬緊牙關,不反抗也不吱聲,雙目通紅的盯著他。
沈夙冷酷地看著他,看著他那副羞恥得恨不得下一秒撞牆自儘的神情,還是歎了口氣,卸了神通。
不管他將來到底是什麼大能,現下終究還是個十一二的奶娃娃,沈夙坐在床邊,剛想溫聲詢問,卻看見小孩下意識後退的瑟縮。
完了,好像玩脫了。
沈夙無奈扶額,開口:
“你彆害怕,我真的不是壞人。”
“……”
“我看你根骨絕佳,天資聰穎,想讓你來跟我學習…我雖然看著不靠譜,但我真的是當今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大能…”
“…不要。”
氣鼓鼓的小孩終於說話,沈夙還來不及高興便被這如同當頭棒喝的一聲給震懵了。
“什麼?”
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聽力。哪一個弟子對他不是恭恭敬敬,沒有一個對他座下尚空的弟子之位趨之若鶩的,怎麼到這個小孩這裡,就和大街上硬塞給他的小廣告一樣避之不及。
“我說不要。”
“為什麼?”
司顏淡淡撇了他一眼,“我奶奶今年七十三。”
是了,男主十三歲決定上山拜師便是由於收養他的奶奶被混混逼死,當地衙門狼狽為奸,他申冤無門,才決心修煉,以超凡的靈根和堅毅的心性,被原身注意到,發現他的身世,將他收入門下,導致男主修為停滯不前。
誰能想到,幾十年後利欲熏心,野心勃勃的妖王,曾經是個赤子之心的少年。
如果說之前救他是為了謀生,那他現在是真的動了保護這小孩的念想,畢竟在這蠅營狗苟的世間,赤子之心顯得尤為可貴。
沈夙輕笑:“所以呢?你擔心她,想保護她,可是,就憑你,能保護誰?”
司顏現在缺失動力,在凡世仍有牽掛,沈夙暫時又沒想好要不要把身世告訴他。
說完,看著司顏僵硬的神情,伸手把他攬在懷裡,道:
“不信?我帶你看看。”
司顏還沒來得及反抗,就一陣頭暈目眩,再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他熟悉的街道,抬頭不出意料的看見了那張漂亮又有點欠揍的笑臉。
一陣爭吵聲打斷了他尚未問出口的疑問。
“你這老太婆!買的什麼爛菜葉子!都吃死人了!”
司顏驟然向那邊看去,近在咫尺的是一個長了一身橫肉的凶悍男人擋在一個蔬菜攤位前,衝想要買的人大聲呼喊著:“不賣,統統不賣!”
“你放屁!胡說!”一聲稚嫩的聲音怒喝。
男孩清瘦的身體擋在老婆婆身前,臉上是沈夙熟悉的怒意,不過更勝一籌。
司顏渾身一震,死死盯著這男孩的臉,這男孩分明是他!
“小子,彆找事!”大漢惡狠狠地警告著。
“先找事的是你吧!欺負老人你要不要臉…”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下子撂倒在地。
他其實力氣不算小,從小粗活累活乾下來的。但在這個塊頭比得上三四個他的大漢麵前,顯得有點蚍蜉撼樹,螳臂擋車的可笑。
少年倒在地上,地上粗糙的小石子透過他薄薄的衣衫,硌得他五臟六腑止不住的疼,沒忍住吐出一口血。
老婆婆見狀,淚一下子湧出來,跪下來抱著他,哭著求大漢饒命。
司顏看著麵前老人搖尾乞憐的痛哭流涕模樣,悄悄握緊了拳頭。
那種無力的酸脹感也隔著時間,蔓延到司顏身上。
沈夙一揮手,麵前的畫麵又變了,這次是在司顏家裡。
破舊的小屋擋不住四處流竄的寒風,老婆婆躺在冰冷的炕上——他們早就沒錢買碳了,身上蓋著這座小屋所有的布料,還是捂不暖老人行將就木的軀體。一個男孩跪在地上,低著頭,地上灰蒙蒙的塵土上開出一朵又一朵淚花。
沈夙默默看了一會男孩頭頂的馬尾,拍拍他的肩,說:“走啦。”
眼前又是一陣眩暈,再睜眼,又回到陌生的竹屋。
“這是未來,雖然很殘酷,但你要知道,手中有武器,才能保佑身邊的人。”
司顏久久沒有說話,隻是呆呆的看著床上暗色的花紋。
久到沈夙覺得他不會搭理自己,準備離開時,他開口了。
“我從小被奶奶養大,雖然生活窮苦,但是奶奶對我很好,她會拿好不容易替人縫了一晚上的錢給我買糖吃。”
司顏頓了頓,似乎是有點哽咽,“後來她眼睛越來越不好,我便作主張種菜賣菜,昨天是我第一次賣菜,我賣的便宜,菜又水靈好吃,大家都來買我的。”
“我很高興,今天進城買了點種子,準備再過一些時間種小油菜,春天來了。”
他聲音越來越抖,幾乎哭著說:“等我再攢一會,我就有錢上學了。”
“明明春天都來了…”
沈夙默然地看著眼前小孩低頭泣不成聲,隨手揪來一塊布料,塞到他手裡。
“你可以哭,但不能隻會哭。”
這段清苦的歲月,卻可能是司顏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進了天衍宗,迎接他的不是大好的前途,而是偽善的師尊,成謎的身世,停滯的修為,同門的刁難。
是足夠把一個赤子之心的少年,折磨成心狠手辣的妖王的苦難。
不過,現在,我來了。
沈夙摸著小孩的頭,想到。
還沒等他在心裡自賣自誇一會,小孩便打掉他在自己頭上胡作非為的爪子,頂著哭得紅紅的眼圈惡狠狠地瞪了他一下。
沈夙樂了。
這小孩渾身散發著未經世事打磨的棱角,他喜歡。
“跟我學劍吧,怎麼樣。”
“…行。”
終於鬆口了。沈夙懸著的心終於進了肚子裡。
沈夙笑吟吟地衝他說:“我這就把咱奶接過來。”
誰和你咱…
司顏默默腹誹,話到嘴邊卻也是沒說出口,算是認了他這個師尊。
嘴角也被眼前人感染上一層微微的弧度。
看著眼前人興衝衝站起來施咒離去的背影,破天荒的想,雖然這人有點不著調,但有這麼個師尊,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