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天燈(1 / 1)

“啊啊——”

翌日,天光破曉,紅霞染雲邊,一聲尖叫劃過長空,驚飛無數鳥雀。

彆院各個房間內,被明惠郡主邀請來賞荷的貴女們一個個驚醒。

巨獸猛然睜眼,陰森退去,嘈雜代替死寂,彆院內重新恢複生機。

婢女們腳步匆匆,人來人往打探出了何事。

院子僻靜一角,房門大開,晨風裹挾著荷葉清香飄入房中。

徐長妼一身月白色衣裙,長發未挽,端坐於桌旁木然看著前方。

她臉與唇同色,眉眼淡淡,似一尊沒有生氣的瓷娃娃。

曦光透窗落在她身上,添了幾分隨風而散的朦朧。

風止端著托盤站在門邊,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是一株半人高的茉莉。

明惠郡主與姑娘交好時便說唯有茉莉潔白才配得上姑娘的溫婉高雅,來彆院後,也特意留了這間種著茉莉的小院給姑娘住。

哪成想會有這一遭。

風止抿了抿唇,進門把朝食放在桌上,勸道:“姑娘枯坐半夜,好歹用些提提神,眼下才發現明惠郡主蹤跡,傳回雲京還要些時辰。”

徐長妼眼睫輕顫,收回了視線,唇瓣微動,聲音輕又啞,透著股虛,問她:“是誰發覺的?”

風止端起一碗白粥,遞到徐長妼麵前,說:“膳房一位廚娘,想著趁晨露未散,去林中采些菌子午食用,在一個陡坡下發現了郡主……”

“坡下?”徐長妼抬手推開粥碗。

她指尖白皙,不期然觸碰到,讓風止誤以為身處折膠墮指的嚴冬。

風止“嗯”了一聲,放下碗,轉而進了室內,聲音忽大忽小,“找到人後,侍衛快馬加鞭往雲京送信去了,院中無大夫,她們不敢挪動郡主,就還安置在房中,離得近了,還能聽見雲容哭。”

雲容是明惠的貼身侍女,為人和她主子一樣,囂張跋扈。

不多久,她拿了件素色披風出來,抖開披在徐長妼身上。

“我遠遠看了一眼,郡主的腿不太好,似乎是折了,想來是痛得不行從坡上滾下去摔斷的。”

綁好繩結,準備扶著徐長妼站起身,豈料剛扶上她,便發覺掌心中的手臂竟隱隱在抖動。

風止眉頭登時一緊,滿臉擔心,“姑娘……”

渾身僵硬得到緩解,徐長妼淺淺一笑,“無礙,凡事都有第一回,以後多做幾回便好了。”

見她還是一臉愁容,徐長妼轉身進去室內,“替我挽發吧!晚會兒該有人來尋了。”

風止跟在她身後,神情不滿,翹著嘴嘟嘟囔囔,“我雖不知你要做什麼,但你救了我,你做什麼我都幫你,可你如今做不好,暑熱天手冷得和冰一樣,還抖。你把法子告知我,我替你做,不好嗎?”

徐長妼在妝台前坐下,往妝奩裡翻找片刻,拿出一隻茉莉花簪,雙手捏著把玩。

她抬眸看向鏡子,眼底劃過一絲晦暗,“你身心清白,做這些已讓我於心不安,其他事無須沾染。”

撫摸著簪上雕刻精致的茉莉花瓣,徐長妼垂下眼睫,“這是他們欠我的,我應親自索取。”

風止不明白,明明七年前徐長妼把她救活時,也不過十歲,且已在靜安寺住了七年,七年前她三歲,三歲能有這般深厚交親,與巴不得她死去的恨嗎?

許是有。

七年相伴,她身上有許多令人費解之處,但她是救命恩人。

思慮著她說得以後多做幾回,風止挽著發髻,無奈道:“行,你自個兒做罷!你做不動了再喚我,小時我爹在外走鏢,把我放對門家看顧,他家殺豬,一天殺一頭。我覺著有趣,上山抓了隻野雞,學著他們手起刀落,哪知用力過大,雞頭飛了,雞血濺我一身。”

把徐長妼遞來的發簪插上,撫了撫浮起來的發絲,風止接著說:“我雖不如高門大院裡的家生子貼心細致,但她們怕血我不怕,我還有點功夫,我不問,我隻做。”

徐長妼聞言就笑,笑她一腔赤誠。

朝食用了一半下肚,身子回暖,精神也尚可,風止一邊念叨著她吃得少,一邊心滿意足端走托盤送去膳房。

**(女主黑白麵分割線)

半個時辰後,前院傳來刀槍碰撞聲。

徐長妼裹緊披風起身走到小院門邊,還未踏出一步便見兩名灰衣侍衛挎著刀往門口一站,瞬間把出路堵住。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神情略帶驚詫。

還未開口,便聽得一道帶喘的聲音由遠及近,“哎呦你們仔細著些,彆驚著二姑娘……”

徐長妼扭頭看去,令嬤嬤抹著額間的汗從前院一路小跑來,待到門口,忙揮著手讓倆侍衛站遠些。

視線內一片清明,徐長妼不解問:“嬤嬤這是?”

令嬤嬤撫著胸口,等氣喘勻了些才問:“二姑娘沒嚇著吧?”

徐長妼搖搖頭,唇角翹起,“我又非泥做的,輕易嚇不著。”

她臉色蒼白,淺淺笑著,芙蓉麵比之鬢邊的茉莉花還要多幾分柔美婉約。

令嬤嬤上下打量了一番,憐惜她身子弱,六月酷暑還要裹著披風,於是有些慶幸,“二姑娘沒嚇著便好……”

說著,她歎了口氣,一臉愁色。

徐長妼斂去笑意,問:“可是出了何事?”

令嬤嬤沒回,而是問起其他,“晨起二姑娘可聽到什麼動靜?”

徐長妼還是那副笑顏,“並未,明惠知我喜靜,特地尋了這僻靜處給我,倒是沒聽見什麼。”

撇了眼院門處那兩片灰色衣角,“有何處不妥嗎?”

令嬤嬤見狀,引著徐長妼往裡走了幾步,左右瞧了瞧,才壓低聲音與她解釋道:“郡主不知為何失蹤了一夜,清晨被人找到時渾身是血,侍衛送信去雲京,王爺衣裳沒穿好帶著就太醫趕了來,接到郡主後便命府衛戒嚴彆院,眼下已回京。”

徐長妼聽罷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臉似乎更白了,不由分說抓著令嬤嬤的手臂,眼眶都急紅了,“明惠被害了?可有性命之憂?”

憑郡主與二姑娘的交情,令嬤嬤便知會是這樣,忙拍著她的手安撫道:“二姑娘莫急,有太醫在。”

“彆院三麵環山,若非有意謀害,明惠是不會出去的。她雖愛玩,可也知曉分寸。”徐長妼皺著眉,滿臉憂慮。

令嬤嬤點點頭,“是這樣,王爺也是此番猜測,便讓我先查彆院裡的人,”頓了頓,又滿臉為難道,“可姑娘們身份貴重,彆院現下也沒個主事人,我雖出自王府,可到底是一介奴才,便想著來找二姑娘拿個主意。”

陛下無女,對身為侄女的明惠喜愛非常,一出生便遣了還是女官的令嬤嬤貼身教導。

曆經半輩子宮廷沉浮的人,卻說拿一群十七八的小姑娘們沒了法子,不過是不想招惹是非。

令嬤嬤軟言相求,又把姿態放低,憑她與明惠郡主的交情,若是推脫難免落人口舌。

所謂槍打出頭鳥,真查出是彆院中人所為,那凶手與王府她都得得罪。

隻可惜呀……

徐長妼抬頭看了眼天色,時辰尚早,明惠郡主出事,姑娘們年紀小不經事,若不儘早解決,也是樁麻煩。

思緒轉了幾圈,徐長妼斂眉頷首,“我且想想,姑娘們住處都有府衛看守?”

令嬤嬤道:“是,王爺命府衛暫守。”

說得好聽是暫守,不好聽便是軟禁。

徐長妼心下暗哂,而後不知想到什麼,鬆口道:“我如今也在看守中,若貿然出去,可會不便?”

聽徐長妼這樣說,令嬤嬤便知這是應下了。

忙轉開一步走到她身前,行了個屈膝禮,“謝過二姑娘,待回京後,我定如實向王爺王妃稟報,不讓二姑娘有所煩憂。”

徐長妼見此柔柔一笑,她膚色白,眼眶瞧著還泛紅,“不必如此,我也是為著我自己,早些查清楚,嫌疑也早清,國公府與王府才不會有齟齬。”

令嬤嬤心下寬慰,連連稱是。

而後徐長妼叫上風止,三人一道出了小院。

她們身後,為保公正,還跟著先前守在小院門前的兩個灰衣侍衛。

令嬤嬤在明惠郡主書房取了紙筆,放與托盤上,預備記查問供詞。

一行五人路過前院,正要往姑娘們住處去,便聽彆院門口響起繁雜馬蹄聲。

徐長妼下意識扭頭看去,就撞入一雙幽深似寒潭般的鳳眸中。

鳳眸主人身量挺拔,眸光銳利漠然,五官清雋深邃,一襲暗紅長袍加身,周身儘是淡漠冷傲的逼人氣勢。

晨風卷起他披風一角,露出掛在腰間的一柄劍。

劍鞘沒有紋路,隻劍柄刻著降魔紋樣。

——清邪劍,詔獄指揮使所佩,斬殺過無數奸佞。

在她沉思之際,鳳眸主人已闊步行至跟前,目光沉沉地盯著她,聲音冷得猶如夜半林間的風,森寒無比。

“難不成,她便是凶手?”

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令嬤嬤一聽忙走上前,神情驚恐解釋道:“世子誤會了……世子,二姑娘是我請來幫襯的。”

“幫襯?未查到凶手,彆院內誰都有嫌疑,讓一個疑凶幫襯?是怕凶手脫不了罪?”