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的栗子糕和碧螺春來了！”午後的陽光透過茶樓的琉璃窗撒下稀碎的暖意，小二熱情的聲音打破了墨隱的恍惚。
“多謝。”墨隱微微點了點頭，拿起了一塊栗子糕，鬆軟香甜，又喝了一口碧螺春，醇香甘厚。
這人間的美食，真是暢快！
不過更重要的是這間茶樓，人氣頗盛，鼎沸的人聲中帶著極濃的凡塵氣息，是久違的熟悉感，墨隱頗有些懷念。
此時，台上醒木“梆梆梆”幾聲清脆，茶樓中的嘈雜逐漸平息，少頃便又聽那說書先生扯著激昂的聲音接著唾沫橫飛。
“且說當時玉清宮紫微真人，以一敵九勝了其他九大仙門的掌門，正是三界難尋對手之時。而那複真道姑，便借著她爹的勢頭，強逼她的大師兄宥仲道長求娶，可憐那宥仲……”
唉，不過又是這些胡編亂造的仙門“秘”事。墨隱心裡略歎了口氣，真是沒意思！
他一直覺得這些凡人的心態很奇怪，一邊覺得仙門中人高來高去，頗有幾分崇敬之心，一邊又常常給這些高人編排出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不過關係也不大，他此行來這茶樓，並非為了聽說書，也並非為了喝茶吃糕點，隻是據說此類地方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喜歡來坐一坐，最容易打探消息。
譬如方才那三炷香的間歇，就得了一個有用的消息，似乎最近這裡有一厲害的女鬼作亂，算著日子，倒是極有可能與前幾日蓬萊仙山魔氣逃逸一事有關。
但此時已開始了下一段的故事，說書人聲量頗大，邊上其他茶客的閒話也已漸息，若要抓緊時間進一步打探，看來還得換個地方。
墨隱正想著，忽聽前邊傳來一聲大笑：“哈哈哈，複真道姑醜若無鹽？難道你見過？”
抬頭望去，隻見靠近高台的上座中，是一位頗為年輕的道士，遠遠地倒是瞧不清樣貌，隻看著是一襲藹色衣袍。頗為素淨，認不出來是何門派，不過看模樣定然不是那些人儘皆知的大仙門了。
台上的說書先生聞言一滯，不禁語塞。畢竟他在這小城中頗有幾分名氣，且這城中也僅是一些市井小民，對於仙界從來隻是隨著流言中一知半解。所以他還從來沒被人這樣砸過場子，況且這人還是位坐在最貴位置的上賓，這小城裡可沒幾個人坐得起那個位置，也不敢貿然反駁無禮得罪貴人。於是當下一張臉漲得通紅，向來引以為傲的口條也不利索起來。
隻期期艾艾反駁：“那等高人的真容……我雖……雖未見過，自然有其……其他人見……見過。”
“沒意思，小二！結賬！”說書先生如此無力的解釋，那年輕道士居然未有反駁，隻招來小二結了帳就瀟灑走了。
這好像有點不符合常情啊，墨隱頗有些怔愣，古往今來會在茶樓這等地方出言砸場的人，哪個不是狠角色？怎得這回竟是個異常少有的溫和派？
隻從那小二大張著嘴捧著銀子的姿態就可看出，即使是他這等在茶樓中跑堂多年，見過無數大場麵的人，方才見那勢頭已經就要往桌下鑽了，卻沒想到此事會如此收場。
墨隱胡思亂想間，茶點都已用完。
那說書先生漲紅了臉，最終還是體現了不凡的職業素養，清了清嗓子又在接著講那等經不起考據的故事，隻是這回故事卻少了幾分激情。
著實無趣得很，當下墨隱便也低調結了帳出了茶樓。
此時正值夏日午後，烈日炎炎，蒸騰著暑氣的石板路上行人寥寥，倒是牆角樹邊頗有些閒散叔伯之流在納涼閒談，三兩句間仍不忘豎起耳朵順道聽聽茶樓裡的動靜。
而茶樓門邊的簷下，一個糖葫蘆小哥正抱著草垛半靠著小憩。
墨隱想起，從前通明殿的手冊上有言，像這種常年在街上作小生意的小販，最是消息靈通且見識廣博，若要打探什麼消息，他們便是絕佳的對象。
隻有一個缺點，那便是費用不透明，而且這類小販最會察言觀色，消息更是真假難辨，是以他從前用得極少。最常還是如方才一般，在客棧茶樓裡尋一角落，默默地聽旁人的閒談。
但此時似乎不能像以往那般悠閒了，畢竟蓬萊仙山魔氣逃逸，可是一樁大事，若不謹慎處理，可能三界震蕩，甚至又引來一場大浩劫。
此般無法，墨隱捏著方才付完茶點錢還剩的四兩多碎銀，心裡頗有些忐忑地湊了過去。
“小兄弟。”墨隱走到近處，見那糖葫蘆小哥仍閉著眼根本未注意到他，隻能主動開口輕聲喚道。
那糖葫蘆小哥本就不過是假寐，被這一聲猛地驚醒，瞧見墨隱，立馬頗有職業素養地一把站了起來，將草垛立好熱情招呼：“道長，要糖葫蘆麼？”
墨隱被這聲量略微嚇了一跳，不過還是定了定神，想起記憶中糖葫蘆那倒牙的酸，忙連連擺手推辭：“不用了不用了！小兄弟，我實在吃不來這糖葫蘆……”說著不自覺抬手捂著腮幫子。
那小哥見墨隱如此反應，甚至不敢往草垛上瞥，瞧著不像是作假，當下隻以為是逗他取樂。心內很有幾分生氣，但瞧著墨隱腰間的靈劍也知不好招惹，隻能鬱悶地收回熱情的笑臉，又一屁股坐回石階上，兩眼微眯就要接著小憩。
墨隱看草垛上仍是滿滿的糖葫蘆，又見他如此反應，心裡反而添了幾分安心，手冊上有注，越是這種不會做生意的，消息越真。
於是又上前一步道：“小兄弟，我想問問那鬼女坡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那小哥睜眼隻一瞧，便立刻斬釘截鐵答了一句。
墨隱聽著卻不生氣，也不退開。
隻因這全是套路，通明殿的手冊上早有對策，此時隻需以重利誘之，必定知無不言。
於是從善如流，忙掏出方才茶樓裡找剩下的四兩多碎銀，遞到小哥麵前。
心裡暗悔出來時走得匆忙，居然忘了在凡間沒有銀錢寸步難行，竟沒找天元多派些差旅費，多虧了還有這五兩在他兜裡放了幾百年也沒花出去的銀子。
想來今次在凡間也不會久留，現在全花了應該……也無礙吧？
那小哥見了銀錢，果然一改方才懶散的模樣，兩眼放光一把接過碎銀揣近兜裡，又拍了拍長舒一口氣，方才看著墨隱道：“道長想知道鬼女坡什麼？”
“方才在茶樓中聽聞，那鬼女坡似乎有一女鬼作亂，小兄弟可知詳情？”
既收了錢，那糖葫蘆小哥自然知無不言。
原來這鬼女坡，從前叫仙女坡，因坡頂有一巨石，天然頗似女子之姿而得名。
五六年前，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一個女鬼，也不知是何來曆，卻頗有些本事。日常隻在仙女坡專獵那等過路人，但又不很過分，陸陸續續算來，至今才死了七八個。
那仙女坡自然就此改了名，成了鬼女坡。
本來這等事一般是城中富戶集資就近請附近的仙門出馬，派幾個弟子下山肅清妖孽即可。可駐紮在蘭川的仙門──水月觀卻是個實實在在的西貝貨，本事有限不說，門風懶散捉起惡鬼來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自然拿那個口味刁鑽的女鬼沒辦法。
如此拖了兩三年，到了今年恰好到了十年一度仙門大會召開的年份，為了在大會上抖一抖威風，水月觀這才下了死氣力，好不容易請了外援，在三月前捉住女鬼。
可未曾想沒關幾天，那女鬼像是忽然靈力大增，卻又給跑了。
“道長此問，莫不是欲前往鬼女坡捉那惡鬼？”小哥三言兩語說完前後故事，順口問道。
“這是自然。”墨隱點了點頭道。
“敢問道長所屬何處仙門？”小哥又問。
墨隱一愣，正欲作答，又想起通明殿手冊第一頁第一條便著重強調：外出辦差時需低調，儘量隱瞞身份。
這也是天元的主意，據說是為了保持蓬萊閣的神秘，打造蓬萊閣的高端品牌形象。
沒想到好些記憶都模糊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方法倒是記得挺清楚，墨隱有些哭笑不得。或許在他過去幾萬年數不清的歲月中，那些少數與凡人相處的日子最特彆……
當下思索一番，勉強想起了手冊裡的一句應付：“……無門無派，不過一散修小道罷了。”
“既如此，勸道長還是趁早打道回府為妙，何必白費那個功夫！”
“這又是為何？”墨隱不解道。
“前幾日也有附近其他小門派的仙師道長，湊到鬼女坡想要分一杯羹，卻全都被水月觀的人趕下山了。水月觀如今正氣得發昏，本想在仙門大會長臉眼看著卻要狠狠丟臉，於是發狠搜山要把那女鬼捉回來。道長年紀輕輕，又無門無派背後無人，想必此時前去，連鬼女坡都上不去的。”
看那小哥錯誤地“以貌取人”，墨隱也不解釋自己的年紀，隻繼續問：“這水月觀是何來頭竟如此霸道？怎麼我從未聽說過？”
“道長不是修道之人麼，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這回輪到糖葫蘆小哥驚訝道。
墨隱想著自己既然“年紀輕輕”，於是解釋：“小道這是第一次出山，是以孤陋寡聞了些，還請小兄弟指點一二。”
糖葫蘆小哥抬眼看了看空蕩蕩的街道，又瞟了一眼滿草垛的糖葫蘆，心想這一波生意到底還是不虧。於是挪了挪身子，空出一個位置來讓墨隱也坐下，慢慢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