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想養你。(1 / 1)

嶼上盛夏 螃姑 4393 字 3天前

盛朗望了望天花板頂吊著的那隻簡易燈,從床底的箱子裡,翻出一隻燈泡。

自從上次盛朗去過一次批發市場,這隻裝滿各種工具的小紙箱儼然成了哆啦A夢的口袋。

盛朗時不時就會打量這棟千瘡百孔的老房子,再從口袋裡翻出修修補補的小玩意,將一切修葺於新。

隻不過這間屋子原來歸盛朗住,對這隻工作一會兒便會一明一滅跳躍的燈泡,尚且可以包容。

現在換夏以臻住了,似乎又勾起他的某種強迫症。

他好像天然覺得,夏以臻是該被“好的”東西環繞的。雖然他現在能給的不多,但是能力範圍內,還是想讓她用好的。

盛朗確認了開關關閉,單手撈過一把椅子。抬著頭剛想踩上去,卻被夏以臻一把抱住了腰。

“你想乾嘛?”

盛朗輕搖了下燈泡,臉上寫著,“這難道不明顯嗎?”

“我是說,你腿都瘸了,爬那麼高,想、乾、嘛?”

夏以臻原本長得就清清冷冷,此時堆著眉頭,嘴巴微微努著,一股寒氣逼人的嗔怪顯而易見。

盛朗的手掌伸到她的頜下,哄著摩挲,“我很快。”

“那也不行,下來。”

夏以臻不吃這套。盛朗隻好無奈笑笑,唯女朋友是從。

“給我。”夏以臻伸出手。

“你夠不著。”

“我試試嘛。”

她纖長的手指輪番動了動,盛朗便搖搖頭,無奈將燈泡輕輕放入她的手心。

夏以臻撐著盛朗的肩膀,抬起一隻腳踩上凳子。

盛朗一隻手扶住椅背保持平衡,一隻手掌貼上夏以臻的後腰。他仰著視線緊盯著夏以臻的一舉一動,在她爬上椅子的一瞬,又將她的睡裙裙邊向下拽了拽。

“小心點。”

他做足了保護,還是忍不住叮囑。

“彆擔心。”

夏以臻捏住燈泡圓圓的肚子伸長胳膊,螺旋與接口差了半隻小臂的距離。她又踮起腳拉長腰肢,依舊夠不著。

“還真是夠不著啊…我還以為我挺高的。”

盛朗忍不住垂頭笑,再抬起頭時他說:“我抱你?”

夏以臻頓了頓,大方伸出兩隻胳膊,盛朗也沉了一瞬,嘴角帶著弧度,雙手環上她的腿。

盛朗胳膊的肌肉長薄結實,輕輕向上一震,夏以臻整個人便被他捧在懷裡,隨即坐上他的肘彎,被高高舉起。

“可彆把我摔了,我還伺候病人呢。”

夏以臻細長的手指撐在盛朗肩頭,幾縷頭發垂下來,掃在他的臉上,癢癢的。盛朗晃晃腦袋,從夏以臻帶著香氣的發絲裡,探出一雙帶著幸福與笑意的眼睛 。

“摔不了,你又不重。”

盛朗說得輕描淡寫,夏以臻腰後的一隻大手卻又緊了緊,更嚴密地貼上來。

“那我擰上去啦 ?”

“擰吧。”

夏以臻的腦袋與盛朗的視線一同抬起,捏住燈泡的手,向眼前簡陋的吊燈口觸過去。

平凡的一切似乎也成了《創造亞當》的瞬間,燈泡旋轉著穩穩進入,在燈繩拉動的刹那,一切被新光照耀。

幾乎同時,夏以臻聽見身下盛朗的聲音。

“夏以臻,彆去找工作了。”

“嗯?”

她有些沒聽清。匆亂地將頭發挽到耳後,露出小巧的耳朵確認,“你說什麼?”

她的視線對上盛朗認真的眼眸,盛朗像捧著件珍惜的寶貝,指骨用力把著她的腰身,抬頭望著夏以臻。

“我說,彆去找工作了。”

夏以臻的心跳停了一拍。不過不是心動或感動,而是害怕。她怕盛朗接下來會說出一句戀愛裡的經典名言——“我養你。”

如果是這樣的一雙眼睛告訴她,他願意養她,像嗬護一朵枯萎的花一樣,也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樣…她大概會有很長的一瞬是感動的吧。

但這種感動終歸隻會是一瞬。

夏以臻對於這種要跨越時間、給自己背負枷鎖的沉重承諾是不敢相信的。

她是脆弱的,就會害怕比自己更脆弱的東西。

養一個人太難了。被養也太難了。

夏以臻見過中年時的孫靜香,拖著自己這隻小油瓶,實在很辛苦。也知道那時候的自己,被辛辛苦苦地養大,卻是敏感而自卑的。

沒有血緣關係的“我養你”,令人感動的隻是當下的認真與決心,但無法被當真。

因為“養”需要延續,責任太綿長,一切都會在瑣碎的平常中被消磨。

所以她一定會拒絕盛朗,因此也並不想聽見盛朗這麼說。為了不讓盛朗被拒絕,她寧願盛朗彆開口。

“彆說要養我的話……”夏以臻開玩笑般說,避開盛朗直視的眼睛。

“養你?”

盛朗有些意外,無辜搖搖頭,“沒有。沒說要養。”

“哦……那好。那就……”

夏以臻的食指撓撓鼻梁,將眼神逃得更遠,“那先…放我下來吧……”

盛朗小心地放低重心,將夏以臻的腳丫重新放回椅子。

又再次替她整理好睡裙裙擺。

“我隻是有個提議,想問你要不要答應。”

“什麼提議。”

“彆去外麵工作了。你願意和我一起經營你奶奶的鋪子嗎?收入平分。”

夏以臻有些意外,她沒想到盛朗的提議這麼……正式。

腦子一時空白,她摁著盛朗肩頭坐下,又靠在麵前的桌沿,“可我什麼都不會啊…”

“我不覺得。”

盛朗拉起夏以臻的一隻手,“你有決心做好酒水銷售,當然也做得好餐飲銷售。沒有人是天生什麼都會的。”

夏以臻想起自己麵對阿蘇滿是懷疑的眼神時,斬釘截鐵地說著“所有事情都有第一次,不會可以學。 ”

但麵對盛朗的認可,這種堅定反而退縮了。

大概像夏以臻這樣的小孩,從小就沒有在認可和誇獎裡浸泡過,麵對的質疑和瞧不起倒是不少。

所以麵對冷臉和不友好,她更習慣裝備鎧甲,可遇到溫柔的信任,反倒卻不知所措了……

“我真的不行。”

夏以臻歎口氣,率先敗退,“雖然我們現在的關係不同,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讓我太辛苦。可這樣分走你的一半收入,我做不到。”

“沒有不想讓你辛苦的意思。”

盛朗望過來,“我隻是想讓你的辛苦更值得。”

夏以臻的手指被盛朗不自覺揉著,他看上去生人勿近,卻似乎一刻也停不下與夏以臻的接觸。

盛朗看起來很認真,他用一貫的耐心對夏以臻道,“我知道公平對你來說非常重要,但我也不是慈善家。我是俗人,也像你一樣需要錢。起碼這一年,我不能做虧本生意。”

“為什麼…”夏以臻不解。

盛朗猶豫片刻,“以後吧,以後告訴你。”他嘴角彎了彎,繼續,“之所以提出這個提議,是從現實利益出發,你需要錢,我也需要錢,我們應該一起讓利益最大化。”

夏以臻看得懂盛朗的眼神,他在“錢”這個問題上表現的沉重與勢在必得,是既她們認識以來,從頭至尾的。

但夏以臻奇怪的是,這種勢在必得明明一直綁架著盛朗前進,可在盛朗眼裡,卻看不出對錢的“渴望”。

這種渴望並非是指世人“戚戚於富貴”的狀態,而是……簡單來說,盛朗看起來很需要錢,卻又好像不喜歡錢。

也許作為一個勤工儉學的貧困青年,盛朗在賺錢這件事的背後,也同樣有著自己不為人知的壓力 ,隻是他暫時不想說出來。

夏以臻理解,也不想追問。

天光驟亮。耳邊,夏蟬的哼鳴裡,開始逐漸拌入人們窸窸窣窣的忙亂。

古城在蘇醒,這條古樸簡陋的石板路正被人們勤懇的足步,紛紛踏過。

每個人都在為迎接淮島這個注定不凡的盛夏,做著屬於自己的準備。

“你聽。”盛朗也捕捉到了這一切,“暑假已經開始了,一大批學生馬上就要湧入淮島。所以我必須把握客流儘快開張。但我的腿和手…”

盛朗拋來偽裝過後的求助眼神,“它們需要幫助。”

“除此之外,我一個人兼顧後廚,收銀和上菜,效率注定很低。麵對這麼大的客量,我起碼會損失一半以上的客人。如果你願意負責前台的部分,我在後廚就可以更得心應手。翻台量起碼多一倍。”

“更好的服務創造更好的評價,也可以創造更高更漂亮的日流水。所以,你不是分走我的一半,你是拿走你的勞動所得,是你創造的、本該屬於你的一半。”

“昨天你見到的張彼得,是我從中學到現在最好的朋友。在燕市時他也常常來我攤位幫忙 ,當晚收益也都是對半分的。你沒必要有負擔,這不是對你的特殊幫扶。”

盛朗層層遞進,像早已規劃好一切,如果說這是盛朗的一時起意,夏以臻一定是不信的。大概他也在昨夜就提前構思好了這一切,隻等夏以臻醒來。

這些分析無疑是嚴肅理性的,讓人覺得很有道理。可想說服思慮本就重的夏以臻,盛朗似乎覺得還不夠。

“合作會影響感情的事在我這裡不會發生。”他認真道。

“如果我惹你不開心,我隨時道歉。”

“如果我不開心…你就親親我。”

他笑著垂下頭,在夏以臻憋笑考慮的間隙,盛朗又將她拉向自己。

“這樣也不好嗎?”

“還要考慮考慮。”

夏以臻抿著唇偏過頭。

她的手被盛朗揉著,每一個指縫的薄肉處都能感受到盛朗掌心的硬繭,癢癢的。等盛朗沉默了一會再次抬起頭時,他歎著說:“還有最後一個理由。”

“什麼。”

盛朗的眼眸在夏以臻的目光裡深陷。他的嘴角帶著孩子氣,癟了癟,最終還是開口。

“我實在想每分每秒都見到你……這是被我藏起來的理由。”

夏以臻粲然,兩隻梨渦在嘴角綻開,緊繃的心緒柔軟下來。

這個狡猾的獵手!

“盛朗。”夏以臻說,“前麵的理由雖然已經說服我了 ,但最後一條,是打動我的。”

“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