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宇回了精舍，精舍外的梅花已經開了，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幽香。他在梅林裡駐足了一會兒，身後傳來了淺淺的腳步聲，他倏的回身，倒把來人嚇了一跳。

“林……林師叔。”一個穿著青衣的女弟子顫著聲說。

林清宇微愣了一下，是個陌生的女弟子，他先前沒見過。“何事？”

女弟子將手裡的東西往他麵前遞了遞，是幾套新的冬衣。“師尊知道您回來了，讓弟子送過來的。”

林清宇沒伸手，隻是側頭看了一下她的腰間，那是天璿峰的弟子牌，她是沐清座下的弟子。

“有勞師侄了。”林清宇側過身，示意女弟子將東西送到精舍裡去。

女弟子點點頭，有些倉皇地越過林清宇，快步往精舍走。

“等等！”林清宇突然叫住了那個女弟子。

女弟子停住腳步，慢慢回頭：“師叔還有何事？”

林清宇斟酌了一下，開口道：“宗門的弟子名冊，是否收藏在天璿峰？”

女弟子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我可否借來一看？”

女弟子有些驚訝，還是回答：“弟子名冊是門中的重要典籍，平日是收在天璿峰的藏書閣裡的，普通弟子沒有令牌是進不了藏書閣的。”

林清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等那個女弟子離開了梅林，他就抽出了劍，在梅林間一劍橫掃。

粉白的花瓣如同雪片一般，洋洋灑灑的落下來，在落地前，被一陣風卷起，最後落入了林清宇準備好的布袋裡。

“小師弟的劍法是日益精湛了。”江燕風站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切，忍不住鼓了鼓掌。

林清宇聽到掌聲，不著痕跡地收起了花瓣。“師兄！”

江燕風走到他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越過他，先進了精舍。

林清宇快步跟上去，將花瓣放在了門口。

江燕風眼尖看到了，笑著說：“這是要做梅花糕嗎？”

被猜中了心思，林清宇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江燕風也不說破，看到床上放著的幾套新衣服，又說：“你三師姐最喜歡吃梅花糕了，回頭多做些，也給她嘗嘗。”

林清宇點頭應好。

江燕風沉吟了一下，又問：“你第一次下山，覺得如何？”

林清宇笑了一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吧！”

江燕風笑起來：“你這次的表現，你師兄師姐都告訴我了，能拿到最後的令牌，已經證明你很優秀了。”

林清宇微垂下頭，似有些不好意思。

“天極閣的事，我已經和師叔商量過了，這次的事，是吳震宇挑釁在先，如果天極閣要來討說法，我會出麵，絕對不會再讓人為難你，你放心。”

林清宇愧疚地說：“師兄，這次的事皆因我而起，是我闖禍了。”

江燕風目光和藹的看著林清宇：“我是天元宗的掌門，你是我的師弟，出了事，自然要保你周全。”

林清宇臉上的愧疚之色更明顯了。

江燕風起身，又拍了拍他的肩，安撫他：“你彆想太多，再過半個月，你們就要出發去秘境了，你趁這段時間，好好鞏固境界，我那裡還有一些功法，適合你現在修煉，回頭我讓天傑給你送過來。”

林清宇起身，又要表示感謝，還要送他出去。

江燕風製止了他：“同門之間，不用那麼客氣……”說到一半，他停頓了一下，望著開陽峰的方向，說：“師叔說她要靜心閉關，你……無事也不用去請安了。”

林清宇低垂了眼睫，身側的手微微攥緊，應了一聲好。

次日，林清宇帶著新作的梅花糕，去了天璿峰。

沐清正有事忙，簡秋水接待了他。“師叔今日怎麼來天璿峰了？”

林清宇如今已經築基了，不再需要彆人禦劍帶著他，天元宗的七座主峰都能來去自如了。

他將手裡的食盒遞給簡秋水：“精舍外的梅花開得正好，我做了一些梅花糕，特意給幾個師兄師姐都送了些。”

簡秋水一臉的驚喜：“師尊最喜歡吃梅花糕了，知道是小師叔親手做的，定然很歡喜。”

林清宇笑了笑。

兩人又不鹹不淡的聊了兩句，一個小弟子進來找簡秋水，簡秋水與他說了幾句，然後不好意思地對林清宇說：“師叔，弟子下山一個多月，手頭上有些事要交接，您先在這裡坐一會兒，師尊一會兒就出來了。”

林清宇很寬厚的笑了笑：“沒事，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很少來天璿峰，想到處逛逛，可以嗎？”

簡秋水當然不會拒絕，還要找個小弟子給他帶路。

林清宇婉拒了：“不用麻煩，我就在附近走走。”

簡秋水也沒勉強，匆匆跟著小弟子走了。

等簡秋水一走，林清宇也走了，他按著記憶，往藏書閣走。七大主峰除了天樞峰，其他六峰的大殿布局都差不多。果然，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了一座高高的藏書樓。

興許是因為藏書閣設有禁製，一般弟子進不去，所以門口也沒有弟子守門。

林清宇身上有親傳弟子的名牌，很輕易就進入了藏書閣。

他找了很久，才在一堆弟子名冊裡，翻到了天璣峰的名冊。他小心地，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這一輩弟子的名冊，尋找他想要找的那個名字。

隨著名冊越翻越薄，林清宇的心也不停地往下沉，一直翻到了最後一頁，他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他心中剛有些竊喜，隨後瞳孔瞬間放大，因為那個名字後麵，赫然用紅筆寫了一個“歿”。

那個字似是剛寫上去的，朱砂的顏色豔麗鮮明，像是一滴血。

“啪”的一聲，手裡的名冊落在了地上。林清宇覺得天旋地轉般，一手撐住了身旁的書架，勉力維持著不讓自己摔倒。

沈梓的名字寫在名冊的最後，分明是新添上去的，連那個“歿”字，也是新添上去的。她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抹殺掉她存在過的痕跡嗎？

林清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精舍的，隻隱約記得回去的時候，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隻是憑著本能回應，根本不知道對方跟他說了什麼。

天漸漸黑了，天空中無聲地下起了細雪，林清宇坐在廊下的長椅上，仿佛成了一座冰雕般，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腦子裡都是那人五十年來的一顰一笑，閉上眼睛，她都是那麼的鮮活。可是，為什麼？那些都是假的，是他臆想出來的吧！？那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接近他，陪伴他，對他好的？

七天後，林清宇，嶽璃等人準備啟程，前往上古秘境。

出發前一日，正是初一，林清宇做了一些糕點，照例前往開陽峰，給沈木辛請安，順便辭行。

沈木辛知道他今日會來，特意避到了藏書閣不見他。

林清宇知道沈木辛不會見他，但還是來了。這一次他沒有像之前那樣，說些日常的瑣事，隻是在大殿門口坐了一會兒。

今日是雪後初霽，天很藍，雲很白，風很冷，但是林清宇一點感覺都沒有，看著天上的雲慢慢飄過，他的心仿佛也飄了起來，不知道去了哪裡。

身旁的樹叢裡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林清宇回頭，看到一團白色的球從積雪的樹叢裡鑽了出來，看到他，還呲牙笑了笑。

林清宇的心底某處終於塌了，他向小狐狸伸出了顫抖的手。

小狐狸猶豫了一下，慢慢走了過去，挨近他，蹭了蹭。

“原來你一直都在這裡啊！”林清宇輕輕撫著小狐狸的頭。

小狐狸嗚咽了一聲，鼻子嗅了嗅，看到了一個大食盒。

林清宇注意到它的目光，將食盒推了推，推到了小狐狸的麵前。“想吃就吃吧，若是丟了，也挺可惜的。”

說著，打開了食盒，一股花香撲鼻而來。

林清宇拿出一塊桂花糕，掰開後放在了小狐狸的麵前。

小狐狸三兩口就吃光了。

它也沒多吃，吃完一塊後，就蹲坐在林清宇身邊，沒再討要糕點。

一人一獸，一樣的動作，抬頭看著天上的流雲。

林清宇突然問小狐狸：“你是我小時候救的那隻小狐狸嗎？”

“當然啦！”小狐狸嗚嗚了兩聲。

林清宇側頭看了它一眼，又抬起頭。“她對你很好吧！”

“還行吧！”小狐狸又嗚嗚了兩聲。

林清宇像是能聽懂小狐狸的話，笑了一下。“她對我……也挺好的！”

“哪裡好了？”小狐狸這次發出了一個單音節，並且拉長了音。

林清宇聽出它的質疑，抬手摸了摸小狐狸的頭。

“真的，她對我挺好的，當初入門試煉的時候，她在山洞救了我，順帶救下了你。後來……她還收我為徒，讓我能留在天元宗，再後來……”

再後來，她陪他練劍，學術法，賞梅，看雪，一晃就是五十年。

“你是不是傻？”小狐狸嗚嗚，嗚嗚了好幾聲。

林清宇的臉色陰沉下來：“可是，她為什麼要騙我？”

小狐狸一愣，小心地偷瞄林清宇，擔心他一不小心就要發瘋。

林清宇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底的燥鬱，順了順小狐狸的毛，然後站起了身。

“我該走了，明日要出發去上古秘境，等我從秘境回來，再來看你。”

說完，招來了飛劍，輕鬆禦劍而起，飛回了天樞峰。

等他走後，身後的大殿門緩緩的打開了。

沈木辛從大殿裡慢慢走出來，望著林清宇離去的方向，久久無語。

“吧嗒”一聲，是食盒蓋子打開的聲音。

沈木辛低頭看到小狐狸在偷食盒裡的糕點，她連食盒帶狐狸，一把拎了起來，帶回了寢殿。

食盒有兩層，上麵一層是沈木辛喜歡的桂花糕，已經被小狐狸吃的七七八八了。

沈木辛乾脆將盤子端出來，遞給了小狐狸。“都給你吧！”

然後打開了食盒的下層，裡麵赫然是一盤粉色的梅花糕。

沈木辛的眼圈有些紅了，她拿起一塊梅花糕，咬了一口，微甜，是她喜歡的味道……

原來，他都知道，他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