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再相見(一)(1 / 1)

我見明月 硯說 4361 字 16天前

伴隨木門“吱吖”一聲響起,我領著桑瑱邁入客棧。

客棧內光線昏暗,隻有櫃台處一盞油燈散發著微弱光芒。

店小二倚著胳膊,趴在桌上睡覺,呼嚕聲震天響。

我走近櫃台,敲了敲桌子。

聽聞動靜,他迷迷糊糊地抬頭,一幅睡眼惺忪的模樣,“兩位客官,是要住店嗎?”

“嗯。”我點了點頭,“順便拿些吃食過來,再要兩壺燙得熱熱的美酒。”

“好。”他打了一個哈欠,環顧四周,有些抱歉,“這個時辰隻剩一間下等客房了,兩位不介意吧?

聞言,我側身看向身旁人,桑瑱臉色慘白,眼神一如既往的空洞。

我輕歎一聲:“無妨,帶我們上去吧。”

“好嘞,那就二樓最裡麵一間房,吃食的話,這個點廚子已經睡下了,客官若是不介意,來兩斤鹵牛肉如何?熱酒倒是可以給你們現燙。”小二道。

“可以。”我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外麵的小紅馬幫我牽到馬廄,飯菜上好後再送兩桶熱水來。銀子不用找了,多的都是你的。”

此話一出,他眼眸一亮。

將搭在膝蓋上的抹布往肩上一甩,店小二起身拿起燈盞,恭敬地領我們去了二樓房間。

這間下等客房不大,裝潢也非常陳舊——一張寬大的木板床、一個破舊的木櫃,一張掉了漆的大方桌,和四張快散架的木椅,除此以外,再沒有彆的東西。

點好油燈,小二便下樓忙活去了。我拉起桑瑱,走到床邊,幫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掛進了衣櫃。

放眼望去,隻覺條件著實簡陋一些,便安慰道:“先在此處將就一晚,明天我們再找好的客棧住。”

桑瑱沒有回應,隻是安靜地坐在床邊,盯著前方的雙眸依舊黯淡無光。

我突然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多餘。

當他還是連清時,就已經是那個穿著粗布衣裳、吃著山野小菜、住破舊木屋都甘之如飴的人。

不習慣的其實是我,平日裡養尊處優的也是我。

屋內隨即陷入了沉默。

小二動作麻利,不多時,外麵傳來扣門聲:“客官,您要的東西來了。”

房門打開,露出了一張恭敬討好的麵容。

我接過裝有牛肉和美酒的托盤,一一擺上餐桌,又布置好碗筷,這才將遊離發呆的少年拉倒桌邊。

從前這些事都是他搶著做,從前也都是他主動找話題聊,如今身份調轉,我隻覺得難過。

“喝了這酒,暖暖身子。”我將酒杯遞到他麵前。

少年聞言,麻木地伸出手,拿起了那杯冒著熱氣的酒杯,機械地將酒液送入口中。

忽然,那雙暗淡的眸子閃了閃。

“給我!”

話音剛落,他迅速拿起了酒壺,仰頭就往喉嚨裡猛灌。

“燙!燙的啊!”

我趕緊起身去搶。

一時間,桌椅傾倒,兩人扭成一團。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終於將酒壺奪回,桑瑱也被我強行按回了椅子上。

少年低垂著眼眸,好似對方才發生的一切毫無知覺。

我又急又氣,忙去檢查他的喉嚨和手指,確定沒有被燙傷後,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取來熱水和毛巾,幫他擦了手和臉,我吹熄了油燈。

本來沒有成親的男女同榻而眠,不合大俞禮儀。但如今我卻顧不了那麼多了,我隻知道,如果不守在身邊,桑瑱一定會坐到天亮。

少年安靜地躺在身側,我往他身邊靠了靠,伸手闔上了他的眼簾,“聽話,把眼睛閉上,明早還要趕路。”

他長長的睫毛掃過我的手掌,手心中傳來一陣酥癢。

我收回手,輕聲道:“晚安,桑瑱。”

“晚安,忘月……”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回應了我,儘管聲音低的幾乎聽不到。

半夜裡,我突然醒來,感覺脖頸處濡濕一片。而伏在我肩頭的人,似在小聲抽泣。

寒冷的冬夜,濕潤的觸感,破碎的音節,三者組合在一起,不知怎的,讓人心中甚是難過。

我緩緩閉上雙眼,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第二日清晨,客棧外逐漸熱鬨起來,來來往往的旅客們陸續起床,我則被隔壁孩童哭鬨聲吵醒。

睜開眼,陽光透過軒窗落在床榻上,漏下了幾塊斑駁的光影。

身旁人仍在安睡,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如玉般的肌膚在微光映照下更顯蒼白通透。

我伸出手,沒忍住在他臉上戳了一下,許是因為常年佩戴維帽,他的皮膚彈潤細膩,觸感美妙無比。

我正猶豫要不要戳另一邊,對方卻倏地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我有些尷尬,“你醒了?”

他點了點頭,看到我停在半空的食指,眉眼中帶著淺淺的笑。

這還是桑桑出事後,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暗自鬆了口氣。

他伸出手臂,將我摟在懷裡,聲音有些嘶啞,“真好,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你無事,真好。”

這話我沒辦法接,思考許久,隻好對著他淡淡一笑。

他的身體突然一僵,可能是意識到我們同榻而眠,有些害羞。

他垂下眼眸,臉上越來越紅。

“熱嗎?”我不安地問。

這兩日來,他茶飯不思,該不會生病了吧。

他將我慢慢鬆開,起身坐在床上,視線卻看向遠處,“不熱,我們起床吧,我餓了。”

“好。”我摸了摸他額頭,確認沒病後,下床更衣。

見他今天的狀態比昨日好多了,話也多了許多,我心中欣慰不少。

洗漱完畢後,我們下了樓。

與昨夜的孤寂形成鮮明對比,白天的雙喜客棧可謂是人聲鼎沸,一樓的桌子幾乎全部坐滿。

還是昨天那個小二,見到我們下樓,便熱情地上前招呼:“兩位客官,昨晚睡得可好?”

我麵無表情,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那兩位早上要吃點什麼?”他繼續討好地問。

我看了看桑瑱,等著他說出答案,他認真打量了四周,吐出兩個字:“隨意。”

我取出碎銀,丟到小二懷中,“你看著點吧。”

小二接過銀兩,立馬去安排。

我們找了一個角落的空位入座。

很快,他便端著一碟又一碟的吃食來了。

都是一些日常得早點,但是種類極其豐富——小米粥、豆漿、油條、煎餅、雞蛋,麵條……幾乎擺滿了整整一桌。

旁邊的客人頻頻朝我們這邊看過來,那眼神大概是覺得……這裡有兩頭豬轉世吧。

桑瑱看著桌上的東西,一時間也愣住了。他搖了搖頭,眼底雖然還帶著些許悲傷,但也不禁覺得有點好笑。

我手指一伸,指了指他身後,“往後看。”

他聞言轉身,立馬心領神會,起身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雪菜肉絲麵,又拿了兩個煮雞蛋,走到了後桌。

那裡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和乾瘦黑柴的小女孩,兩人正在分食一碗白粥。

桑瑱將東西放在他們桌前,輕聲道:“老人家,我們點多了,這些送給您和孩子吃吧。”

老人驚訝地抬頭,看到桑瑱和麵前的食物,忙站起身鞠躬感謝:“好人,公子您真是個大好人!”

“無事,快趁熱吃吧。”

回來後,少年雙眼比先前多了幾分神采。

看得出來,他今日在主動調整狀態,雖然胃口不佳,但仍有努力進食。

我們吃到一半時,突然進來三位風塵仆仆的客人。

為首的是一名持□□的灰衣男子,第一眼看去,身材高大魁梧,皮膚是健康的麥色,五官線條硬朗。

整個人氣度不凡,一眼就讓人印象深刻。

他身後跟著一名膚白腿長的白衣少女,那張臉長得柔弱嬌美,宛如早春初綻的杏花,隻是她手裡拿著一把長槍,便將這股柔弱之美生生的破壞了。

之所以注意到這兩人,是因為,他們身後跟著一位中年男子,而那男子我恰恰認識。

那是桑府的管家——喬伯。

那這兩人是……

我握住喚虹劍的手,不由得用力了幾分。

許是我神色有異,桑瑱也順著我的視線看去。

那三人已經點好了菜,正準備入座。

好巧不巧,我們旁邊的桌子客人剛吃完,騰出了幾個空位。

灰衣男子麵上一喜,大踏步走了過來,白衣女子緊跟其後。

喬伯低著頭,蹙著眉,也不知在想什麼。

桑瑱自從看到他們,臉色一直煞白,此刻他握緊雙拳,渾身都在顫抖。

灰衣男子正欲坐下,我一抖劍身,寒芒暴射,他身下的木椅瞬間化為齏粉。

原本熱鬨的客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齊齊朝這邊看來。

灰衣男子麵帶慍色,不解地望向我。

白衣女子反應過來,長槍出手,直朝我刺來。

我避開銀槍攻擊,跳到灰衣男跟前,正欲動手,突然喬伯一聲驚呼:“忘月姑娘,少爺,是你們啊,你們怎麼在這?”

他聲音本不大,但在這安靜的客棧卻如雷鳴般刺耳。

灰衣男按住剛剛拔出的□□,和白衣女麵麵相覷,兩人同時發出疑惑:“少爺?”

喬伯上下打量著桑瑱,許是見他氣色很差,滿臉擔憂地問:“怎麼幾日不見,少爺你變成了這樣?”

桑瑱沒有理他,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旁邊那兩人,眼中明明滅滅,似是翻湧著無數的情緒。

灰衣男試探地問:“桑瑱?”

下一秒,我長劍一揮,直指他咽喉,冷聲斥問:“你是桑錦?”

“阿兄!”白衣女子見狀,滿臉慌張,也拿出銀槍抵在我胸口。

場麵一時劍拔弩張,原本還在吃飯看戲的客人,見狀一溜煙都跑了出去,唯恐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