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韋禕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其實是天邊泛白時才真正睡下,睡著了還要留著警醒在,真的不如吃茨菇昏過去舒服。
睜開眼來,摸一把臉,摸著手感竟然有些驚喜,似乎是已經消了腫,頓覺興奮。便不再躺著了,掀開被子下床去銅鏡前照,果然是已經恢複了麵貌。
“這藥劑倒是比京城時郎中開的藥更有效,回頭得要一份方子。”除了摸起來有些麻,有些泛綠色之外,已經全好了。
“韋公子可醒了?小人等伺候您更衣洗漱。”片刻後,有人敲門。
一連四個隻有十五歲的小廝排隊走進來,分彆捧著衣裳鞋襪、水盆毛巾、漱口的茶水和青鹽、早飯的食盒。
“不必伺候,放下即可。”
幾個小廝不多做糾纏,留下新的衣裳鞋襪,收走昨日換下來的一身,放下一應物品,利落地退出去關上門。
翻著新送來的衣裳想著,羅易家十分周到,還給客人備上全新的睡衣。平時出門在外,韋禕不挑,懶得帶睡衣的時候就直接穿著襯衣襯褲睡了,住羅易家裡可比住在客棧好太多。
一邊用青鹽擦著牙,一邊掀開食盒看看,又是東海特色!一小碗魚圓湯、一小碗雞絲乾貝粥、一碟香芋豬柳、一碟耗油菜心、一碟肉包,仍舊怕下毒,附帶銀筷銀碟。
所謂大齊飲食,膾不厭細,在東海體現得淋漓儘致。
估計著,羅易家也不是找到新廚子了,這早點應當是直接從附近的大酒樓裡端來的。
數一數,湯裡有三個魚圓,那粥也就能吃幾口,裝豬柳和菜心的兩個碟子比手掌還要小點,肉包直徑二寸,一碟三個,皮薄如紙。
總之是非常精致的一餐,但吃了這幾天以清淡聞名的東海菜,韋禕有點想念京城小攤的麥香燒餅夾香辣烤肉了。
燒餅夾烤肉才十來個銅板,這一餐估計值三百個銅板!自己真不是富貴胃口。
看著早餐沒食欲,就先去換衣服,經曆了前兩套衣服,這換衣服也和拆暗器心情差不多,十分緊張,不知道碰了哪根弦就要彈出飛鏢來。
今天竟然有得選,送來了兩套,一件是黑底橙花的胡服,另一件是淺緋色的廣袖儒衫。
盯了半響,哪一件都不想穿。
先排除胡服,韋禕不喜歡那花紋風格,隻要有得選,不用光身子就不穿胡服。且軍中風氣沾染,忌諱穿外族服飾,即使胡服已經成了東齊日常服裝,也不穿。
另一件衣裳,仍是羅易喜歡的淺色,淺到近乎白色的緋色。色澤溫和,儒衫的樣式時興。不過,韋禕不習慣淺色也不習慣廣袖。
既然排除了胡服,隻能穿了這一身。
看旁邊,竟然還有新的發冠送來,樣式十分時興的一隻銀冠。再看看,不會紮這種冠,隻能再次戴上那隻羊脂白玉簪子。
好,不知為何,在有多種選擇搭配的情況下,韋禕按照羅易的喜好給自己配了一身。
吃了早飯,喝茶漱口。在房內踱步一會兒,不見有人來敲門,心中有些疑惑,於是走進院中。
住的這地方位置不錯,緊挨著羅易居住的主院,也是一方規整的大院。
雲攸紓官銜最高,住大正房,韋禕住在東側,羅晏住在西側。
平時羅晏這個少主來了就是大貴客,要住正房的。這回不同,比雲攸紓是比不過,和韋禕比,韋禕是外客為貴,所以也壓了羅晏一頭。
雖然秦瓊把客房位次布置得謹慎,但這三位貴客沒有一個在乎的,要不是韋禕今早得閒,都看不出來。
“壹通,我進來了?”韋禕去敲敲門。
“進。”
進屋去,羅晏在給他自己梳頭,正擺著一個詭異的姿勢,沒得空看韋禕。
“要幫忙嗎?”韋禕看他的姿勢也夠難受的。
“不用,我這頭發還想留在頭上呢。”羅晏嫌棄地拒絕。
這位是先吃了飯,才梳洗。桌上已經擺著殘羹,瞄一眼,果然是一樣的。
“今日倒是分外安靜。”
“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再過一小會兒該吃午飯了,肯定都在忙著做事。怎麼,沒人在你麵前獻殷勤,不習慣了?”
“沒人在我麵前晃著,總覺得要出事。”
“說的也是,平煥醒了沒?”
“醒了,他起的早,一個多時辰前我就聽見人給他送早飯。吃了早飯,又安靜了,不知是不是回去睡了。”韋禕說。
羅晏聞聲抬頭來看,“你是又沒怎麼睡啊?我看看你出黑眼圈沒。哎?你今日竟然就消腫了。”
“隻是染了綠色沒褪。”韋禕想,要不是這綠色,出門就不用戴鬥笠了。
“隔了一夜,看不出來綠色了,你能看出是因為你自己心裡知道。我看著倒和常人無異。”
“我信你就有鬼了。”韋禕微笑。
弄好了自己的頭發,整理一番,又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兒。
見羅晏今日穿的是灰紫色,韋禕納悶,“平日不見你穿這樣沉穩,為何他們給你備顏色深的衣裳,給我穿淺色的?”
“小易顧不上這事兒,估計是符憐手下的人準備。你是小易的新歡,自然是按照小易的標準來弄,我是少主,給我備顏色輕巧的衣裳,怕我不滿,覺得東海不尊重我,於是就這樣了,給我穿顏色深的。”
“這都什麼彎彎繞。”
二人一邊說一邊出門去,本打算著去叫雲攸紓。卻見秦瓊獨自一人過了院門匆匆走來,看來是走得急了,竟然有些喘。
“符憐。”羅晏向她點頭示意。
走到近前來,“抱歉怠慢了貴客,前麵忙呢,我才得空,想著無人作陪也不好,就趕過來了。”秦瓊笑道,“順便給韋公子把藥拿來。韋公子恢複得不錯,看來是不用敷劑了,喝湯藥便好。”
“多謝。”韋禕接過來,仰脖子一飲而儘,然後拿起一旁備好的茶湯漱口。
“小易在何處?忙著張羅出門?還是去東宅探病了?”羅晏問。
秦瓊笑笑,想了想才說:“小姐本是忙著安排事務,不料外頭出了事。半個時辰前,有人來請小姐去,小姐隻好去了,還未回。”
出事?趕在韋禕喝藥時說,可能是故意想看他嗆。
“出什麼事?”韋禕正咳呢,羅晏負責交流。
“其實是二少爺出事了,小姐本不想管,奈何涉事的另一方是賀老板,一向和我們生意上有往來,從前也和少主見過麵的,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喔,我知道,那個販煤炭、鐵材的賀老頭。”
“就是他。二少爺和賀老板家的公子,還有另外幾個公子出去玩耍,賀老板的公子帶了自家親妹妹一起出來見見世麵,誰知這一轉眼的功夫,賀小姐便不見了。正巧,咱們的二少爺一向對這位賀小姐有些意思,從前言語上多有輕薄,人一失蹤,在場的二少爺就被人家給揪住了。”
秦瓊神情頗有些複雜,從內部來講,大家都樂見東宅的人出事,但是外人看著,他們羅氏又是一體的,二少爺出事難免要破壞生意上的關係。“更巧的是,二少爺還有毆殺人命的前科,既然都能毆殺人命,強搶女子不是不可能,第一個就要懷疑他。放他走,賀老板也不依。”
“走,去看看?”
“嗯……”
看韋禕猶豫了,羅晏向他介紹:“這賀老板的燒碳廠、礦場在北燕的邊境附近,每年有半年的時間在邊境上搞生產,入秋了就運到京城和東海一帶來販賣,順便在東海過冬,第二年春天再北上邊境。小易這裡的產業每年冬日用碳量不小,尤其是開著客棧。北邊的木頭好、炭火好,瑞木碳、紅爐碳什麼的。從前我在東海遇見了他,北上時正好與他同路,在邊境上參觀了他的礦場呢。”
“北燕?”韋禕提起精神來。常住北燕邊境的人,在這個時候出了事情,那可不能放鬆警惕。
“說起賀老板,他祖上倒是北燕的人,經商的,來了我們大齊,娶了東海女子,才成了齊國人,聽說他家在北燕還有住宅和親戚呢。”秦瓊補充道。
而且,賀姓,確實是個北燕姓氏。
“走吧,去看看。把平煥叫上一起去?”
“當然,咱們去哪兒他去哪兒,把他當件衣服一樣隨身穿著才方便。”羅晏打量一番韋禕,“說起衣服,我怎麼記著,除了你大婚的禮服,今個兒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穿廣袖的衣裳。”
“沒那麼誇張。我上朝的那一件朝服也是廣袖的。”
“哦?你用上朝嗎?”
“不用。”
那真是第一次穿廣袖,韋禕的動作都變得奇怪了。
“不妨多試試,袖子裡能藏不少東西呢。”
回到了房裡拿出門要用的物品,韋禕想把短劍戴到腰帶上麵去,要先畫圈晃胳膊,讓袖子卷到手臂上,才能動作,實在不適應。
“你現在是要出去見人的,不太好吧,堂堂大將軍應當佩長劍,這個短劍形如匕首,匕首、鄙者也。”
“有兩個問題,我用不慣並且我沒帶來。”
“你把短劍藏在衣擺下麵,不耽誤你用。”
“之前少主收藏的幾柄長劍仍放在庫房裡,我家小姐本想留著送人,沒送出去,韋公子您儘管挑那順眼的用。”秦瓊已經叫小廝去取來。
都叫人取了,沒法拒絕。
“多久的事情了,還沒送出去?”羅晏問。
“看著挺好的東西,送給那些用都不會用的人,糟蹋,不如留著。”秦瓊苦笑。
羅晏點點頭,反正他倒垃圾是倒出去了,可管不著彆人怎麼安排。
也沒聽羅晏的,把短劍藏在衣擺下。韋禕試過了,扯住袖子、掀開衣擺再拔劍,衣擺一定會被短劍割到,算了吧。想了想,仍舊拿了甩手刺綁在腿上,不帶順手的武器實在沒有安全感。
趁著等小廝取長劍的時間,三人一同去正房,叫雲攸紓。
雲攸紓頂著兩個比韋禕還嚴重的黑眼圈開了門:“什麼事啊?!”
“我們要去幫小易,你去不去啊?”
“逸希姐姐發生什麼事情了?”雲攸紓黑眼圈裡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
“有人找她麻煩。”
“你也去嗎?”雲攸紓瞪著韋禕。
“去的。”
“那我也去。”雲攸紓立刻做出了決定。
關上門,三兩下整理好服飾,“好了,我們怎麼去啊?”卻見眾人都已經站在院中,背對著他,討了個沒趣兒,氣呼呼也走過去。
一排站了八個家丁,每人手裡抱一花色各異的長條匣子,匣蓋打開,現出八柄寶劍來。
有的是寶石鑲嵌在劍鞘劍柄上,太陽照射下折射出的光線刺眼睛!映襯得劍盒裡麵五光十色熠熠生輝。還有一柄大長劍,足有兩臂多長,以韋禕的身高臂展,都沒辦法單手把劍拔出來,更不消說彆人了,估計這應該是給魏國公那樣的巨人使用的。
“怪不得送不出去。”韋禕看羅晏一眼,這是從哪裡找來的奇怪東西?
當然也有素淨的。
最左邊躺一柄。比普通的劍稍微長一點,鞘和柄是烏木,烏木上刻著交叉的凹槽,用暗紅色絲線纏繞在凹槽上,乍看沒什麼特彆,細看則嚴絲合縫,竟然找不到絲線纏繞的頭尾來,這豈不是傳說中的天衣無縫?
劍與劍鞘卡得很緊,非要用力才能拔動。
不輕出,是柄合格的君子劍。
撥開一寸,亮出劍鋒來,刃是暗色金屬,未有寒芒,卻能讓武者感受到其鋒利非常,全拔出來掂量,重量也算合適,通體沒有篆刻任何文字,不知是純粹的實用派,還是未來得及篆刻。
“就這個吧。”不再看其他的,將這一柄懸在腰間。
“這一把好像沒名字,要不你取一個?”羅晏努力回憶,“這不是彆人送我的,似乎是我在哪個古宅還是古墓裡麵拿的。”
“拿?”韋禕震驚,盜墓就盜墓了,不問而取啊!“拿”算個什麼?“我帶著它,是不是有可能被失主找上門來?”
“不會不會,我一定有焚香祝禱告知過原主人。隻可惜不知此劍之名,你取一個吧,取了名就是你的了。”
“我不。”韋禕斷然拒絕。
“平煥也挑一柄吧?”羅晏轉而招呼雲攸紓去,“你看這一柄如何?”
“太花哨了!”雲攸紓對滿眼寶石不屑一顧。他看上的是那一柄鏤空雲紋的青玉鞘、青玉柄的劍,看起來極為雅致恬靜,抽出劍刃來看,明晃晃銀燦燦。
尋常劍都是木頭做劍鞘,怎麼都不會有極具質感的雕刻,此劍一看便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