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頂的三人交流眼神,羅晏熟練把瓦片蓋回去。
一指黑影輕快跳躍而去的方向,韋禕點點頭,兩人一起躍出去,一左一右,跟在後麵暗中包抄。
羅易自然是被落在了雲攸紓房間的屋頂上,喊也不能喊,隻能安靜找地方坐下,縮在陰影裡等著人回來再帶她下去。
既有目標,便直奔目標,該探看的事情結束,應該迅速離去。敵人被引去了東邊,自然應該從西麵離開。
剛穿過兩間院子,未到牆邊,忽覺耳邊生風,危機感升騰,趕忙止住了腳步。
果然,一隻全鋼的甩手刺紮進了腳尖前麵兩寸的土地上,用力極大,幾乎完全沒入地麵。若是剛才沒有儘力收回腳,此時腳麵一定會被刺穿。
腳步被止,身體卻不停,抽出一柄匕首,半擰身,憑著感覺全力自上劃下。
一刀砍空,正想站定看清後邊來人何處,危機卻在正麵出現。
人未出現,掌風先到,直抵鼻尖,這招被打中一定會暈!立刻橫了匕首擋在麵前,仍是發覺麵前的空氣都像是被對方的掌力給吹儘了,手掌雖未打到臉上,卻覺得呼吸不繼,亂了氣息。
這正是羅晏所圖。讓他扇小姑娘巴掌,下不去手。
氣息亂,後力不及時,便沒能及時發出下一步的動作。於是,一柄冰涼涼碧盈盈的短劍就架上了脖頸。
“噫——”羅晏現身,堵在住黑影子的麵前,看清了韋禕用來脅迫黑影子的那柄劍,七拐八彎地發出了嫌棄的一聲來。
韋禕知道這人在嫌棄些什麼,這劍剛用來捅了一肮臟男子的腿根,轉而架在一個姑娘脖子上,不管這姑娘是不是敵人,都應該嫌棄一下子。
“還不是你弄的?”韋禕譴責他。
“你就不能換一柄?”羅晏嫌棄道。
見二人在莫名其妙顧左右而言他,黑影子抓緊機會,也不管頸上的短劍,而是揮動右手的匕首向身後控製她的那人心脈處刺去。
“厲害!”韋禕冷聲讚歎,鋼刺一直扣在手心裡,見黑影子揮動手臂,適時發出,不偏不倚刺穿了黑影子的手掌,匕首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不知憐香惜玉。”羅晏說,“她跑不了,彆架著劍了。”
黑影子側身站定,迅速點住了不斷出血的右手,閉口不言。
“說說吧,你是誰呀?”羅晏和顏悅色。
“原來,真的有人在設計捉我,你們又是誰?”黑影子以問複答。
“姑娘你闖入我家宅院,我們要捉你,自然是此間主人家了。”羅晏欠身示意:“在下羅晏,敢問姑娘芳名?”
“我是蕪夙。”見有機會周旋,當然不能放棄。“那他又是誰?”
韋禕剛才特意拿來輕紗鬥笠戴上,自己的這副“尊容”去應付敵襲,著實有損威勢。
所以他此時正非常奇怪的在晴朗的黑夜裡戴著鬥笠,要知道一般人戴鬥笠都是為了遮陽遮雨。
“如你所見,他……不太方便。不過,姑娘也未以真容示人,不如姑娘和我這位朋友各退一步,彼此坦誠相見,如何?”羅晏仍舊十分有禮貌地拋出條件。
“不行。”韋禕先反對了。
露在蒙麵巾外的一雙灰褐色眼睛在韋禕和羅晏之間來回掃視,咬著牙鄙夷地咕噥了兩句。隨即雙腳踏地,輕身便跑。
羅晏一閃身,後發先至,不偏不倚擋在了蕪夙的去路上,“都說了你跑不掉,何苦再試呢?”一手出劍指,擊打右肩上的穴道,另一手接上,不傷人,隻扯掉了麵上的黑巾。
“喔!”即使是羅晏,也忍不住小聲驚歎。
蒙麵巾下是古銅色的皮膚,烏發濃密,高鼻深目,瞳仁竟然是灰色的,看樣子年紀不大,隻有十六、七歲,臉上還有些稚氣。
“西域人。”韋禕也有些意外,本以為這裡麵隻摻和了北燕人,沒想到西域也在插手,“她剛才說什麼,兩個手軟的什麼?”還是那個問題,凡是粗俗些的生僻詞外語,韋禕都聽不懂。
“她說,兩個心慈手軟的死斷袖。”羅晏給他翻譯出來,“好像是西秦話,語調又不太像。”
“什麼東西?”這可是令人疑惑了,都打了她了,怎麼心慈手軟了?還有這斷袖是從哪看出來的?
“因為這套衣裳吧。”羅晏小聲猜測。
對了,這套衣服是羅易賣不出去的壓箱底布料做的,同色不同款的兩件外套,上好的布料和裁剪,樣式考究,並不像是哪裡的製服,著實曖昧。
“姑娘誤會了,我和這個鬥笠男可是清清白白。敢問姑娘為何到此?”
“你們聽得懂西秦話?”蕪夙問。肩上被點了一指,痛過之後並未覺得受傷,隻是麻,幾乎不影響動作。
“姑娘你是個密探,都來了我們大齊卻不識我們大齊的文字,才更奇怪啊。”
“我不是密探,也從未計劃著要來你們東齊,我來此辦事隻是為了活著,還請二位大俠高抬貴手,放了我這個小女子。”蕪夙冷笑著挪動步伐,手掌上雖然是穿刺傷卻故意避開了骨頭和重要血脈,打定了主意這二人是心慈手軟。
好煩,為什麼要在這裡瞎扯淡?正事呢?韋禕開口:“周衝在何處?”
“原來你們是那個呆頭鵝的同夥,這就好辦了。放我走,留他性命,若是把我扣下,他必死無疑。”蕪夙提出了新條件。
“周將軍都落進了姑娘的手裡,姑娘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周將軍竟然能活著?”羅晏聽了,原來這姑娘也是個隨口撒謊的人物,前後說法完全不一樣,繼而發問。
“有用處的人,我當然要留著。二位待如何?”
“空口無憑,告訴我周衝在哪。”韋禕說。
“我們是敵人,都清楚,即使我把呆頭鵝放了,你們也一定不會放過我,反過來,你們大可以殺了我,呆頭鵝一定會死,就看你們舍不舍得了。”
韋禕沉默,羅晏不好替他做決定,當著敵人的麵也沒法商量。
蕪夙可不會因為對方靜止,就停止動作,揚手向韋禕處衝過去,羅晏料定這姑娘奈何不了韋禕,於是沒動作。韋禕向左移動,躲開拳頭,蕪夙伸了手可不是為了打韋禕,目標是韋禕的鬥笠,鬥笠上的輕紗被韋禕的動作帶得飄飛,被蕪夙一把抓住,把整個鬥笠都扯了下來,往遠處一拋。
回憶起來,韋禕也不知道當時在想些什麼。
鬥笠被掀開,第一反應竟然是伸出胳膊來擋住臉。
隨即,一手擋臉,同時抽身快走兩步去追滾到一旁的鬥笠,躬身想撿起來時,吹來一陣風,鬥笠換了方向滾動,又有點慌亂地躬身走了兩步,終於撿到了。
一看,上麵卻滾了泥巴,戴是沒法戴了,不禁有些呆滯。
羅晏和韋禕同時都想到了,這情景,不是下午那故事話本裡麵的趙夢春嗎?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韋禕隻好背身站著不動。羅晏忍住笑意,不再繞彎,直接伸腿把正要逃跑的蕪夙踢翻在地,掐住脖子,掏出一個小瓷瓶,把裡麵的藥液全都灌進她的口中,捏著嘴巴確保吞進腹內。
“正巧正巧,我這裡有一瓶三日斷腸散,你已經喝了,我們放你走,你把周衝給放了,我們再給你解毒,你看如何?”羅晏柔聲詢問。
蕪夙沒說話,趕快運氣檢查,卻發現身體並沒有異樣感。
“彆查啦,獨家秘方,不到第三天是不會發作的。我們可是好人,你放了周將軍,我們一定給你解藥。”
雙方對視了一陣子。
“還不快走啊?不如我請你吃宵夜?”羅晏終於決定先開口。
靈活輕巧的身影一閃身便沒入了黑夜之中,不忘把匕首和蒙麵巾撿起來,動作可比韋禕撿鬥笠麻利多了。
“我先說,我決定不改趙夢春了,未曾想,頗為傳神。”
“我現在就回去把書扔了。”
“喂喂喂,有點同情心,馬上就要截稿,我好辛苦的!你也是很奇怪啊,平時不見你這麼注意形象,今天怎麼轉了性了?難道是因為那位西域姑娘實在貌美?你若是看上了她,小易可怎麼辦。”
說起了羅易,二人想起來羅易被他倆扔在了房頂上。
在不驚動雲攸紓的前提下,把臉色不善的羅易從房上接下來。
釣魚還算成功,下一步是吃宵夜慶祝。
“他就這麼睡了?”韋禕有些不信。
“看樣子是躺下睡了,有沒有睡著,就未可知了。”羅易剛才在房上動彈不得,繼續掀開瓦片圍觀雲攸紓來著。
“我去看著。”肖豐的任務完成得比較早,於是他先到了廚房,做了一鍋爆米花,掛上一點小糖霜,用大牛皮紙袋子裝著,走去雲攸紓的屋子,幾個校尉一溜煙跟上。
因為沒廚子,所以是晚間剛得閒的秦瓊在做宵夜,殷濯還在外圍沒有回來,朱愈剛到。
“符憐隻會做這一種,彆嫌棄。”羅易看見廚房內擺著小碳爐,便向韋禕和羅晏介紹。
要吃烤肉。
廚房門口的空地上放一個長形的爐子,裡麵已經點了炭火,在爐子上架一塊稍稍向上凸,邊緣有沿的鐵板,刷上一點油。
幾大片雞皮在熱水裡輕微汆燙,撈出瀝乾水,放在烤盤上麵煎出雞油來做底,把炙乾的雞皮棄之不食,端上主菜來。
切厚片的羔羊肉、切成蝴蝶片的去骨雞腿肉、斬成整齊小塊的豬肋排,還有切厚片的土豆、紅薯,洗淨摘成單葉的紫蘇、生菜,鮮辣椒圈、蒜片。
“切這麼厚是因為隻能切這麼厚,誰都彆問。”羅易看見秦瓊一臉等著發脾氣的表情,趕在她前麵揭穿,“就是熟得慢些而已。”
“這就對了嘛。”秦瓊拉著朱愈去進廚房幫忙。在門口的這三位自力更生,找來一排小板凳,給所有人擺好碗筷,興奮地坐著等肉熟。
秦瓊去做醬料,蒜水和芝麻醬加鹽混勻,裝在大碗裡,放上勺子方便大家自取。用乾淨的鐵鍋焙香乾辣椒,盛出來搗碎,另外裝一碟子。朱愈那邊又生了一個圓的小碳爐,也搬到外麵的空地上去,上麵架著鐵絲網,熟糯米搗成的團子用竹簽串成一串串的,放在鐵絲網上烤。還有已經煮熟的玉米,瀝乾水等著上碳爐。
等大家都準備停當,殷濯才剛剛回來。
外圍並無異動,應付人事上的關係可比抓賊人耗時多了。
“這就慶祝釣魚成功了?靠譜嗎?”飯前,羅晏提起。
“隻要您沒有灌錯藥,就一定靠譜,早試過了,因為那藥沒毒性,就算是有內力的人也無法察覺,而且很容易消化,一時半刻就吸收乾淨了,沒法排出體外。”朱愈說。
“你找誰試的啊?不會是鏢局那幾個吧?那可算不上有內力。”
朱愈不答,抬頭看了看羅易。
“嗯,那個,前幾年給你喝過,挺好用的,你忘了?”羅易說。
“真的?”羅晏不僅沒生氣,反而有些愉快,撫掌讚歎道:“確實有這麼一回事,我真沒察覺,這麼神!玉芝在此道上可謂是登峰造極啊!”
“你沒察覺就算登封造極?”韋禕抓緊機會擠兌。
“你不也承認了我是高手嘛?夢春。”
又提起了趙夢春這茬,韋禕先出手,用筷子和羅晏過了好幾招。
“快吃飯吧,下半夜還有的忙。”
三日斷腸散當然是扯淡來著,哪有那麼神奇的毒藥。
給蕪夙喝的是朱愈調配的藥劑,會在身上留下人類聞不到但是白鷹卻能聞見的氣味,藥效持久,幾個月才會散去。等會兒吃了飯,到了下半夜,就跟著白鷹追蕪夙去。
羅易手下的這些人,之前給韋禕介紹過。
雲棲負責青樓業務,鬆風管著客棧,璋之做地產生意。
朱愈是被家族帶著投奔過來的,一家人專注藥材買賣。秦瓊管理來往賬目,附帶做羅易的管家。殷濯是羅易的一人之下,什麼都要管,外加維護與官府的關係。
另外還有褚先生負責的鏢局,羅易的主要生意就是這些了。
像成衣鋪、香料行這些開著試水的小生意,都歸秦瓊,另外還有員工子弟私塾這種要持續投資的商行福利,也是秦瓊的麻煩事。
除了鬆風年過而立,早已娶妻生子之外,秦瓊和璋之都是二十幾歲還沒嫁的姑娘,朱愈和殷濯正冒充羅易的麵首呢,都未成婚。雲棲若是成婚還做青樓生意就太奇怪了,於是也未婚。
羅晏每次來這兒都要替他們大家發愁,大家共同指責他是五十步笑百步。
“子雋,你覺得如何?”羅易問。
“哈?”韋禕不知道羅易在問什麼,生意嗎?生意做的當然好啊,雖然背靠羅氏大族,但在競爭激烈的東海能做到這個程度可以說十分不錯了。“很好啊。”他說,確實很好,沒得挑,總不能說不好吧。
“你覺得還好就成,在我看來,這隻是個開始。”羅易滿意的笑笑,“我也覺得你不錯。”
“啊?”
這話題是怎麼轉變的?一塊肉卡在嘴裡不上不下,韋禕眼睛都瞪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