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舍家(1 / 1)

折戟之路 茶茶摸魚 5110 字 4個月前

韋禕下午翹了老爹的差事,晚上自然不敢回家吃飯,隻好不情不願地請羅晏在外頭吃飯。

羅晏挑的館子,韋禕那胃口懂什麼美食?

他生在世家,本該是個每日裡跑馬聽曲兒,尋美食飲美酒的紈絝,結果小時候還沒弄懂“紈絝”該是個什麼樣的時候,就被老娘送去了境外海島上的山裡學武術,那每天乾的是什麼事?

隻穿個短褲劃小船出海捕魚,回來洗魚醃魚曬鹹魚,曬鹹魚用的架子杆子是自己在山裡砍竹子做的。

平日裡練體力的一大方式就是砍樹劈柴,劈了柴除了自己燒,就是去山腳下的小鎮子裡擺攤叫賣,賺點零花錢。

衣裳肯定是要自己漿洗的,沒讓他們自己種桑麻棉花織布做衣裳就不錯了。

這生活過久了,等回了京城,外頭是各色館子,家裡竟然還有廚師,吃啥都好吃。

韋禕的師父和師兄弟在東邊這座山峰上住,一個老頭子帶著一群皮小子。羅晏和羅晏的師父住在西邊那座山峰上,一個老太太帶著四個女徒弟加一個羅晏。

東邊山峰上的皮小子們與西邊山峰上的小姑娘們外加羅晏一致認為:老頭子和老太太之間必有貓膩。

據說,這老頭子老太太本是同門師兄妹,後來各自出山闖蕩,多年之後回到這座海島上,分彆占據一座山峰開山收徒,非常嫌棄彼此,從不見麵。

羅晏是老太太強行從老頭子這裡要走的,羅晏的工作是:至少三天一次,他從西邊下山,在山裡跋涉兩個時辰到了東邊的山,送了信住一晚上第二天要再跋涉回去,有的時候不止是紙質的信,得背著負重,比如老太太新做的根雕藝術品、老頭子熏的三隻火腿,老太太不舍得女徒弟乾這顛沛流離跋山涉水的事兒,這才破例收一個男徒弟。

得益於這件事,羅晏腳力特彆好,平地上快走兩個時辰都不會大喘氣的,後來出山回城,韋禕絕不和羅晏一起逛街。

“我記得這家好,吃這個。”羅晏拖著韋禕逛了一個時辰,終於從城北牆根下走到城南地界,選定了一家店。

就在一個多時辰前,韋禕剛剛帶隊從城南巡邏到城北。

純走路沒什麼,隻是韋禕剛在巡邏,披掛齊全。管他是誰,都不會樂意大熱天披著沉重的甲胄,挎著七斤多的佩刀逛街。

“你是故意的。”

“沒錯兒。”

“勞煩小哥,我們是兩位!”這店看起來頗具規模,沿街的獨棟兩層樓,一層是散座,二層是雅座,門口站著幾位熱情招呼客人的店小二,統一的淺色短打,包著頭巾,乾淨利落。

“兩位官人可不巧,正趕上飯點兒,客滿了需要您等兩桌,二位拿張號碼牌,稍坐一刻鐘就能排上,小的給二位倒茶。”店小二不由分說地遞過來一張頗有分量的紅銅牌子,正麵刻著個“貳”字,背麵是方方正正的“銅鍋楊”三個字。

“要等啊,不如我們換一家?”韋禕小聲問。

“不不不,就這家,你沒吃過這家吧,等一刻鐘而已,你得嘗嘗。”羅晏已經在店門口的圓凳上坐下了。

韋禕被甲胄捂得渾身淌汗,看見有茶水有凳子,其實也走不動路了。

羅晏和韋禕都經曆過多年的山野生活培訓,更準確的說法是他們就是在山野裡麵長大的,出師之後,顯然是羅晏更適應大少爺生活。

韋禕十五歲回的京城,回京之後很快就被舅舅送去太學上課。太學學什麼呢?“紈絝班”三天才上一天課,上課的這天也就講課一個時辰,總之是個讓世家子弟們互相結交的場所,國子監才是讀書人預備考學的地方。

回憶起來,韋禕那時候也有努力和京城的世家子弟們結交,卻實在合不來。

相處之時,世家少年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對傭人頤指氣使動輒打罵,韋禕萬事自己做,傭人給他倒茶他要雙手接過說謝謝,花了大半年才習慣讓傭人給他洗衣裳。因此,看那些能力低下態度惡劣的同齡人十分不爽。

有的紈絝十六七就收了好幾房美妾,還有蓄養美貌小廝,日夜糾纏不休的。有個同學想拉攏韋禕,儘心竭力地花大價錢挑了兩個風情萬種的美人送給他,韋禕盛情難卻隻好收下。

伸頭瞧著那同學出了自家的門,轉身就撕了倆美女的傭工契,附贈盤纏雇馬車把她倆送回原籍去了。

事情沒捂住,被人家知道了。那朋友想著也許韋禕是不好女色,過了幾天,他又挑了個更難得的年紀小的貌美小廝送到韋禕家裡,那孩子見麵便伸手扯掉了韋禕的腰帶,韋禕嚇得翻身上房,提著褲子翻牆溜走住了好幾天客棧,得慶幸自己練輕功時沒偷懶。

韋禕請他娘柳夫人把那孩子打發走,柳夫人招來那漂亮的男孩子問了幾句話,聽說是從小就被後爹簽了長傭契賣進教坊了,送回家還得再被賣。見這孩子實在漂亮,柳夫人心有不忍,把他送到自家的鋪子裡學算賬。

那紈絝想著韋禕這是收下這個小廝了,收了禮就是真朋友,好歹不再往韋禕家裡送活人了。

就這麼著,紈絝們覺得韋禕怪,但家世好,功夫好,人不錯,樂意和他做朋友的。韋禕可就不這麼想了,麵上的客套學會了,使出渾身解數來躲人。

羅晏不同,家族賦厚望於他,回家就開始混商人圈子,學著做生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樂意還是不樂意,就這麼一直做了下來,成了眾望所歸的羅家少主,生意場上靈活應變,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沒到一刻鐘,店小二就來請他們進去。

看羅晏的穿著就知道此人非富即貴,韋禕又披著將官的甲胄,小二很有眼色的給他們安排在了二樓的雅座上。

羅晏點菜,端上來一隻燒著炭火的銅鍋,銅鍋裡盛著白色的高湯,一盤盤生的肉片端上桌。羅晏把羔羊肉片下到滾開的高湯中,不多時便熟了,韋禕一嘗,果然鮮美爽口。

“這家店可開了七八年了,你都沒發現,枉你是個京城人氏。”

“這吃法我是第一次見。”

“聽說這是北方草原上的吃法,前個兒我和幾個京城的管事的來這裡吃過,和那幾個管事坐在一起吃什麼都反胃,彆提一個鍋裡涮筷子了,必須得再來一次。”

大熱天披著甲胄,韋禕這個品級的甲胄是金屬製成,為了防磨,襯裡是厚絨布!麵前還要燒著一口鍋,胸口的甲都被烤熱了,捂得喘不過氣,好吃也沒胃口。羅晏在大快朵頤,韋禕坐在那裡單吃冰鎮水果。

“最近你也聽到消息了吧,不隻是放寬通商,西域那幾個國家想嫁公主過來,讓齊國派隊伍去接呢。”

“何止是聽說了,這幾天我重複聽到二十個版本以上了。”韋禕在禮夷院給老爹幫忙,每天跟外邦人解釋這類事情。

“出使結盟接親,肯定是要派將軍帶兵去接,這可是個好機會。”羅晏說,“好機會你得抓緊啊,找柳大人說說情,輕輕鬆鬆就能封你做出使將軍。”

“不去,好不容易搬回城裡上班了,才不自找麻煩。”

“你不行啊,總不能一輩子混在京城吧?”

“吃你的飯,你才是‘不行’呢。”

京城不是武將發展的地兒,齊國京城是軍隊真空製,總駐軍都不超過一萬,隻有金吾衛百人、禁軍三千在城內駐紮,韋禕所在的城防軍都是駐紮在城外的。

齊國開國皇帝在京城四周設立直屬京城的四大郡,駐紮重兵作為都城的屏障,大幅度減少了京城內的駐軍。

北方安都郡、南方朝慶郡、東方順天郡、西方賀來郡四方環繞拱衛京城,同時也給京城供應一部分農產品、解決人口負擔,朝廷也會把一些人員眾多的衙門搬到四郡去,減少京城內部的官方用地。

京城裡頭的金吾衛主要負責皇宮內部的安全,禁軍負責儀仗、把守皇城和各大王府。城防軍最不招人待見,有四郡重兵在,京城基本不需要城防,他們就是個擺設,每天巡巡街,站站崗,給各家衙門幫幫忙,沒什麼要緊事可以做。

沒要緊事,就是沒立功的機會,沒立功,怎麼升官?

京都城防軍簡直是整個齊國軍隊鄙視鏈的最底層,連兵部都往這兒派文書工作,邊境軍的文書做得再差,兵部都客客氣氣幫著重寫,絕不會打回去重做的。

韋禕有次在兵部看到北方邊境軍的文書檔案,大字飛揚,彆字連篇,每一張都像是周衝寫的,再往旁邊一看,兵部專門派了倆文官,費儘心力地猜那些四不像的錯字究竟想表達什麼,然後重新潤色謄抄錄入檔案,真真正正的區彆對待。

韋禕混在這麼一個不招人待見的地方,羅晏真心替他著急。尤其是他發現幾年過去了,韋禕竟然在這麼一個地方混得挺投入,更著急了。

“哎我說,我爹娘都沒催我的這些事兒,你替我急什麼,又替我急升官,又替我急續弦,你家是不是想培植朝廷勢力官商勾結所以盯上我了啊?”

“我呸,我要是想培植朝廷勢力我就去巴結你舅舅,求娶你表妹了,還替你這個不上進的著什麼急?”羅晏想把嘴裡的羊肉都噴到韋禕臉上去,“你也不替宓兒想想,他這麼小就沒了娘,等他長大了,你也沒爵位讓他承襲,他要麼得自己考科舉,要麼得自己立戰功,都是費勁的路子。”

“誰跟你說我家人就得走仕途啊?彆說是我,我爹我娘沒一個想繼續當官的。”

前陣子柳卞總是跑到韋家來給韋禕說續弦,韋禕的娘嫌煩,晚上召開了家庭會議,會議主持者柳不寒,也就是她自己,韋寅、韋禕、韋宓祖孫三代受邀列席。

會議討論了以下事項:第一,確認全家人都不想做官;第二,確認目前家庭大部分收入來源於農莊產出和商鋪收租,俸祿收入隻占二成;第三,決定等韋寅到了六十歲,勉強可以算上“告老”的年紀,就全家辭官離開京城搬去賀來郡的莊園,今年韋寅五十六,再混個四年。

會議結束前,列席人員韋禕舉手提問:“那我還要續弦嗎?”他本以為這次會議議題是續弦,惴惴一晚上。

議長柳不寒說:“你想娶就娶,娶不著就娶不著,問我乾嘛?”

“真的,你舅舅同意?”羅晏問。

“我家的事兒,還要我舅舅同意?”韋禕說,“這話要是讓我娘聽見一準兒發脾氣。”

“那也好,你們家有房有地,當個自在富人比你在這早晚當差強多了。”羅晏拍了筷子,眉飛色舞。

“你怎麼更來勁了?”韋禕不自覺坐直了身子,擺出一副防備姿態。心裡知道,雖說老爹想著辭官,但實際操作上不太可能,未竟之事太多、太多。

“聽我跟你細細道來。”羅晏的晚餐差不多吃儘興了,於是對彆的事情起了興趣。

他不催韋禕升官了,他開始給韋禕介紹對象了。

“本想著你要走仕途,續弦官家小姐才是上上選,現在你不當官,我這裡的人選就派上用場了!”

羅家分支多,生意大,為保證始終良性發展,族內要選賢舉能互相競爭。

有那不爭氣的子侄自然就被擠到偏遠窮困之地,分他一點點股份,僅可糊口。有那爭氣的分支,即使和族長已經隔了四五代,血緣稀薄,也可大權在握。

最頂端有十人直接受族長管轄,便是羅家赫赫有名的十大掌櫃,這十人裡頭有的專管異域生意,有的專管金銀器,有的專管運輸業,各自司掌一方,手中之權卻不一定能傳給自己的嫡係,想接權,還是要靠自己的能力。

羅晏有個堂妹,叫羅易,應該不算是遠房,差不多是同一個太爺爺罷。

羅易爹娘這一支本也不錯,管著齊國東部一大片富庶地區的客棧、車店,兒子卻是大大的不爭氣,急躁易怒,十歲時與玩伴意氣相爭,失手殺了人。

十三歲以下的孩子犯了大罪,按齊國的律法要重罰其父,羅易的爹爹上下打點,脫了牢獄之災,生意卻也做不成了。羅易那時才十三歲,見自家親叔叔親伯伯們紛紛上門巧取豪奪十分不快,硬是獨自闖出條路來奪回了家中的生意,近些年擴張了不少新產業,與羅晏也混得很熟。

羅家是生意人,選人不管男女,誰能上誰上。羅晏說了,再給她幾年時間,十大掌櫃之一的位置是囊中之物。

韋禕:“所以呢?”

羅晏:“你覺得怎麼樣?”

根據羅晏的描述,韋禕腦子裡描畫出一個潑辣彪悍盛氣淩人渾身珠寶綾羅的中年婦人。

不對不對,是堂妹,那就是比羅晏年紀小。二十來歲就這麼著,怕不是得比羅晏還鬼精靈?跟這人一起過日子?嘖嘖,可能會被玩死。

“我高攀不起,不敢不敢,可歇著吧你。”

“彆急著拒絕啊,她可不醜,配你的相貌是綽綽有餘的!而且識文斷字、熟讀詩書,雖然不會什麼武藝,但是身體好,平時都是騎馬出行,一點兒也不嬌氣。”此時給羅晏戴上抹額再插朵大紅花,唇邊粘上大黑痣,就是個活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