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弗朗索瓦離開奧利弗的第三十天。
奧利弗從樓梯上走下來,艾倫早在餐桌前吃著自己那份芝士焗三明治。
他今天感覺很糟糕,頭昏沉沉的,腳像被灌了鉛,每一步都如此沉重。他艱難的拉開椅子坐下,對麵前那份金燦燦的吐司提不起一點興趣。
艾倫停下了咀嚼,一臉驚異的看著他。
“喂,你頭發怎麼了?”
奧利弗不理解他的意思,他瞟到桌上的花瓶,玻璃的反光讓他看見自己眼底的青黑。
看他半天沒吱聲,艾倫收下了他是在開玩笑的心思,問道:“你不對勁啊,生病了?”
艾倫從來猜不透奧利弗。平時一副笑嘻嘻沒個正經樣,今天又板著個臉,卻感覺比任何時候都要難以捉摸。
對上奧利弗疑惑的眼神,艾倫意識到這老家夥似乎真出了點毛病,他咽下嘴裡的吐司,秉持著尊老愛幼的原則,起身說道:“……算了,我給你拿麵鏡子過來。”
鏡子裡的自己同往常一樣,隻是不同的是,他橘粉色的頭發在發尾慢慢漸變,成了白色。
“真奇怪啊,怎麼會變成白色呢?”奧利弗自言自語,他揉搓著一撮白色的頭發,它們的觸感和其他頭發並無不同,就好像天生就是這樣。
奧利弗的發色一天天被白色所侵占,但說是侵占,它更像是在慢慢褪色,從一個繽紛的馬卡龍變成了一張白紙,看的讓人心裡發慌。
艾倫起先還會提醒幾句,但他看他本人都不在意,也就不再問了。奧利弗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消沉。
直到又是三十天,奧利弗頭頂最後一根粉色的頭發也被同化,一頭白毛的他抑鬱的連臥室門都不想出。
“說真的,你去看個醫生吧,”艾倫靠在門框上,看著猶如一攤爛泥的奧利弗,“也許是心理因素,誰知道呢,你早該去看看了。”
似乎是個好主意,反正艾倫在第二天就把心理醫生叫到了家裡,醫生姓王,是奧利弗的老朋友。
“挺好,”王醫生在見到一頭白毛的奧利弗後感歎道,“比之前順眼多了。”
王醫生點上一支煙,“刷刷刷”寫了一張紙條,疊好了遞給奧利弗。
奧利弗的膚色本來就白,且白化影響的可不隻是頭發,直到他的眼睛也變得雪白,奧利弗才發現他與正常的世界似乎隔了一層薄膜,他就像是彩色漫畫的未上色草稿,格格不入。
這是弗朗索瓦離開奧利弗的第六十天。
想他。
起先隻是為了一件小事而賭氣:奧利弗在他們結婚紀念日的當天,在弗朗索瓦的蛋糕裡埋入了一枚戒指。戒指上鑲著一顆黯淡的紫水晶,連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這是個劣質品,但奧利弗在珠寶櫃台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愛不釋手,在售貨員看傻子的眼神中買下了它。
這顆水晶和弗朗索瓦的眼睛一模一樣。
奧利弗一臉期待的注視著弗朗索瓦咬下那一口埋著戒指的蛋糕,然後麵無表情的把它吐進盤子裡。
“驚喜!這是給弗朗吉的紀念日禮物哦!”
但是這麼個有趣的小玩笑卻讓他生氣了,奧利弗百思不得其解。
弗朗索瓦毫無預兆的離開了他們的家,他走時什麼也沒帶,就好像隻是出門散個步,然後人間蒸發。
在他走後的第一天晚上,奧利弗還有心情抱著艾倫嗚嗚哭訴:“他怎麼能拋妻棄子一個人出去快活!!”
而現在,連艾倫都反過來關心奧利弗的精神狀態。
奧利弗把臉埋進了弗朗索瓦的被子裡。
想他。
奧利弗已經有九十天沒有見到弗朗索瓦了,他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早就餓死街頭,摔下懸崖,被大卡車碾成肉泥,屍體在某個地方腐爛發臭。
他眼中的世界也隻剩下了白色,好比他的房間,隻有窗台上搖曳的勿忘我在散發著“顏色”的訊息,其他的東西非灰即白。
奧利弗發現自己現在有著大把的時間用來思考,用來回憶。也許這隻是弗朗索瓦給他開了一個小玩笑,就像他對他曾經做過的那樣,用來報複他過分的舉動。在他不知道多久以後,風塵仆仆的弗朗索瓦就會打開他們家的門,告訴他他中了奇怪的魔法,在回家的路上迷失了方向。
奧利弗哭了,白色的淚珠從眼裡湧出,順著臉頰滴落在勿忘我的藍色花瓣上,就像是不小心灑落的一滴牛奶。
今天是結婚紀念日,弗朗索瓦忘記了這是第幾個,雖然他也不在乎,但這周來奧利弗幾乎每天都念叨著這個日子,所以就連他也抱了一絲期待。
奧利弗是個從童話裡走出來的瘋子,他們倆個完全不同,熟悉他們的朋友都對他們結婚並且好好過了十幾年甚是詫異。
“弗朗吉,Oli給你準備了超級讚的紀念日蛋糕哦!”
他把那個紫到令人窒息的蛋糕推到弗朗索瓦麵前,他的直覺在瘋狂報警,這裡麵一定摻了東西,但奧利弗的表情又是如此讓人不忍拒絕。
所以他吃了一口。
味道意外的美味,奧利弗平常對人類味覺極限的探索都讓他差點忘了他本人其實是個相當出色的糕點師。
葡萄味的奶油清甜不膩,蛋糕鬆軟可口,帶有剛出爐的微微熱氣,他幾乎不用咀嚼就讓蛋糕滑進了他的喉嚨。
然後,難得讚美的話和一個硬物一起卡在了喉嚨裡。
弗朗索瓦想把它嘔出來,但小東西死死地卡住了,他呼吸不暢,不受控地撓著脖頸。那是個圓環狀的東西,也許是個戒指,上麵的寶石似乎沒有經過什麼打磨,它鋒利的邊緣劃破了食道。但幸好,在血液的潤滑下,那東西還是被他咳了出來。
紫色的水晶上沾著血,弗朗索瓦喘著粗氣,奧利弗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般高興:
“驚喜!這是給弗朗吉的紀念日禮物哦!”
去你媽的禮物。
他的喉嚨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血不住地湧出,再從嘴角流下,弗朗索瓦試圖用餐巾把它擦乾淨,但光憑一張布可無濟於事。他想把不知輕重的伴侶狠狠罵一頓,最好再在他的臉上來上幾拳,但他一有出聲的欲望便會有血嗆進氣管,把他搞得更加狼狽。
弗朗索瓦一開始本來沒有走人的想法。
他出門去了趟醫院,經過了簡單的處理,醫生讓他最近保護好嗓子,過兩天回來複查,並建議他少說話。
弗朗索瓦走上喧嘩的街道,一種強烈的情感抓住了他,讓他離開這裡,離開有奧利弗的地方。
弗朗索瓦這種人很難有自己的想法,他懶於去做太多思考,而且又有一個行動力和控製欲強的過分的伴侶,所以,他索性放空他的大腦,平時任由對方擺弄。但當他產生這個想法後,待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坐上了從英國直飛意大利的航班,當天入住了朋友家裡。
“……弗朗索瓦,你終於想不開了?”尼古拉斯小心翼翼地戳戳他脖子上的紗布,“還是你最近在玩SM?”
安德烈悶了一大口酒,長舒一口氣,他沒說話,但眼神裡的戲謔藏不了一點。
弗朗索瓦還出不了聲,用中指禮貌地問候了一下他倆。
今天是弗朗索瓦離開的第九十九天。
奧利弗又瘋了。
他對他的思念早就到達了臨界點,再也見不到他親愛的弗朗吉,本就神經質的英國人不知道還能做出什麼事來。
那支勿忘我是弗朗索瓦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在結婚紀念日那天,在吃下蛋糕之前,他很自然的把花遞給了他。而花已經被奧利弗一下一下剪成了同他自己一樣的爛泥,散發著腐爛的香味,就像被調皮貓兒打翻的過期香水。
奧利弗開始出現幻覺,一陣又一陣的耳鳴吵得他頭疼。他做了一個有趣的夢,醒來後和艾倫分享道:“真好玩兒啊,我竟然夢見我褪色了!”
艾倫不可置否,真情實感的為奧利弗的腦子擔憂。
第一百天。
他回來了。
弗朗索瓦輕輕地打開房門,氣氛壓抑的讓他有點喘不來氣,喉嚨隱隱作痛。
掛鐘的時針走向“12”。
客廳裡沒有開燈,窗簾也拉得緊實,他借著門外透進來的月光,在沙發上看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他看見那人軟乎乎的白發,白色的襯衫,月光般白茫茫的雙眼,他死死盯著他,猶如月夜裡的鬼魅。
“弗朗吉,”那音色無比耳熟,在平靜中帶有一絲顫抖,“你回來了。”
弗朗索瓦怔了怔,喉間一動,下意識“嗯”了一聲。
“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弗朗吉,”他起身走近,突然擠出幾滴眼淚,嗚嗚哭訴,在弗朗索瓦反應過來前抱住了他,帶著哭腔道歉,“我錯了,你彆再走了好嘛……”
他拿這副可憐樣的奧利弗最沒轍,隻能任由他把頭埋進自己的頸窩,奧利弗的雙手緊抓著弗朗索瓦的衣服,就像生怕他跑了一樣。
“行了…”弗朗索瓦安撫性地拍著他的背。
奧利弗抬起頭,以一種近乎是迷戀的目光看著他,手慢慢覆上他的喉結。弗朗索瓦不自在地掙紮了一下,他的手冰涼得不似活人。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奧利弗又垂下淚來,淚珠晶圓潤飽滿,似一顆珍珠掛在他的眼睫,顯得格外漂亮。
“嘭”
奧利弗關上了門,這下弗朗索瓦連一絲一毫的光亮也沒有了,他被抵在門板上,唇上傳來輕柔的觸感,弗朗索瓦想起了幾個月前的葡萄味奶油。
奧利弗吻得意外的輕柔,綿長,但又在弗朗索瓦放鬆些許時咬破了他的唇。
奧利弗愛憐地舔了舔,伏到弗朗索瓦耳邊,手指有意無意地搭在他的頸上,“答應我……彆再離開了。”
麵對著近乎威脅的請求,弗朗索瓦沒有回答,而是撫上奧利弗的臉,主動又吻了上去。
今天是弗朗索瓦回來的第二天。
奧利弗精神煥發,早早的下了樓,做好了早餐。艾倫吃著他的吐司,看著重新變回繽紛馬卡龍的英國人,在聳了下肩後拿起桌上的橙汁一飲而儘。
神經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