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三十分,星期五,樨市第一跨江大橋上,
車輛開始陸續亮起尾燈,紅彤彤一片,開始堵車了。
一輛銀色捷豹中,方知綠坐在駕駛位,聽著音響放出的音樂,鞋尖一鬆一踩,跟著前麵的車輛緩行。
她是從南區的公司過來的,已經開了四十多分鐘,之前一直很順暢,到橋上反而開始堵起來,不知道前麵是不是出了事故。
通常本地的交通廣播會實時播報路況,一般人都會打開廣播,從主播口中獲取擁堵的原因,預計通行時間。
不過方知綠完全沒有這個意圖,在這些方麵,她是個相當隨性的人,知道與不知道,都不會改變交通路況,那就慢慢跟著走好了。
反正時間還有的是,參加同學聚會的很多人要六點才下班,估計至少得七點過才能到。
本來方知綠是五點半下班,這會兒應該剛出公司門,但是作為業務拓展部的得力乾將,在上下班時間這種事上,她已經有了相當的自主權。
副駕駛的位置上放著一隻經典的菱格香奈兒包,方知綠穿著一身聖羅蘭職業西裝套裝,外套MaxMara的羊絨大衣,手腕上戴著一隻積家約會係列月相腕表,疊帶了一條綠貝母梵克雅寶手鏈——看上去儼然已經是一副成功職業女性的模樣。
一年多以前,她還穿著長款黑色羽絨服,背著帆布包擠地鐵上下班,幾個項目做下來之後,光是績效就足夠讓她改頭換麵。
收到第一筆項目績效的時候,方知綠很認真的數了零,六位數,是她到半夜裡都要摸起手機再數一遍的程度。
後來,第二筆,第三筆,最大的一筆到了七位數......她就漸漸隻是看一眼,就滑掉通知短信。
購物也曾給她帶來愉悅感,她買的第一個奢侈品後是路易斯威登當季的新款,那時她還對錢的數額十分敏感,刷掉兩萬的時候,心口那塊的皮膚被扯得緊繃繃的,後悔和負罪感一齊湧了上來。
但提著那個奢侈品袋走在大街上,察覺到路過年輕女孩投來的若有若無的豔羨目光時,緊繃感很快消失在風中。
但消費帶來的愉悅感是個逐步遞減的東西,在買到某一個包袋時,她突然覺得很無趣。
這所有的一切,都很無趣,像是一個吃了很多東西卻依然很餓的人,方知綠知道這不是她真正缺少的東西,不是她真正樂在其中的人生。
但她真正想要什麼?方知綠也不清楚。
她不再消費,除了必要的工作以外,都一個人待在家裡,看書,看電影,堆積木,無所事事一整天。
家成了她的殼,孤獨且封閉,沒有什麼讓她感興趣的東西值得她探出頭來。
收到班長發來的同學聚會消息時,方知綠第一反應就是拒絕,雖然她現在足夠有底氣去這種場合,但沒必要,她沒有展示給任何人看的欲望。
她還沒來得及婉拒,班長那邊又發過來一條消息,“大帥哥也會來哦!林崇越,你應該還記得吧?”
方知綠打字的手頓住,林崇越啊......
她刪掉輸入框裡的“抱歉,我周五出差”,改為“周五在哪兒聚會?”
班長很快發來一個定位,在北區,是家高檔的私家菜。
方知綠公在南區的最南端,開過去差不多等於是縱貫整個樨市了。
但是林崇越會來......方知綠無論如何沒法抵抗這個誘惑。
“好的,到時候見。”她回複道。
於是本該躺在沙發裡的方知綠堵在了樨市第一跨江大橋上。
......
林崇越就在那兒,離她不過一張圓桌斜對角的距離。
高中畢業後,林崇越出國讀大學,方知綠還以為這輩子都難見他一麵。
有多久了?快七年了吧......跟那張方知綠不知道看過多少次的畢業照上相比,林崇越似乎更低調更沉穩,也更俊朗了......
今晚女同學們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在他那兒,方知綠剛剛從鄰座那兒聽說,甚至有外班的找到班長,說想參加他們的班級聚會,其意圖不言而明。
方知綠隔著重重疊疊的菜碟偷瞄對麵的林崇越,他穿得很簡單,灰色高領羊絨衫外搭黑色大衣,沒有明顯的品牌標識,看上去很樸素。
但方知綠在對奢飾品牌有些了解過後,知道這樣簡單兩件衣服,大概都能抵得上一輛普通的代步車了。
不過林崇越從來沒穿過便宜貨,隻有她高中時候那麼傻,以為是因為他長得好看,穿的衣服才格外好看。
“誒——我好像來遲了。”身後忽然響起一個甜美的女聲。
方知綠轉頭一看,是許姝,他們的校花。
桌上的男同學們眼睛都亮了,有幾個甚至激動得站起來,迎接心中的女神。
方知綠關注著林崇越的神情,他也在看向許姝,眼底似乎是淡淡的欣賞。
高中時期,學校一直流傳有他和許姝的交往傳聞,雖一直不得證真偽,但也足以說明,在眾人眼裡,他們是足夠相配的。
許姝也是高中畢業後也跟林崇越去了同一個學校,不過好像跟林崇越不是一個學校,一個在東邊,一個在西邊,但不管怎樣,比起隔著大洋的距離,都算是近的了。
許姝穿著米白色套裝,波浪長發柔蓬鬆有光澤,一雙月牙眼笑得彎彎,一如既往地完美。
她朝著班長走去,“班長,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當然,我的榮幸啊。”班長招呼服務生,“這邊加把椅子。”
鄰座的女生戳戳方知綠胳膊,低聲八卦:“許姝這是衝著林崇越來的吧。”
班長挨著林崇越坐,許姝坐他旁邊,自然能跟林崇越多說兩句。
方知綠垂下眼,聲音有點悶悶地,“指不定人家本來就是一對呢。”
“不是。”鄰桌女生斬釘截鐵地反駁,“我們逼著班長去問了,林崇越還名草無主呢。”
是嗎?方知綠望了眼林崇越那邊,許姝正在跟他說話,目光稱得上是柔情似水,大概很快就會不是了......誰能拒絕許姝呢?
吃飯照例少不了敬酒的環節,班長帶頭,先敬了一輪,旁邊的女生扯扯方知綠的袖子,“咱們去跟林崇越喝一個吧。”
“啊?”
“咱們幾個女生一起去。”鄰座女生狡黠地眨眨眼,“他總得賣這個麵子吧。”
好吧......方知綠給自己杯子裡加滿酒,跟著三位女同學一起過了去。
班長見她們一起過來,“喲!這是乾啥?敬我啊?”
“想得美你!我們想跟大帥哥喝一杯。”
“切——”班長故作嫉妒,“人家人帥事多,怕是連你們幾個叫啥都不記得了!”
其實方知綠都一直沒能想起來鄰座女生的名字......高中畢業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
帶頭的女生不服氣,“林崇越,你記得我們名字嗎?”
方知綠替林崇越捏了把汗,高中的時候,林崇越幾乎都是跟男生一起玩,跟班上的女生很少交集。
“當然記得。”林崇越從那個帶頭的女生名字叫起,一直到方知綠這兒,停了一下。
方知綠正猶豫要不要開口提醒他一下,她在班級裡存在感很低,跟林崇越沒說過幾句話。
“知綠。”林崇越嗓音很好聽,像大提琴低音部的聲調,望著她一字一字地說出她的名字,“方——知——綠,對嗎?”
方知綠臉一下就紅了,輕輕“嗯”一聲。
林崇越轉向下一個人,準確迅速地叫出那個女生的名字。
方知綠差點忘了,林崇越記憶力向來超群,記名字而已,對他來說不在話下。
女同學們聽到大帥哥叫自己的名字,都很開心,一個個過去碰杯,輪到方知綠,她低眸看著林崇越端杯的手,小聲說了句:“很高興又見到你。”
林崇越杯身微微低於她的,一聲低朗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也是。”
方知綠一口喝下了杯中酒,半滴不剩,跨了大半個城區來參加今天的同學聚會,值了。
敬完酒,方知綠回到位置上默默吃菜,想要跟林崇越聊上兩句的人很多,她看著他身邊人來人往,酒喝了不少,菜沒吃上幾口。
方知綠正想著,就看見許姝拿起公筷,給林崇越夾了一塊桂花米糕。
這舉動麵免不得又要被起哄,“喲,校花心疼了。”
“好貼心啊。”
林崇越溫和地笑了笑,端起碟子,從容接下了。
方知綠低頭咬了口自己碗裡的桂花糕,挺甜挺糯的,墊下胃是再合適不過。
飯吃到後半程,方知綠去了趟衛生間,洗手的時候,從鏡子裡看到林崇越正走進來。
他脖子有些紅,顯然是喝了不少,方知綠一邊洗手,一邊輕輕點了下頭,算作打招呼。
林崇越也回了她一個微笑,準備往裡走。
方知綠洗完手,關上水龍頭,瞄了眼林崇越的背影,在那瞬間,這個背影跟記憶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背影重合了。
她是望著他,才在地獄般的省級最好高中的重點班撐下來的。
雖然聽上去很沒骨氣,但每天能見到林崇越,比起虛無的光輝未來,在那時的確支撐她更多。
“林崇越。”在方知綠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叫出聲了。
林崇越回過頭來,目光投向方知綠,平靜又深邃:“嗯?”
方知綠今天第一次直接迎上他的眼神,“你會留在國內工作嗎?”
“是,我打算在國內工作。”
“這樣啊......”方知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眼望向林崇越,鎖定目標,釋放出了生物堿。
一秒,兩秒,三秒——隻需三秒,林崇越就會吸進去。
......
十秒過去,林崇越抬了下眼皮,“還有事嗎?”
林崇越竟然毫無反應?!
這讓方知綠有點慌張,結結巴巴道:“沒......沒事了。”
林崇越微微頷首,轉身進去。
怎麼回事?竟然沒有作用......方知綠已經能很熟練地精準地散發生物堿了,怎麼會對林崇越不起作用呢?
她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包間,胡亂猜想,是林崇越條件太過優越,快樂的閥值對他而言,太高了嗎?
不不不,生物堿能直接作用神經受體,相當於被動激活,跟他個人主觀感受並不相乾。
是失效了嗎?方知綠準備小小測試一下,她看向鄰座的女生,叫出她的名字,“李明敏。”
李明敏“嗯”了一聲,跟方知綠對上眼的那一刻,一股強烈的喜悅感衝擊了她的大腦,讓她整個人酥酥麻麻的,落在方知綠身上的目光也變得黏軟。
“知綠——你這麼可愛,我們高中的時候,怎麼沒能做成好朋友呢?”
沒有失效......方知綠更疑惑了。
她抱著疑惑的心情一直吃到結尾,在臨散場的時候,林崇越忽然走過來。
“方知綠,可以加個聯係方式嗎?”
方知綠包都背上身了,察覺到周圍人投過來的視線,又從包裡掏出手機。
這是起作用了吧?大概隻是比較起效慢了,不然林崇越怎麼會無緣無故來加她。
不過被這麼多人注意到林崇越的“異常”舉動,不是方知綠所希望的。
她的這個異能太邪門,一直都是再三小心低調地使用,唯恐被察覺。
加上聯係方式,方知綠慌稱還有事,先匆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