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受傷了?”他嘴唇嗡動,眼底閃過一抹驚愕。
見他終於恢複了些神智,我吸了吸鼻子,儘量穩住情緒,“我無事,不是我的血。”
“噢。”他微微點頭,似在努力理解話中含義,過了片刻,終於反應過來,站起身道:“你騙我!讓我檢查一下。”
“好。”我心念一動,“去你房裡看,這裡不方便。”
桑瑱環視四周,目光落在床榻上的桑桑身上,眼中再次流露出那種痛苦神色。
怕他又陷入方才的魔怔狀態,我牽起他的手,催促道:“走吧。”
推開房門,便見丫鬟小廝們都守在門口,竟無一人離去。
夜色已深,有人蹲坐在地,有人裹緊衣袍縮成一團,還有人因為太困哈欠連天……
桑桑不在,管家喬伯外出,桑瑱又是這個樣子,整個桑府頓時群龍無首,一片混亂。
見我們出來,大家紛紛起身圍了上來,“少爺,秦姑娘。”
眼見眾人睡眼惺忪,精神萎靡,我輕歎一聲,沉聲吩咐道:“你們各自回房休息,留兩三人在此守候即可。”
家仆們聞言麵麵相覷,半晌無一人動身。
我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指向廚房那幾個夥計,“都杵在這兒乾嗎?天快亮了,不想睡便儘快準備早飯。”
那幾人聞言,低著頭不敢說話。
我擺了擺手,催促道:“先去休息,兩個時辰後我過來拿吃食,你家少爺情況很不好,給他做點清淡的白粥白麵。”
“是。”得令後,那幾人匆忙離去。
我又轉向其他人:“你們守在這,桑桑也不會馬上好轉,趕緊走!今天大家可以晚些起來,起來後各司其職,若無特殊吩咐,不必前來探望。”
眾人齊聲應道:“是。”
不再理會他們,我牽起桑瑱往他房間走去,一路上他一言不發,眼神空洞地盯著前方。
我推來房門,“到了。”
少年臉色蒼白,雙手冰冷,聽到我的話,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燈籠,點燃了桌上蠟燭。
微弱的燭光在幽暗的房間裡搖曳生姿,桑瑱站在門口的暗影中,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
我領著他走到床邊,試探地叫他:“桑瑱?”
回應我的依舊是沉默。
我手掌猛地一揮,趁其不備,一掌打暈了他。
桑瑱的身體瞬間癱軟,我將他打橫抱起,放到了床上。
少年雖然高大,卻還帶著獨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清瘦纖細,倒也不是很重。
幫他褪去外袍和長靴,掖好被角,我坐到床邊。
他安靜地睡著,眉頭緊蹙,麵頰和唇瓣都蒼白如紙,仿佛在夢中也承受著無儘的痛苦和折磨。
想到今晚發生的一切,我心裡也跟著難受。
死去的是他的妹妹,一母同胞、同時出生的孿生妹妹,兩人從小情誼深厚,發生這樣的事,叫他如何不悲痛?
抬頭望向窗外,夜色逐漸退去,黎明的第一縷曙光悄然灑落。
不知對於桑家來說,黎明還會到來嗎?
打水回到了我的住處,我換下了染血的衣裳,用皂莢洗淨皮膚上乾涸的血跡。隨後拿出金瘡藥,抹在了受傷的傷口上。
那個叫如風的殺手,至少有地二級彆的實力。
我雖將其擊殺,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受傷,手臂上被劃開一條口子,正“嘩啦啦”冒著鮮血。
這是為了命中他要害付出的代價。
處理完一切,我拾起地上的白裙,仔細端詳。
原本雪白素雅的裙衫,如今滿是黑沉沉的血跡,幾處被劃破的大口子更是觸目驚心。
這件承載著桑桑最後記憶的裙子,已經沒辦法再穿了。
她曾說要在上元節當夜穿上華服,成為人群中最矚目的焦點,如今竟以這種方式一語成讖。
想到這,我抱著衣裙,蹲坐在地,忍不住放聲痛哭。
衣服上濃烈的血腥味直竄鼻腔,我第一次覺得這味道是如此惡心,惡心到讓我憎恨整個殺手組織。
——桑桑,即使我為你報了仇,你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雞鳴聲響起,天空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黎明的曙光逐漸鋪滿天地,黑暗終於過去了。
眼看外麵天亮得差不多了,我走到馬廄,牽出了紅紅。
紅紅曾隨我一起來到揚城,和桑瑱解開誤會後,我將它從客棧馬廄裡接了出來。
出門時,門房還未起來,我打開大門,騎上小紅馬,策馬疾馳在揚城街道上。
未來的日子注定不會太平,之前仗著自己武功不錯,兵器都是隨意找的,甚至知道目標是不會武功的桑瑱,連劍都沒有佩戴便直接行刺。
如今,有必要重新找一把趁手的兵器防身了。
尋遍揚城各大兵器鋪,終於在一處角落裡發現了一把合眼緣的長劍。
這劍長約半米,由堅硬的黑玄鐵鑄造而成,劍身閃著藍紫色寒光,似是蘊含無限殺機。
掌櫃熱情地介紹:“此劍名為喚虹,削鐵如泥,銳利無比。”
拿在手裡掂了掂,沉甸甸的,與先前輕便的軟煙劍相比雖重了些,但在整個揚城,已經算是難得的品質了。
付了銀兩,我迅速返回桑家。
巳時一刻,仆人們已經開始忙碌起來,有人在院裡清掃,有人在廚房準備吃食……但今日的桑府顯然比往日更安靜。
我走到廚房,拿了兩碗瘦肉粥,隨後推開了桑瑱的房門。
少年安靜地躺在臥榻上,雙眸緊閉,麵容安詳,一頭青絲如墨般灑落在枕上,蒼白的雙唇似也漸漸恢複了些血色。
本不想吵醒他,但昨日桑桑出了那麼大的事,今早官府肯定會派人來調查。
將碗放好,我走到床邊,喚道:“桑瑱,醒醒。”
“不,不要!”少年眉頭緊鎖,發出一聲痛苦哀嚎。
這是……做噩夢了嗎?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心中暗道:不知於他而言,噩夢和現實,究竟哪個更可怕?
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桑瑱,快醒醒。”
少年猛然驚醒,看到我後,鬆了一口氣。
“忘月,”他忽然緊緊地抱住了我。
“彆怕,隻是個夢。”我拍著他的脊背柔聲安慰,這才驚覺,對方中衣早已濡濕一片。
“我剛剛夢到……”他聲音嘶啞,布滿血絲的眼眸中還殘留著夢中的無助,“夢到你和桑桑出事了。”
我並未接話,桑桑的確出事了。
將他扶穩坐好,我起身去拿桌上的瘦肉粥。
“桑桑呢?桑桑在哪?”他突然焦急起來。
我儘量平靜地轉移話題:“先吃點東西再說。”
“原來不是夢……”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緊緊抱著頭,聲音是難以掩飾的悲痛:“桑桑真的出事了……”
手中粥碗遲遲沒有人接,我心中五味雜陳。
“忘月,我妹妹她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他哽咽著,眼圈逐漸泛紅,“都是我不好,作為兄長,我沒能保護好她……”
床上少年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我卻隻聽進去了一句——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
意思是,還有醒來的機會?
連忙製止他的動作,我追問道:“什麼叫一輩子都醒不過來?桑桑不是……不是去世了嗎?”
許是我表現得過於激動,桑瑱突然安靜下來。
他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沒有完全死去,我給她服用了父親留下的最後一顆‘養神丹’,她還有一口氣在。”
“真的?”我內心瞬間燃起一絲希望。
對方立刻明白了我的思想,解釋道:“但這氣息太微弱了,可能過不了幾年便會消失,那時,桑桑就真的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發顫:“那是不是……還有另一種可能?桑桑可以靠這微弱的氣息醒過來?”
“是。”他垂眸,似是不忍心打破我的美夢,但又不想騙我,“不過這種可能……幾乎為零。”
聽他這樣說,我卻笑了。
雖然希望渺茫,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總比桑桑已經死去這個結果要好。
似在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我重複道:“會醒的,桑桑一定會醒的!”
在我連哄帶勸下,桑瑱勉強吃下了小半碗瘦肉粥。
睡了覺又吃了東西,他整個人看上去恢複了些許生氣,雖然眼中還時常流露出那種悲痛神色,但比之昨晚卻清醒了不少。
之後,揚城官府的人果然登門查案,桑瑱強撐著招待,將昨夜發生的事如實相告。
當然,他隱去了我後麵追殺凶手並久久未歸的事實。
官兵們隻當是上元節有人乘機作亂行凶,桑桑不過是可憐路人中被選中的那一個,他們承諾一定會儘快找到凶手,為桑家討回公道,桑瑱依禮謝過。
官兵走後,我們又一起去了桑桑的閨房,一坐便是小半個時辰。
直到我覺得頭暈眼花,不得已才先行離開。
才一踏出房外,便見一隻雪白的胖鴿撲棱而來。
雪兒?
我伸出左手,讓它停在手臂上,另一隻手解開了綁在它腿上的信紙。
那是一張用暗語繪製而成的密信。
上麵隻寫了幾個大字——任務取消,兩日內速來複命。
綠舟取消了刺殺桑瑱的任務?
還未來得及多想,便覺渾身無力,眼前景象逐漸模糊起來。
身體不受控製地朝地上栽去,之後,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